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味》十心央

18、高兴

　　热度稍高的药草包从两肩一字摆开，然后沿脊椎一路向下摆，摆出一个T字。

　　师傅离开时问：“帘子拉开吗？”

　　周燕支犹豫一瞬，说：“拉开吧。”几分钟前，徐韫那边传来了帘子拉动的声响。

　　师父将围帘拉开了。周燕支不免有些尴尬，他身上只有一条及膝大短裤，上半身除了摆成T字的草药包，什么都没有。他侧头看对面。

　　“怎么样？”徐韫侧趴在自己的臂弯里，背、肩、手臂上健美的肌肉拉伸出起起伏伏的弧度。

　　“挺舒服。”周燕支笑笑。目光从徐韫的手臂移到他背上。背上敷了东西，黑褐色，厚厚一层，又在上面盖了双层透气白棉，遮的上半身影影绰绰。

　　他好奇地问：“抹的药膏？”

　　“嗯。”徐韫转了转头，手指朝背上指，“除疤的。”

　　他这话明显是玩笑话，男人身上有疤恨不得光膀子显摆显摆，怎么可能还除掉，除非是模特、演员之类，出镜有要求才会除疤。

　　周燕支十分好奇，因为之前那一瞥，加之现在徐韫满背的药膏，已经意识到那不是一条小又短的疤了。虽然好奇，但涉及隐私，他没再细问下去。

　　徐韫一直看着这边。周燕支收起思绪，将所有精力全都回归到自己负责的业务上。

　　“徐总……”

　　“我不是美人鱼吗？”徐韫调侃地笑问，“想占便宜的时候又是领导又是美人鱼，想起协议又叫‘徐总’，周经理你好会。”

　　周燕支哭笑不得，“我这是会吗？我这明明是被你带偏了。徐总别打趣我了。”

　　徐韫看着他状似无奈叹气，那样子像是真的拿他没办法了。

　　周燕支见状，顺杆上，声音放轻放慢说：“徐总。”

　　徐韫闷闷地发笑：“准。”

　　“谢谢徐总。”周燕支侧头看着他笑了笑，“我急着找您，很重要的一点是，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汇金现在对加投势在必得，我负责接洽志远，另有三位主管接洽他有意向的三家公司。总之，汇金必须在明年业务启动之前，找到六千万加投，否则以汇金一己之力操作起来，您应该能预测道后面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徐韫点头，收起玩世不恭。汇金用力过猛，资金链跟不上，后期只能崩，与其崩了再低声下气找人接盘，不如现在拉人入伙，共谋美好明天。

　　“评估已经再做了。”徐韫四两拨千斤地避开周燕支的话，又状似闲聊地说，“为了汇金周经理简直操碎了心。不过据我所知，你只是业务前期负责人。如果，明年新业务板块成功上市，周经理这个前期负责人会不会荣升新版块的CEO？”

　　这句很是戳人心窝。周燕支一时哑口无言。

　　保险业务最开始的发起人是章帆。章帆找路子，章帆买牌照，章帆创建了两个业务部门。只因为操控不当，白搭进去六千万，加剧了崩盘的危险，周燕支这才得了前期负责人的职位。对章帆来说，周燕支是“夺妻之恨”。

　　同样，汇金能在西北打开惠农业务，铺设几百个小站网点，每月完成千万回款任务，周燕支是开疆拓土的功臣。周燕支的工作开展的如火如荼，章帆眼红许久，从年初就要插手惠农业务。眼下因为新业务脱轨，董事长动怒，把章帆派出去开展东北惠农业务。她如今成功插了一脚进来，把周燕支的业务分走了一块，对周燕支来说，章帆也是有“夺妻之恨”的。

　　这一手，是汇金董事长最擅长的御下手段——不让任何一位CEO独揽某一块业务的大权。

　　徐韫虽没见过汇金的董事长，但从卫叔那里听说过这人的行事作风。

　　“徐总说笑了，我只是前期负责人，至于后面业务如何开展和职务任命，这些都不是我考虑的范围。”周燕支再听不出徐韫的言外之意就是个棒槌了。

　　“没看出来，周经理还挺佛，”徐韫小说，“章经理也的确是位实打实的女强人。”

　　“章姐各方面都很强。”周燕支假装没听出徐韫的揶揄，跟着夸了一句。

　　两人脸对脸，隔着两米宽的过道，闲聊了半小时。半小时一过，电子闹钟响起，师父进来拿走了周燕支身上的药草包。周燕支起身时，奇迹般地觉得肩没那么沉了，后旋臂膀，也没有艰涩感了。

