《凡心偶炽》泠凪

6、燃犀烛照

　　“欢迎来到百妖坊！”
　　一只毛色鲜亮的虎纹狸猫穿着层层叠叠的蓬蓬裙，挽着披帛，两只毛茸茸的腿从裙下伸出，如常人一般站立着。
　　弧形的嘴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似乎在微笑，眼镜眯的细长，在昏暗的房间里踮着脚，自言自语，声音清亮干净，纤尘不染。
　　房间似乎很小，十分阴暗，只能借着油灯依稀看到，狭小的空间里，沈玄末仰躺在八角椅上，人事不省；织颜靠着墙角，双眼紧闭；陆英躺在地上，枕在织颜的腿上，蜷缩着；莫怀章歪在轮椅上，身旁靠着阎庄。
　　狸猫唱着独角戏，得不到回应，好似有些不满意，她走了两步，尾巴甩了甩，又弓着背，用猫爪举着一盏油灯，颇有意味的伏着身子，玩味儿的和仰躺在八角椅上的沈玄末脸对着脸。
　　“嗒……”
　　她打了一个响指，便听着静谧的环境中出现几声嘤咛，熟睡的几人有了些许动作。
　　沈玄末微微皱起眉头，缓慢的睁开眼睛，那张精致的毛茸茸的狸猫脸赫然放大在跟前，吓得沈玄末连滚带爬的滚落八角椅。
　　“妖……妖怪……”
　　他结结巴巴，恐惧的指着无所谓的狸猫。
　　狸猫满不在乎的单手叉腰，嘲讽：“多大个人了，还怕妖怪？”
　　沈玄末不愧是平平无奇的资质，尽管也有不少历练，见过不少妖物，可这样在睡梦中突然醒来看到，还是不免吓了好大一跳，连舌头都捋不直了：“你你你你你你……你会说话？”
　　狸猫妖妖娆娆的端着油灯，细长的尾巴在下颌处抚摸：“妖怪会说话有多奇怪？倒是你……”
　　狸猫突然拉进了距离，与沈玄末脸贴脸，他几乎能感觉到狸猫的毛发在自己的脸上游荡。
　　狸猫瞪大双眼，异色双瞳紧盯着沈玄末，将他眼底的恐惧看的真真切切，吓得沈玄末大气不敢出。
　　继而退后几步，冷笑：“你便是好好跟在父亲身后，何必又出来沾染这些蠢事？真是愚蠢至极。”
　　沈玄末不明就里，依旧坐在地上，靠着八角椅平复被惊吓的心情。
　　陆英已经和织颜站起身来，整理了衣物，都在仔仔细细的观察四周，双眼交流，闭口不言，默契十足。
　　莫怀章端坐轮椅上，指腹摩挲着从不离手的扇坠，不发一言。
　　倒是狸猫兴致盎然，仪态万千的走到莫怀章跟前，拉着裙角，微微见礼，优雅的宛如窈窕淑女，笑道：“牡丹太子总是这样从容不迫，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自若，自是……”
　　她余光瞥了一眼一旁的沈玄末，继续说：“自是凡夫俗子不能望其项背的。”
　　莫怀章彬彬有礼的握拳见礼：“百妖先生过奖了。”
　　百妖淡淡微笑，顿了顿，似乎心情非常好，原地转圈的带着油灯的灯花也在荡漾：“看来牡丹太子如愿以偿，妾妖与有荣焉。”
　　莫怀章只报以微笑，并不多言。
　　百妖又说：“只是若太子此次是为了您的双腿……”
　　她遗憾的摇摇头：“妾妖确是无能为力，当日……”
　　莫怀章打断她说：“不必介怀，你我公平交易，便是如此也是莫大的眷属。说起来，本君还未能亲自上门道谢，确实失礼了。”
　　百妖笑道：“太子有心了，只道是这里也并非任凭心意便能来去自如的。”
　　又补充道：“不过既然是太子这样的贵客，百妖坊自然是无处不在，妾妖随时恭候太子光临。”
　　这边说着哑谜，把沈玄末听的懵逼懵逼，大约还停留在被百妖的狸猫脸吓到的情况。
　　陆英有些惊讶的看着百妖，上下打量，舌头打结的问：“你，你就是传说中的百妖先生？”
　　百妖笑道：“姑娘，你的问题妾妖可以回答，不过你舍得用你的焦尤刀换吗？”
　　陆英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巴，噤若寒蝉。
　　心道：百妖坊游走在天地缝隙，坊内无所不有，就算没有，只要客人提出，百妖坊便会千方百计寻来。百妖坊无处不在，又无处在，只出现在有缘人跟前。
　　据说百妖坊由百妖先生掌管，百妖先生真身成谜，据说百妖坊即是百妖先生幻化，也无人知道百妖先生是人是妖，只知道百妖先生修为惊人。
　　千百年来，无数修士终其一生想要寻得百妖坊，都一无所获，没想到竟然被我们遇上了？
　　只是，眼前这之狸猫难道就是闻名遐迩的百妖先生？

