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医自医》月尾竹

97、第97章 共情力

　　咨询室里趴着一个黑衣服的少年。
　　金蕴推门进去的时候，少年耳朵动了动，身体没动，如果不注意他的耳朵，恐怕要以为他睡着了。

　　金蕴坐到桌边，瞥他一眼，自顾自地拿起手机处理手机里的信息。
　　在剧组一个多礼拜，除了找回自己的WB帐号发言之外，基本上没看手机，这会儿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把滞后的消息都处理一下。
　　这一看，就看到了楚玄风发来的消息：“别看网上的东西，这件事情的后续，交给我们。”

　　“好。”带着满心的疑惑，金蕴打开了WB，没看到自己帐号下有什么新的应激言论。
　　正要退出来的时候，她看到了一条推送“弃养父母逃婚背后的心酸”。
　　乍一看，像是和花妍的事情有些巧合。

　　点开进去，她发现是一段音频。

　　不是适合点开音频的时候，金蕴就往下滑，看下面的评论，音频下方显示“评论还在审核”一类的字。

　　不等她细看，张墨已经抬起头来：“你就是她请来的救兵？”

　　金蕴扬了扬眉：“你很聪明。我姓金……”

　　她话未说完，张墨倏然把眼睛睁大：“我认识你！”

　　金蕴：“嗯？”

　　张墨：“不对，可能不是一个人，那个演员叫玄灵，你刚才说你姓金。而且，人家玄灵……”

　　“哦？”来了兴致，金蕴放下手机，“玄灵，怎么了？”

　　怪笑一声，张墨往口袋里摸了个空，有些失望：“哦，他们把我的手机拿走了，不然可以给你看一下。”

　　“你想要手机，是想玩游戏吗？”跳出他的话，金蕴问他。

　　警惕地看向金蕴，他沉默片刻，泄力地摇头：“不给就不给，问这么多做什么？”

　　看他立刻对自己表现出抗拒的样子，金蕴笑笑：“听说你很喜欢玩游戏？”

　　张墨沉默。

　　金蕴：“沉默是表示你不喜欢咯？”

　　张墨继续沉默。

　　“我也不是个喜欢玩游戏的人。”听到金蕴这句话，张墨不屑地嗤一声。

　　点开手机里的游戏，金蕴一本正经地道：“可是我玩起游戏来，不是人。怎么样？杀一盘？”

　　怔愣又狐疑的目光从金蕴脸上移到手机上，张墨遗憾地叹：“我手机被他们收走了。你玩的和我玩的也不是一个游戏……”

　　“是吧？那你玩的是什么游戏？我下一个玩玩。”对张墨眨眨眼，金蕴笑得神秘，“别和他们说我玩游戏，他们都不知道的。”

　　“你怎么做到他们不知道的？”张墨终于有了积极的反应，“我只要一玩游戏，就会被他们抓包。其实我最开始也不喜欢玩游戏，只是太无聊了，太茫然了，不知道要做什么，同学发给我，我就下下来看看。结果，被我姐姐发现了，告诉我爸妈，他们就格外在意。后来，我玩游戏，他们就会和我多说几句话。”

　　“为什么想让他们和你说话？他们打扰你玩游戏，你不烦吗？”顺着他的话，金蕴问着。

　　“最开始不烦……”张墨摇了摇头，很不理解地问，“你玩游戏，不让人知道，那你玩它做什么？”

　　“当时，我心情很不好，玩玩游戏消遣一下，没必要让别人知道。”金蕴想了想当年的情形，不由得笑道，“当时我以为只要他们不知道，就不会说我，一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他们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我。”

　　张墨诧异。

　　金蕴直视他：“因为，我发现，不管我做什么，他们都会默默地站在我身后，支持我……”
　　她的目光变得悠远：“好像，在他们的眼里，我永远都是那个乖乖女，不管做什么，都一定有我的原因。他们不问，不是他们不关心，不共情我，只是他们对我极为信任。”

　　说话间，她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画面。

　　她心疼罗道长，不肯再站进背篓中让他背着下山上山，罗道长没有说心疼或是劝阻的话，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摔倒，看着她扁了扁嘴忍着没哭又自己爬起来。
　　不经意间回头，她好像看到了罗道长眼中的赞许。
　　那是她之后许多年的人生里，支持着她坚定地做一些事情的动力和支柱。

　　她是什么时候正式开始学药的呢？
　　是四岁那年。
　　她追着闯进庙里的猴子，撞翻了院里晾晒的药材。
　　十几种药材干的、半干的、湿的混在了一起，单房里传来罗道长的脚步声。
　　她慌慌张张的，赶紧拾药。
　　刚打扫完院子的楚玄风静默地看她一眼，转身继续去打扫各殿。
　　走到她身后的脚步声停了片刻，又折转了回去。
　　当时，她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就是难以言明的失落。
　　小小的她在经历过两次被抛下后，心思敏感，总希望得到更多的关爱，又害怕自己奢望过多，被人厌恶再遭抛下。
　　她以为是罗道长和楚玄风是不关心自己，所以无动于衷
　　后来，她才明白……他们是在给她自由成长的空间。
　　将那些药材分选明白后，她不满足于只认识这十几种药材，担心以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不能善后，走上了识药之路……