　　他超师傅竖大拇指，“真管用。”

　　师父笑说：“觉得管用，建议按疗程做。”

　　徐韫的药膏被刮掉，批了一条浴巾坐在对面床上，看着他，周燕支手里拿着半袖，本不想穿，因为能感觉到后背药草包留下了药汁，穿上衣服药汁就要洇湿衣服，可是不穿，这人能不能不看了。

　　周燕支还是将半袖穿上了。

　　两位师傅收拾好东西，推着小车出去了。

　　徐韫穿着拖鞋起身站在他对面，问：“等我一起洗澡吗？”

　　周燕支真是完全免疫了，转身朝浴室走，随口说：“为什么不是你来一起洗？”

　　“可以。”徐韫跟在他后面，笑着点头，伸手搭在他肩上，“前面带路。”

　　周燕支肩上一僵，随后放松，扭回头看他，笑着说：“徐总别食言……”

　　“食言是小狗。”徐韫说。

　　周燕支笑的肩膀颤，一面觉得堂堂大公司领导人张口说“小狗”这么幼稚的话，一面恍然觉得他和徐韫的关系似乎并不局限在合作伙伴上了，毕竟这人在它面前崩人设分分钟的事，连小狗都说出来了。他忍俊不禁，脱口说：“几岁了，还小狗。”

　　“年方二十九。”徐韫手搭在他肩上，回答的一本正经。

　　周燕支停步，回头看他，眼神惊诧。

　　“不像吗？”徐韫抬手摸摸脸，他背上披着一条浴巾，动作过大冷不防浴巾从肩上滑了下去，他伸手去抓，浴巾显然更快。

　　周燕支猝不及防再次遭遇视觉暴击。一时不知把目光放到哪里，好在浴巾掉落，徐韫弯腰捡浴巾没看到他的窘状。

　　徐韫弯腰捡起浴巾，又说：“我很显老吗？”

　　徐韫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很在意自己形象的男人，爱臭美的男人很难显老。况且如果说他显老，协议也不用谈了。

　　于是，他忙说：“不是，听同事说，志远大领导三十出头。”结果还没过三十。

　　“让大家失望了。”徐韫拎起浴巾，搭在浴室门口衣架上。

　　“那倒不是，人云亦云，我们都不知道你多大，更何况差一两岁肉眼根本看不出来。不过你的气势比你的实际年龄要大很多。”周燕支的话和语气都很诚实，没参一丁点假。徐韫不笑不说话时，的确有些锋芒逼人，那是长久侵淫商场练就的护身本领。

　　徐韫大概不习惯他的实话，挑眉，叉腰看着他，眼底晕染着笑。

　　“看来，的确是我占便宜了。”周燕支莫名说了句玩笑话。

　　徐韫依旧笑容浅浅地看着他，闻言稍微抬了抬下巴，又换了一只手叉腰，很是有些搔首弄姿的样子，随后说：“知道就好”

　　周燕支忍着笑说：“那，我岂不是不配一起洗了？”

　　徐韫又一挑眉毛，傲气地说：“知道就好。”说罢无情转身，进了先前用过的浴室。

　　周燕支看着他满背的药膏痕迹，心说，这人就是嘴上能撩，真给他机会，他到没那么急切了。他对徐韫并非没有好感，况且以徐韫的姿色也很难让人不对他产生好感。

　　只是徐韫这种人一直都不在他的择偶范围里，徐韫超出了他的择偶标准，他想要的是一个能一起走很久，能一起踏实过日子，能相互温暖扶持，又彼此心悦的人。

　　或许是徐韫张扬的性格、锋利的气场以及常人难以企及的地位，让他私心里觉得“这不是一个能长久的人”，而他也并非只想要一场露水姻缘。徐韫这段时间的表现，也让他明白徐韫也不是只想要一场“露水姻缘”那么简单。