　　从小听着百妖坊故事长大的陆英好奇的不得了，又不敢随意开口，憋闷的紧。
　　织颜提醒说：“百妖坊，有求必应，无所不知。”
　　又补充道：“但是坊内规矩，等价交换！”
　　她走到陆英身旁，说：“别轻易说话。”
　　陆英认真的点头。
　　百妖挥挥手，带着痞笑，道：“真没意思，我还瞅着那焦尤刀配不上你，寻思着给你换个更好的呢。”
　　陆英捂着嘴嘀咕：“敝帚千金。”
　　百妖只当没听见，无奈的摊手说：“想问什么尽管问，妾妖知无不言。至于代价……”
　　她眉眼含笑的说着意味深长的话：“有位大……善人说了，他全额报销！”
　　陆英忍了好久，一听这话，也不管是真是假，双眼放光，呼吸都有些紧张，瞠目结舌的继续发问：“那那那那……这里就就就是……是百妖坊？”
　　“好好的姑娘，怎么也跟那俗物一般结巴了，没意思。”
　　百妖嫌弃的扫了一眼还坐在地上的沈玄末，兀自端着油灯走了几步，站在店铺的桌前，她将油灯放在桌上。

　　‘哗……’
　　店内的灯火瞬间点燃，让陆英几人有些不太适应的抬起手遮挡光亮，皱起眉头，好一会儿才又睁开双眼。
　　屋内情况一览无余，偌大的房间拥挤的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法器，挂着各色灵兽的骨架皮囊，书架上层层叠叠，铺满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书籍，却是一尘不染。
　　百妖站在巨大的书架下，身前是一张长桌，就像是客栈收银的柜台一般，房间内唯一的空处也只摆放了一张八角椅，此刻沈玄末还失神般的靠着。
　　除了心大的陆英，和庸碌的还游离在状况之外的沈玄末，织颜警惕的蹙眉，几番想要试探又觉得身处陌生之地，怕落入圈套，她悄然观察了莫怀章那滴水不漏的脸，怎么也打量不出半分破绽来。
　　见陆英还要说什么，她连忙拉住陆英，摇头示意她不要随便发问。
　　陆英会意的点点头，收敛了方才雀跃的心思。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半句人声，百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俨然又是一副市侩的生意人嘴脸。
　　“这年头，生意还真是难做。”
　　她的指尖在桌面敲了敲，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扫视满心疑窦的几人，不耐烦的说：“我说，赶紧问，妾妖可是按时收费的，赶紧收工还要回家带孩子呢……”
　　织颜、陆英：“…………”
　　“天降馅儿饼都不要，妾妖早就说过，生意真难做……”
　　百妖求助的看向莫怀章：“太子，要不您替他们开个口，让妾妖能收个工钱？”
　　莫怀章回答说：“本君并无想问之事。”
　　百妖叹气的双手搭在桌上，狸猫脸侧着趴在桌上，了无生趣的看着织颜：“你就不想知道你在哪儿？你的同门在哪儿？”
　　织颜神色如常，一言不发。
　　百妖兴奋的来了精神，一爪子拍在桌上：“就是嘛，既然想知道，妾妖必定如君所愿！”
　　织颜瞬间瞪大双眼，心道：我明明没有说出口，况且百妖坊禁止窥探来访者心声！
　　百妖吹着口哨，戏谑道：“妾妖就是规矩。”
　　织颜顿了顿，动动嘴唇，说：“既然如此，也已经是骑虎难下。”
　　百妖一脸欣慰的点头，抬抬下巴示意她说下去。
　　织颜问：“请问百妖先生，我们在哪儿？”
　　百妖：“黄泉间隙”
　　织颜倒吸一口凉气，又问：“同行的同门是否安在？”
　　百妖点头：“在，不过……”
　　她玩味儿的说：“姑娘些自然要奉为上宾，只是他家的那几个浊臭逼人的玩意儿可就没什么好待遇了。”
　　陆英追问：“小薛呢？”
　　百妖意味深长的笑道：“这可就……得你们自己去找了。”
　　她晦暗不明的打着哑谜。
　　织颜又问：“圣神教教主薛洺疏真的死了？”
　　“啪啪啪！”
　　百妖拍拍爪子，如释重负的说：“时间到！”
　　又补充道：“刚刚让你们赶紧问，推三阻四的，现在还想问，得付代价了。”
　　她拉起职业性的姿势，摊开右爪在身侧：“所以……欢迎来到百妖坊，请问客人有何需要？”
　　织颜闭口不言。
　　百妖倒是早就预料到了，她挥了挥手，屋内几人只觉得移形换影，眨眼间已经在百妖坊紧闭的大门之外了。

