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维度情人（科幻）》干易

2、第 2 章

　　傍晚，西氩将阿尔忒泊在宜居区外一块空旷的安全之地。
　　完成所有工作，西氩重新回到食物基地，取出藏在石缝中的蓝莲果，美美饱餐一顿，西氩感觉到满意极了。

　　今天的旅途非常顺利，露娜风帆巨大的优越性正逐渐显现，阿尔忒星球获得足够的光照，明天就能收获更多的食物。
　　饭后，西氩来到阿尔忒唯一的小池塘旁。他要在这里洗个澡，星际尘埃中隐藏着很多有害粒子，长期粘附于身会导致疾病和疼痛。

　　清洗完毕，西氩重新穿上他简陋的草叶群，抱膝靠坐在池塘边的大石头旁，欣赏远处地平线上那又大又圆的母星露娜。
　　天快黑了，即将沉入地平线下的露娜却更加艳丽，太空尘埃将她粉蓝色的光辉散射得漫天慢地，悬挂在空中的所有行星天体瞬间都变得黯然失色。
　　周围逐渐沉寂。唯一一袭小小池塘，映衬着整个天空。

　　一道奇异的光惊扰西氩双目，西氩低头查看，原来是池塘的碎光从胸口的銫兰石折射而出。
　　銫兰石是枚天然的十二面矿石结晶体，通体透明，至西氩诞生之初就陪在西氩身侧，从未有过一刻分离。

　　西氩将銫兰石捏在指尖，放在唇畔虔诚亲吻。
　　“颜！” 西氩轻轻念叨着，抬头瞩望远方。
　　他在盼望……
　　小虫子们早已归家，周围安静得过分。

　　终于，露娜彻底落幕，天空一片墨蓝，西氩双眸在某个瞬间突然黯淡。
　　今天，他还是没来？
　　但只是一瞬，西氩面部重新恢复神采。
　　他站起身来，活动着有些僵硬的四肢，向他的卧室——那根通向地心的熔岩管走去。

　　一天，两天，三天，……

　　日复一日，西氩的生活重复而简单。
　　早晨醒来、寻觅食物；
　　开始工作，架设风帆；
　　然后，驾驶着露娜风帆在空间中自由遨游；
　　傍晚，他一定会来到那方小小的池塘。
　　等待——
　　等待露娜落下，等待着那个声音的到来。
　　空间中没有春夏秋冬，时间仿佛走入某种固定的循环。

　　四个月后，还是傍晚，还是在那汪小小池塘边，劳累一天的西氩将自己清洗得干干净净，照例倚靠在同一块大石头旁休憩。
　　母星露娜完成一天的旅程，即将在最后一刻落入地平线。西氩如往常般，低下头颅，将銫兰石放在唇边亲吻。
　　时间太过漫长，将平静沉淀于西氩面庞。

　　然而，在天空陡然变暗的那一刻，西氩唇角突然绽放笑容。
　　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即将发生
　　果然，在接下来的一刻，西氩唇角的銫兰石闪动了下，那不是寻常的反光，是某种能量震荡时迸发的光芒，瞬间将西氩面庞映照得明亮无比。
　　他来了！……

　　“颜！？”西氩呼声中带着些许难以自抑的哽咽。

　　颜铭，西氩的伴生人，从西氩诞生之初就与他同在。第一次睁眼看这世界之前，西氩听到的第一声呼唤，正是来自颜铭。
　　“西氩！”
　　从那时起，西氩有了自己的名字——西氩。

