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霓虹中归来》江灼雪

8、第 8 章

　　为了避免与章巧娟接触，程韵晚上画画，白天睡觉。初一这天夜里，姜姜给她发来了信息。

　　姜姜：【程总，酒店已经给您定好了，明天下午2点以后可以办理入住，我提前去接您。】

　　程韵：【谢谢，不用来接了，好好在家过年，我自己直接过去就行。】

　　姜姜：【好的程总，有需要随时找我哈，新年快乐！】

　　新画完成，程韵如释重负，一觉睡到自然醒。

　　她在早晨柔和的光束中摸出手机查看时间，发现锁屏上有一条爸爸的信息。

　　“我们去你外婆家了，今天家里没人做饭，你去奶奶家吃吧，你姑妈也在。”

　　程韵看了一下时间，快11点了。起床洗漱，正在收拾行李的时候，姑姑的电话就来了。

　　“起床了吗？”

　　“嗯，刚起来。”

　　“那好，我们出门了，顺道来接你。”

　　程韵没有多想，挂了电话，利用等姑姑来接的时间将行李全部收拾完毕。

　　临走前，她站在窗边的阳光里，环顾了一下这间小房间，眼中只有怀念，没有向往。

　　她深吸一口气，又浅浅地叹出，接着，从窗边的阴影里抽出行李箱把手，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她拖着行李箱来到巷口，姑姑的车子已在路边等候。她看见程韵拖着两个行李箱，诧异地跑下车问：“你、你这是什么情况？”

　　“住酒店呀。”程韵故作轻松地笑，“姑姑，过年期间酒店真的很不好定，终于有一间合适自己的，我就毫不犹豫拿下了。”

　　“大过年的跑去住酒店，你又不是没有家，这要被街坊邻里知道了，你爸又要被议论了。”

　　“十多年没有住在这里过，我已经不习惯了。而且最近还要赶画，年后又要忙工作室的事，住酒店比较方便。”

　　“哎……你、你要我怎么说你好呢……”程正钰帮着程韵一起将行李箱塞进后备箱，随后坐进车，等程韵坐好后，又说，“算了，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和你奶奶说吧，他们老辈的思想肯定跟我们是不一样的。”

　　“嗯。”程韵最担心的还是奶奶知道她搬走了，心里定会不舒服。

　　“不过……”姑姑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接着说，“你奶奶这两天，但凡有亲戚来拜年，都会拉着人家问有没有单身小伙，说要给你介绍对象。或许你把你下半辈子归宿问题解决了，老太太也不会强迫你住回来了。”

　　程韵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见证过父母和身边人不幸的婚姻，又在青春懵懂之时被那样伤害过。她真的没有勇气，也真的不想再面对感情的事了。

　　“我知道，你想先忙事业。”姑姑一边开车一边说，“但是你奶奶是无法接受的，老人家就那么点愿望了……

　　姑姑不再说话，空气好似凝固，只有车内的广播轻声放着音乐。

　　半晌，她在调整好情绪后，极力用最接近平常的语气，岔开话题道：“总之，一会你奶奶说什么你应着就是。”

　　“嗯，我知道的……”程韵应道。

　　阳光裹着柔和的温度撒进车内，耳边萦绕的是一首忧伤的情歌，程韵不愿、或者说是不敢想太多，甚至不敢去猜想姑姑的言外之意，直到车子在一座老式黑瓦白墙的小院前停下。

　　今天是二姑父亲自掌勺，二姑父烧得一手好菜，有程韵思念已久的红烧牛肉，糖醋排骨。

　　三个女儿同时回娘家，奶奶今天的心情不错。

　　饭后，老人家拉着程韵坐在深红色的木门前，腿和脚伸进阳光内。

　　程韵侧坐在阴影里，看奶奶挂满皱纹的脸颊。

　　奶奶的衰老，仿佛被按上了快进键。

　　六年前还是精神饱满，如今已如一株老瘦的树。

　　奶奶的乡音抑扬又圆润，她对程韵说：“昨儿个遇到我老闺蜜了，也见着她孙子了，长得是一表人才，工作也很好，还单身……”

　　程韵只管陪着，不说话。奶奶介绍了一大堆，程韵一点也没听进去。

　　最后，奶奶说：“年后见见面吧？”

　　见奶奶满眼期许，程韵只好乖乖应了一声好。

　　奶奶满足地笑了，程韵趁热打铁：“奶奶，跟您商量件事。”

　　“啥事？”

　　“我不是开工作室了吗，年后更忙了，住在家里太远又不方便，我想搬到工作室附近住，您……会不高兴吗？”

　　“老话说，成家立业，为什么成家要放前头呢。你一个女孩子家的，也不要太拼了呀。”

　　顿了顿，奶奶又说：“我的病我自己心里清楚，说不定哪天就撒手了，我急啊。还记得你爷爷临终前的愿望吗？”

　　风撩起一根发丝迷入眼睛，程韵一边捂着眼睛，一边点头。

　　“再说，那个家，你再不回去，就真没有你立身之处了，你以后出嫁还是要从那个家走的。以后万一在婆家受了委屈，也不至于像我当年那样，连个可以去的地方都没有……”