　　屋檐左右分别挂着两盏宫灯百合，写着“百妖”二字，仿佛狸猫的异瞳双眼，炯炯有神，摄人心魄。
　　屋内传来百妖的声音：“黄泉间隙与黄泉仅一叶之隔，稍有不慎，便有去无回。念在妾妖与牡丹太子的渊源，将会有指路人带几位寻得想要之人，至于是否能挣脱黄泉悬丝，就看您几位的本事了。”
　　话音才落，宫灯百合陡然熄灭，百妖坊在几人面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

　　百妖坊内又恢复了安静，百妖聘聘婷婷的扭在桌前，竖起爪子的指尖玩弄油灯的灯芯。
　　“人都走了，还偷看呢？”
　　薛洺疏从暗处走出来，问：“他问你买了什么？”
　　百妖也不抬眸，揶揄到：“死性不改，谁说要手刃负心汉的？这会儿又对人家的事这么上心？离蔚，你就承认吧，你根本舍不得杀他。”
　　薛洺疏似乎被戳中了痛脚，恼羞成怒：“闭嘴，别叫我这个名字！”
　　随着他的怒气，油灯的火苗突然放大，百妖没料想到这一茬，来不及躲，烧焦了好几根宝贝的狸猫毛，气的百妖破口大骂。
　　“离蔚离蔚离蔚，死离蔚，重色轻友，活该作死！”
　　‘咻……’
　　一张竹叶毫不客气的飞过去，百妖身形微微一动，轻松躲开，那竹叶便深深的嵌入她身后的书柜里。
　　百妖挑眉：“怎么，这名字只有你情郎叫的，我这老朋友还叫不得了？”
　　“谁家老朋友见面张口就是钱的？”
　　薛洺疏动动脖子，蹲在一旁的柜子里挑挑拣拣，捡了一个面具，举起来在面前试了试，甚是满意，说：“我现在叫燃犀，以后别叫错了，不然拔光你的毛！”
　　说完，起身拿着面具就要走。
　　百妖连忙叫住，摊开爪子，说：“有你这么对待女孩子的吗？毫无礼数。手里那个，20灵石。”
　　薛洺疏头也不回的说：“挂账。”
　　又顿了顿脚步，侧颜冷笑：“老妖婆不知羞耻，你到底多少岁了，还女孩子？”
　　百妖咆哮：“妈的，滚！”
　　便听着‘乒乒乓乓’物体摔在门上的声音。

　　百妖看着紧闭的大门，一改戏谑，带着几分落寞，烛火闪烁在她的眼底，流转着哀伤。
　　“燃犀烛照，灼亮人心。”
　　她摇摇头：“若你不能尽快烛清你自己，怕是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