　　是颜铭告诉刚从蛋壳中孵出、还浑身湿漉漉的西氩：“向前爬，爬到那片红土地上，寻找地里的蓝莲果，吃下去，就能获得能量活下来。”
　　是颜铭教会蹒跚走路的小西氩：“这个世界很危险，陨石撞击会让他粉身碎骨，恒星风中有看不见的危险射线。到了晚上，一定要躲进那深不见底的熔岩管中栖息。”
　　是颜铭鼓励渐渐长大的西氩：“虽然你和阿尔忒一样弱小，一样不起眼，但你是如此独特，你身上的鳞片是这世界上最珍贵的材料，极其坚固又非常轻巧。”
　　颜铭告诉西氩，用身上的鳞片喂食但丁，借助这些小不点的建筑大师，为阿尔忒打造一双巨大无比的翅翼。
　　颜铭发现并开发了西氩的天赋——他对空间中复杂多变的引力场有着超乎寻常的敏感力。颜铭教西氩计算空间中大小行星的飞行轨道，然后陪他驾驶着阿尔忒星球勇敢飞翔。
　　颜铭看着西氩出生，颜铭陪着西氩长大。

　　时至今日，西氩从未见过颜铭。他只知道：每当銫兰石感受到空间中特定频率的能量震荡，就会被激发出特有的锐利光线，那时，颜铭就会来到他身边，像长在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一样，与他交谈。
　　那是颜铭的频率，西氩非常熟悉
　　颜铭的声音特别好听，低沉还带着点沙哑，如某种磁性物质般吸引着西氩全部的注意。

　　“西氩！小东西，我来了。”
　　很久没有“见面”，西氩恍惚中觉得颜铭声音有些陌生，隐藏着某种不易察觉的情绪。

　　整整四个月时间，足足120天，没有颜铭的陪伴，这对于西氩来说是从未有过的。在西氩的记忆中，颜铭虽不会时时刻刻待在自己身边，
　　但相隔不久，短不过几个小时，最长不过两三天，颜铭总会来到他的身边。
　　而这次……
　　西氩突然有些激动，他扭转身体，紧抿嘴唇，没有立刻对颜铭的召唤作出任何回应。

　　不多一会儿，颜铭的声音在西氩脑中再度响起：“你，想我了吗？”
　　一丁点儿晶莹的液体从眼眶中溢出，西氩有些委屈，点头承认道：“想！”
　　“我很抱歉！”颜铭轻言。

　　不过，失落的情绪只停留了几秒钟，西氩就再度兴高采烈起来。他迫不及待地想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告诉颜铭，让颜铭分享他所有的快乐。

　　“颜铭，你走的这些日子里，我干了好多事情。我们的露娜风帆变得更大更结实了。但丁们特别厉害，现在，它们会在风帆中搭建那种精巧的六边形，让风帆捕捉住更多的荧光粒子，飞起来又快又稳。”
　　……
　　“颜铭我告诉你哟！有一天，我带着阿尔忒星球穿越了整个宜居区，阿尔忒的这一面被大露娜烤得暖暖和和，整整一个月，土壤中的蓝莲果变得特别大，水分多还很甜。”
　　……
　　“颜铭你要是早点来就好了，就在刚才，我坐在石头上观察露娜，发现她的颜色好像变红了点儿呢！今天的她特别大特别圆，边缘足足有两倍那么宽的光晕，能看见明显的红色。你没来真是太可惜了，实在是太漂亮了。”
　　……
　　因为有太多东西需要倾诉，西氩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那是因为空间在膨胀，因此所产生的红移。”颜铭非常适宜地在西氩停顿的片刻功夫教导西氩。伴生人颜铭并不特别善于交谈，但因为他是个如此特殊的存在——一个西氩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存在，颜铭就总会在西氩巴拉巴拉说话的空档，插入一两句简单的话语，让西氩无时无刻不感受到他的存在。
　　如此长久而无形的接触，让他们的交流变得默契而特殊。

　　“红移？”西氩似懂非懂地点头。

　　颜铭曾告诉过西氩，他所居住的阿尔忒星球，和周围众多的行星陨石，以及它们所依赖的母星露娜，全都存在于一个叫宙斯的空间中。
　　宙斯空间在不停地飞速膨胀。所有星体之间，以及星体与母星之间的距离，都在逐渐变远。因为这个原因，母星露娜看起来会有些发红。
　　——这种现象叫做红移。