　　“奶奶。”程韵安抚道，“这您就放心吧，不管怎么样，我都是爸爸的女儿，那个家都有我的一份。况且我现在可以自己赚钱，我想买自己喜欢的房子，城西的房子又热闹又宽敞，多好呀！还能把您接过去住呢。”

　　“现在一套房子那么贵，你一个人就靠画画哪能负担得起啊！”

　　“一幅不行我就画很多很多幅呗，您孙女现在可厉害了呢。”程韵笑，尾音微微转弯，带着一种叫人无法拒绝的撒娇。

　　“厉害厉害。”奶奶笑了，“那也不看看是谁孙女！”

　　奶奶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拍了拍程韵，接着说：“也行吧，不住那个家，也省的受气。不过，你也不要太拼了，要爱惜身体。哪天觉得累了，随时回来。”

　　“嗯！”

　　这时程正笙给程韵来了电话，电话那头支支吾吾：“你外公外婆家来了人，我们要吃过晚饭才能回来，奶奶家要是没得吃，你就自己点外卖吧？”

　　“爸，你不用担心我了，正好我也准备打电话给你，我和奶奶说好了，一会儿下午我就搬去酒店。”

　　“又去酒店？”

　　六年当中程韵有那么两三次因为参加活动回过国，即使有一次参加活动的地方离家只隔一条街，她也选择了住酒店，中途看望过奶奶之后便离开了，从未踏进那个家门半步。

　　后来不知道被哪个邻居知道后，成为了街坊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且越传越离谱。

　　“习惯了，而且离工作室近，酒店什么都有，也方便。”

　　“……那随便你吧。”爸爸语气反倒轻松起来。

　　挂了电话，程韵心想：“在这里总归还是给爸爸添麻烦了吧……”

　　此时她的心情复杂，不被欢迎的失落，不给爸爸添麻烦的欣慰，奶奶支持自己的欣喜，还有前途未卜的迷茫。

　　最后，她收起手机，调整好表情，对奶奶说：“奶奶，那我先走了。过两天再来看您。”

　　“不行。”奶奶说，“下次来看我的时候要是还单身，我是绝对不让你进门的喔。”

　　“哎呀~~奶奶！”程韵不想告诉奶奶自己不想恋爱，只好借口道，“我这才刚回国，工作又忙，哪有时间交朋友啊。”

　　“没事。”奶奶笑眯眯地从藤椅侧边的书报框里抽出一本笔记本，在程韵面前晃了晃，“我这两天可没闲着，早帮你预备了好几个了，你看看……”

　　程韵故意摸了摸手表，失色道：“哎呀！不早了。奶奶，我先走了哦，助理已经在等我了。大姑姑！麻烦陪我去取一下行李。”

　　“不看看再走？”奶奶翻开本子。

　　“下次，下次吧。”程韵勉强挤出笑，速速逃离现场……

　　程正钰打开车后备箱，帮忙取出行李箱，环视四周，问：“你不是说姜姜来接你了呢？在哪啊？我给你送过去。”

　　“我骗奶奶的。我没让姜姜来，大过年的跑来跑去太麻烦了，我直接打车去就好了。”程韵从姑姑手中接过拉杆。

　　姑姑又抢了回来：“那你不早说，走，我送你。”

　　“没事，现在打车多方便呀！而且我发现我好久没回国了，都快不适应了，还没打过网约车呢，刚好可以体验一下新的生活方式。”

　　程正钰心想也有道理：“那随你吧，我送你上了车再走。”

　　***

　　程韵到达安荣酒店的时候，客人还没退房，寄存了行李后，便在大堂侧边卡座选了一处最角落的沙发等候。

　　连夜画画赶工期没怎么睡，她便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刚闭上眼没一会，听见身后有人说话：“舒姐真的压着你在这看店？”

　　“……”

　　“发什么愣？你看看周围，小姑娘一波一波朝这看。”

　　程韵一惊，该不会自己选了个最引人注目的地方？

　　她眯起眼睛扫视了一下周围，确实有几个小姑娘边走边朝这里看。

　　这时，沙发背后传来低沉而清冷的声音，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听说你的‘光荣事迹’，特地来陪你的，够义气不?”

　　“少来。”背后的沙发稍稍动了一下，“还不是拜你所赐。”

　　“哈哈，那大姑后来怎么说？”

　　沙发后清冷的声音中透着无奈：“要么辞职，要么结婚。”

　　“我怎么听着两件都是好事啊？”站着的那个男人笑出声，“这么大家业总不能全给舒姐管理吧？再说，娅若姐等了你这么久……啊……嗯……今晚吃什么好呢……”

　　空气突然安静，程韵也在凝固的空气中睁开眼。

　　她无心偷听别人的八卦，只好起身去寻找另一处僻静处。

　　刚起身，放在腿上的行李存储卡顺势滑落在地上。她弯腰去捡，起身时正巧撞见站在沙发后说话人的目光。

　　那人盯着程韵微愣了一下，还未来及做出下一步反应，程韵便匆匆逃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