　　可是面对徐韫，他总有些退怯，不知道为什么，徐韫给他的所有感觉，都让他不踏实、不敢靠近，甚至不敢回应。并非怕，而是在心里笃定他们一定会“没结果”。

　　从中医院出来，已是华灯初上，主干道上霓虹璀璨。
　　两人一起朝停车场走。

　　“这边有家湘菜馆不错，徐总吃辣吗？”周燕支看旁边的人。他想，徐韫请做推拿，他总要请顿饭，如果能趁机敲定加投的事，就更好了。

　　“我都可，”徐韫偏头看他，眼里噙着霓虹闪烁的光芒，“我怎么记得你不太吃辣。”
　　两人吃过几顿饭，以彼此的上心程度和观察力再看不出对方吃不吃辣，就算眼瞎了。

　　周燕支一愣，随即不好意思的笑了，“被拆穿了。是不怎么吃辣，但尝尝还是可以的。”

　　“换一家。”徐韫霸道地做了决定，“左拐两个路口，有家地道的铜锅涮肉。”

　　“好。”周燕支无不可。

　　“坐你车。”徐韫说。

　　“刚刚听师傅说，你得少开车，是……”周燕支欲言又止。

　　“是。”
　　徐韫又看他。

　　停车场靠近路边，马路上灯火璀璨照亮了身边人明艳的脸。徐韫从前不是没见过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男人，只是彼时觉得漂亮的人，跟此时眼前的一比，却没什么可比之处了，他是茫茫人海中最好“食色”的人，见之则愿意多看几眼，但让他心里躁动的，说实话，是没有的。

　　以前没有，不代表会一直没有。自从见过周燕支，徐韫心里滋生出许多疑惑，就是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总能让他生出压不下的躁动。一躁动，就管不住嘴。

　　“伤不伤的，没什么，关键是想霸占周经理的副驾位。”

　　周燕不太在意的说：“我的副驾通常都是我妈和我爸坐。”

　　“还有前男友。”

　　“……对。”

　　“还有我。”

　　“……”

　　周燕支抓着方向盘的手蓦地攥紧，偏头看正在扣安全带的徐韫。一句即像玩笑，又像试探的话，至于听到的人怎么处理，全看听到的人想怎么继续。

　　安全带扣上，徐韫抬头，四目相对。
　　他眼神戏谑地嘴角勾起问：“后悔载我了？”

　　“有点。”周燕支苦笑，手指慢慢放松，脸上的僵硬也缓和了一些。

　　“胆小。”徐韫靠回椅背上，声音很小地嘟哝一句。

　　车子没启动，周燕支静静看着前方，车里静谧如深夜。

　　徐韫手肘撑在车窗上，目视前方，抵在上唇的拳动了动，食指绕着拇指转了一圈。

　　“我……”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看见你就忍不住贫嘴。其实，我平时特别正经一人。”

　　两人同时开口，周燕支闻言没再继续说下去，成就了徐韫的自我剖析。

　　“近墨者黑，看来是我的问题。”周燕支接过话，不想让气氛继续尴尬下去，使出浑身力气，自我打趣了一句。

　　食指依旧绕着拇指打圈，徐韫笑着转头看他，“别揽的这么快，就那么不想听我说完。”

　　周燕支攥着方向盘的手又紧了，终于转头看过去，用眼神告诉“你说，我听着”。

　　面对他，徐韫眉眼间的笑意消失，收起笑容后神色分外凌厉，眼神很郑重。

　　“加投这事过去后，烦请周经理抽空想想我，”徐韫说，“这么说虽然有些莽撞，但我看你，并非是喜欢沉浸在‘被追’状态的人。我也很怕哪次不知轻重，惹你不高兴，所以为了能有长久的发展，希望周经理认真考虑一下，至于加投协议，这两天会出结果，结果一出来，有人第一时间通知你。”

　　他突然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谈情说爱”，周燕支一时不知如何接话，纳罕半晌才说：“知道了。”

　　徐韫状似不悦地说：“我写作文似的说了这么多，周经理就敷衍我三个字。这是不是已经说明结果了。”

　　周燕支本来很紧张，被他这么一打岔，忽然紧张不起来了，他一面启动车子，一面说：“不是，我会认真考虑，目前只想把手头工作落实了。”

　　“好。”徐韫得到回复忍不住拍了一下车窗，又掏出手机，“这顿我请，高兴。”

　　处在同一个空间里，周燕支真切地能感受到他的“高兴”，从轻快的语调，从略显活泼的动作。

　　雷克萨斯开出停车场，停在收费亭前缴费。这时，一辆不显眼的黑色别克开出停车场。

　　雷克萨斯拐进车流中，黑色别克始终隔着一辆车不紧不慢地跟在雷克萨斯后面。

　　大家新年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