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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年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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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前】
“各位同学大家好,一中校园之声与你准时见面。今天是十二月八日,星期三,天气小雨转多云…”
灰沉沉的云遮蔽了阳光,西伯利亚强大的冬季风未能刮过云贵高原,西南风带着飕飕冷意吹得草屑飞旋。
曹沥踩在护墙边沿,往楼底探了探身子。
“接下来我阅读的文章来自高一2班的刘濮同学──学会在逆境中勇进,就是为成功加码。”
曹沥闭眼,张开双臂,冷风刮得皮夹克充气膨胀,厚厚的杀马特刘海依旧老实地贴在额间。
“时光荏苒,经过初中三年的奋斗,我们踏入了一中校园。回顾往昔,我们面临过诸多困境,却也收获了甜美的果实。”
甜美的果实吗?
曹沥依旧闭着眼,仰头与拒不露面的阳光对视,脑海中闪过他的初中三年。
初一他成绩优异,初二他名列前茅,他是老师眼里的可造之材,父母眼中的天之骄子。初三…
心情下沉的同时,他的嘴角却扬了起来,自嘲似的嗤笑一声。
他以为全世界最聪明最可靠的爸爸,领了小三进家门,小三甚至给他生了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八岁大,看样子已经包|养多年另造家室,而他和他母亲一无所知。
他开始逃课、斗殴,用不成熟的方式对抗不再亲切的父亲,结果很惨,他什么也没捞到,反而母亲在中考前夕查出了Ⅳ期宫颈癌。
“…面对逆境,我们要不畏艰险、迎风鼓帆,只要勇敢斗争,一定能克服困难。”
最后她去世了,就死在上周晚自习的夜里,他父亲没参加葬礼,只送了副花圈。
“…人生路多条,有的坎坷不平,有的康庄大道,我们拥有最鲜活的生命,在最张扬的年纪,朝着最光明的前途奔跑…”
曹沥看了眼依旧晦暗的阳光。
这样鲜活的年纪,但他不想活了。
文章念完,广播里响起钢琴前奏。曹沥听不见来往食堂吃晚饭的嘈杂人声,只听见杂音过多的粤语歌,能辨认出是beyond的《海阔天空》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怀着冷却了的心窝漂远方…」
曹沥往前迈了半步。
算了,不活了。
他看着花坛的郁郁葱葱,踏空了一只脚。
“My、My name is 伊莱杂斯!”
曹沥脚下一顿,上身往前倾了倾,飞快挥着胳膊保持平衡,一屁股跌回地面,瞪着护墙大口喘气。
“俺们额 …泼 布兰克 沃克斯 in 臊资 …臊资阿福瑞卡….”
曹沥喘平了气,皱起了眉。
这读的什么玩意儿?
虽然他初三摆烂中考失利,但英语口语的底子还在,借着歌曲播送完毕的间隙听一听,便能听出口音极重的中式发音。
他起身拍了拍灰,听见那声音依旧磕磕跘跘地传来,越读越流利却也越读越偏离。曹沥往围墙下探了探,六层高的楼嗖呦迎风,他想,自杀的心情没了,今天大概是死不成了。
曹沥理了理他的杀马特刘海,离开前,他朝声源地看了一眼。教学楼是平顶,两座楼相并,天台之间各有一个屋面楼梯间,镶嵌在相接的缝线两边。
曹沥就从两个楼梯间之中往那边看。
他看见一个穿校服的短发女生,里面裹一件枣红毛衣,手里拿一本英语课本,正放声读着塑料英语。
曹沥心想,明天再来死吧。
第二天又是这个点,耳边依旧萦绕着校园广播,他再次踏一只脚上护墙,在他要撑起另一只脚前,那个别扭的朗读声又响了起来。
“we 握普特 into 额 …泼贼…泼贼杏 in which we ha得易得儿 to 额死伊普 …”
曹沥再次一屁股摔回地面。
他感觉自己胸膛在冒火──他近来情绪淡漠,已经很久没生气了,连看到小三「千里迢迢」寄来的花圈都没生气,但今天,临死前,他的火气恨不能烧到对面楼去。
曹沥怒冲冲地走过去,刚想对着那边一通输出,却听见了哭声。
他将半个身体藏在屋面楼梯间后,偷偷去看。那个女生席地而坐,小声啜泣一阵,又开始朗读,没读几句开始号啕大哭:“呜呜呜…为什么我读不好啊!”
曹沥心想,原来你还知道你读的很烂啊。
他不喜欢听女人哭,在他的刻板印象里,女人都好哭,一哭还收不住,能哭的他头昏脑胀。
本以为她会哭很久,谁知她痛哭一会儿后,猛然抬手用力擦眼泪,清了清嗓子,带着哭腔的嗓音却念出了倔强的语气:“My name is Elias….I am a poor black worker… in South Africa.”