　　七年前，他们从她手里救下张和。
　　她听到了谷梁玄金那声悠长的叹息，看着三个师兄为了给张和处理伤口紧张又积极，那瞬间，她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与他们格格不入。
　　她悄无声息地下山，茫茫然地走在漫天的大雪中，走向那个夹杂着爱与恨一起刻进她骨子里的小区门口。
　　复杂的情绪淹没了她。
　　幸好，她被从那里经过的穆牧捡了回去。

　　想到这里，她噗嗤一笑。
　　对，她不是第一次在那个路口被捡回去，所以，当许唐出现在她面前，要将她捡回去的时候，她根本就没有第一次被捡时的防备，还淡定地为这段际遇问了个前景。
　　但穆牧捡自己的时候，自己悲伤的小脑袋还没有完全陷入麻木当中。
　　她防备地看向穆牧，像一只惊恐的奶兽，还要装模作样地吓唬人。
　　这副样子被作为心理咨询师的穆牧一眼看透，极有耐心地安抚住她的情绪，将她带进了办公室。
　　因为穆牧，她才会接触心理咨询师的工作，才会起了转去学心理学的念头。
　　不过，她读的是青少年班，索性办了休学，重新考了心理咨询专业。

　　那个时候，几个师兄知道了她的决定，也没有过问。
　　她以为是不在乎，不关心……这两年才明白，他们只是用他们的方式在守着她，就像修仙小说里的人要突破，得有人护法那样，守护着，不闹出动静让她分心，免得她“走火入魔”。
　　穆牧则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帮助她。
　　他们，都是她的社会支撑，只是有的表达直接，有的表达隐诲。

　　看她表情变换丰富，张墨盯着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不过问你，不在乎你高不高兴，不关心你，不管你，你还傻乐呵？”
　　就差直接问金蕴“是不是有病”了。

　　手机上还在游戏加载的界面，金蕴放下手机看向他：“那你希望他们怎样对待你？天天守着你数落，骂你，在你耳边念念叨叨，对你提各种你就算想做也做不到的要求？”

　　随着她的问题，张墨的脸色一点一点变认真：“那也总他们不理自己好吧？”

　　“你的父母对你提要求了吗？你姐姐呢？”顺着他的话，金蕴问着。

　　“提了。他们都说要我玩别玩游戏了。”张墨回答。

　　金蕴加快问的速度：“那你做到了吗？”

　　张墨反问：“做到了，他们不就不管我吗？”

　　金蕴：“没别的要求了吗？考试成绩？生活习惯？”

　　张墨愣了一愣：“以前……”

　　开个头，就没了下文。
　　不过，看他的表情，金蕴就知道了答案：“你的父母，很想要个儿子，所以，在你姐姐出生之后，才会再生下你。所以，他们对你一定有很高的期待。希望你各方面都优秀，学习拔尖。我看过你入学后的学习成绩变化。你以前确实也做到过，中间还有起伏，为什么呢？”

　　张墨抿着唇没说话。
　　金蕴继续往下说：“因为，你累了，对不对？”

　　张墨神色动容，金蕴却语气一转：“达成他们的期待，没有满足你的需求，对吗？”

　　张墨愣了：“你怎么知道？”

　　猜的……当然，金蕴没有这么说，似有深意般笑了笑：“他们向你许诺了什么？在你考到年级前十的时候没有做到。在你考进年级前三的时候还是没有做到，然后，你就摆烂了？”

　　“什么是摆烂？”张墨不答反问。

　　看他心墙高筑，金蕴微一扬眉，起身倒了两杯水，其中一杯放到他面前：“小时候，我妈妈答应我，只要我在幼儿园里乖乖的，拿到十朵小红花，就会给我买我喜欢吃的棉花糖。但是，当我做到了的时候，连根棉花糖的棍子都没有。”

　　张墨不可思议：“啊……棉花糖啊……这么便宜的东西都不买吗……”

　　“嗯。”金蕴目光微深，思绪有些飘离。
　　三岁就上幼儿园，实在是因为她看着别的孩子都背着漂亮的小书包上学，很羡慕，向父母提出也想要去上学的要求。
　　当时的父母都很疼爱她。
　　她妈妈觉得她年龄太小了些，上学会跟不上，到时候被人嘲笑欺负丢面子。
　　她爸爸给她出了个难题，让她能做百以内的加法，就让她上学去。
　　别的孩子三岁以内还不会数数，但是金蕴会说话就会数数了，当时还闹过“十九”之后数“十十”的笑话。
　　当然，为了面子，她妈妈并没有把这个笑话广而告之，当时缺席的爸爸不知道她的这些壮举，满以为她会被这样的问题难住。
　　当她轻松做出百以内的加减时，爸爸立刻答应送上去上幼儿园，夸她是世上最聪明的宝宝。
　　但是，她在幼儿园的第一天就逃课了，因为，幼儿园里学的东西对于她来说过于简单，她与同学的相处也不愉快。
　　迎接她的，是妈妈的一顿荆棘抽打。
　　她嗷嗷大哭，答应妈妈回去幼儿园。
　　作为安抚，她妈妈也答应，只要她能在幼儿园里拿到十朵小红花，就给她买她一直想吃却为了保护牙齿不让吃的棉花糖。
　　最后，她没等到棉花糖，等到了妈妈撇下她离开时的一车尾气，一身以及一生的伤疼。

　　她的笑容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淡淡忧郁，还有绝然：“所以，我不再相信她了。”
　　与其期待着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成真，最终迎来失望，不如及时止损，不再有任何的期待。
　　如果她早些做到了这点，或许，七年多前她不会失去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没有血缘却相依为命的亲人。

作者有话说

　　己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