虽然依旧念的很烂,但曹沥还是愣了愣。
广播里的女播音员用甜美的嗓音念出了第二篇文章:“接下来,为大家带来南北朝刘宋时期的诗人鲍照的一首《拟行路难》。”
“君不见河边草,冬时枯死春满道…”
君不见城上日,今暝没尽去,明朝复更出。
今我何时当然得,一去永灭入黄泉。
人生苦多欢乐少,意气敷腴在盛年。
且愿得志数相就,床头恒有沽酒钱。
功名竹帛非我事,存亡贵贱付皇天。
曹沥回望了一眼那个坐在地上的姑娘。此时她重新站了起来,深呼吸几口气,将抽噎声咽了回去,从头开始,再度完整地念了一遍课文。
曹沥忽然明白一件事。
哭泣从来不是软弱,不哭也不代表就是坚强,有的人在困难面前笑着放弃了前进,有的人却边哭边披荆斩棘一往无前。
曹沥仰头,灰蓝的云层逐渐被阳光透薄,丝丝缕缕的光芒从云缝中漏出,像光影瀑布,连叶片都波光粼粼起来。
曹沥像活过来一般深深吸气。
这样好看的云隙光,不算温暖,但足够明亮。
*
【现在】
“啊,那个时候啊,因为我不是从乡下考来的嘛,我们老师英文也不是很标准,所以我没怎么接触过正经英文怎么念的,口语特别差。”
何安玟躺在曹沥腿上,眼神放空回忆往事:“那天我们英语老师点我读课文,我读的特别差,就被同学笑话了,从那以后我就立志,我一定要把口语纠正过来。”
她忽然想起什么,眼珠转向曹沥:“你是为什么去天台呢?”
曹沥抚|摸长发的手顿了顿:“嗯…我心情不好,过去透透气,正好遇到了你。”
何安玟也没怀疑,手往头顶探与他手指相勾:“后来呢?”
后来?
后来,他吃完晚饭都会去天台看看,而她每天都会准时去念课文,一天比一天进步,一天比一天标准,直到放寒假。
第二学期分班开学后,他再去天台,却没有见到她。
第二天、第三天…第七天。他忍不住翻过围墙,绕着屋面楼梯间走了一圈,只看见满墙张贴的标签纸,上面注释着单词的正确和错误读音,而何安玟不再出现,他甚至都不知道她是谁。
曹沥说:“后来我就回教室了啊。”
何安玟撑胳膊坐起,脸往他面前凑:“就这啊?”
“就这。”
何安玟抱着胳膊:“那,那你就是因为我读课文很好玩所以就喜欢我啊?这理由也太奇怪了吧,难道不是因为我长得貌美如花对我一见钟情了?”
她双手捧脸做花状,眼睛努力眨巴眨巴。
曹沥捂住她的双颊,凑近亲了亲她的鼻尖:“单纯的见色起意也太肤浅了吧?”
何安玟歪头贴在他掌心:“什么样才叫不肤浅呢?”
曹沥没立刻回答,而是看了眼白瓷花瓶中错落有致的紫色蝴蝶兰,白纱帘遮着落地窗,炽热阳光成了一片朦胧柔光。
他说:“鲜花的美是需要阳光灌溉的,有的人只能看见鲜花般的美貌,却不知道她的美来自阳光的内心。”
何安玟沉吟片刻:“嗯…你是想说我像个小太阳吗?”
曹沥忽然笑了:“对。”
何安玟眼珠滴溜溜地转:“可是你不是说,我是那什么…皎皎明月啊?那我到底是太阳是月亮还是你敷衍我的啊?”
她微微撅嘴,面带笑意:“快回答我啊。”
曹沥抿嘴笑却不吭声,何安玟去挠他的痒痒肉:“快说快说!”
曹沥笑着躺倒,何安玟上下抓挠,他也不甘示弱地反攻过来,两人在沙发上肆无忌惮闹着,在你进我退中笑作一团。
蝴蝶兰在笑闹的动静中颤着花瓣,翩翩如欲飞的紫蝶,迎着阳光的方向扬起花|蕊…
拥有你之前,我的世界一片黑暗,你是悬挂在天边冰冷的月亮;拥有你之后,我的世界为你而亮,你是我明媚生活中温暖的太阳。
──────尾声──────
机场人声鼎沸,曹沥顶着嘈杂背景大声为何安玟清点必备用品。
何安玟边听边翻找身份|证,确认完毕后,她整理好背包和行李箱,用力抱了抱曹沥:“在家里乖乖等我回来哦。”
曹沥用力回抱她,直至航班播报信息响起两人才分开。
何安玟拖着行李箱,一步三回头地往安检口走去,直至她排入队伍,曹沥还在原地观望。
何安玟冲他挥手:“回去吧。”
曹沥点点头,慢慢转身准备离开,却听何安玟大喊一声:“曹沥!”
曹沥回头,何安玟大步跑来,冲他张开双臂,曹沥也下意识张开双臂,看她轻盈地攀着他的脖子跳入他怀中。
她附在他耳边悄悄说:“我爱你哦。”
曹沥笑了,嘴唇贴着她的脸颊:“我也是。”
如果时间能计算爱的程度,我始终比你多十年。
※全文完※
首发晋/江/文/学/城@韦刃
作者有话要说: 强迫症真的不写完一本不想开下一本
拖延症又不想码字(捶地)
所以拖拖拉拉这么久,真是抱歉
好在终于写!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