　　那我们岂不是离着母星越来越远，西氩曾经担心地询问颜铭。颜铭安慰西氩说：虽然，这确实是事实，空间最后会因为无限膨胀变得又空、又黑、又冷，但那将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无需现在担心。

　　“原来这就叫红移呀？”
　　在这个庞大复杂的问题前，西氩只短暂地忧虑了一秒，很快就又开始兴高采烈地畅想。“那要这样看来，其实也不错，想想露娜从蓝色变成红色，我们周围会变成什么样子，应该会非常漂亮吧。”
　　只要能有颜铭陪在身边，他总是如此乐观，哪怕面临的是毁灭。

　　“恩！就和你现在脸蛋一个颜色！”颜铭开始打趣西氩。
　　西氩倏地捧起双颊，有些害羞。他不知道，在漫天星光中，因为兴奋而脸庞显露着淡淡红晕的他，是多么漂亮。
　　还有他的眼睛，是空间夜晚中最亮的那颗星。

　　两人之间，出现短暂的沉默。但那并不尴尬，相反，黑暗与寂静中，浸润着某种柔软的情愫。

　　颜铭的声音重在西氩脑中响起：“西氩，你刚才说，你想我了？”
　　西氩默默地点头，嘴角羞涩地咧开。
　　他回忆起不久前，颜铭刚来的那时，他确实有片刻的失态。
　　“有多想？”颜铭问西氩。
　　“非常，非常想你，颜！”西氩坦率地告诉颜铭，

　　“每天这个时候，我就会特别想你。因为平常的你总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降临，陪我看露娜沉入地底。但是这次，你太久没有到来，我坐在这里的时候，就会觉得孤独，会觉得寒冷，然后，就开始害怕。”
　　“你怕什么？”
　　“我怕你第二天还没有来！”
　　颜铭再度沉默。不言而喻，在无数个西氩害怕的第二天里，颜铭依然没有到来。
　　“对不起！”颜铭闷闷地重复着这句道歉，“以后，我会尽量避免这种情况。”

　　“没关系！”西氩弯起唇角调皮地笑，“不过后来，我找到了解决害怕的办法。”
　　“额！什么办法？”颜铭问。
　　“颜，我从未看见过你，也压根儿不知道你的模样，我还曾经因为这件事情抱怨过你。但在你离开我的这些日子里，我突然感觉到这种未知的好处——因为未知，我可以把你想象成任何我喜欢的东西，这样，你就总能陪伴在我身旁。”
　　每到傍晚，露娜落入地平线的时候，是阿尔忒最美丽的时刻，我能强烈地感受到你就在我身边，只是那时候的你，不想说话而已。”

　　西氩笑吟吟地仰望着天空，表情十分地满足。

　　“所以，你想象出我的模样了吗！”颜铭有些好奇。
　　西氩皱眉，努力地思考了会儿，最后还是摇摇头，道：“我想不出。”

　　也不知过去多久，星光逐渐变得黯淡，西氩小心翼翼地问颜铭，“颜铭，我到底什么时候能见到真正的你呀？”
　　颜铭没有回答，只是转而说道：“西氩，天色不早，你该回去睡觉了！”
　　西氩不再追问，他乖巧地点头，站起身来，向那根通往地心的熔岩管走去。

　　回家路上，颜铭和往常一样告诫着西氩：一个人待在阿尔忒的时候，要注意安全，空间中隐藏着各种危险，会带来意想不到的伤害。

　　关于颜铭长什么模样这个问题，西氩曾问过颜铭无数次。颜铭对此的回答总是：伴生人颜铭，属于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他以一种西氩无法想象的形态存在。他们之间可以相互交谈，交换信息，但永远无法相互触碰。

　　爬进熔岩管深处，西氩蜷缩成小小一团准备睡觉。他像平日那样，将銫兰石捏在手心，放在胸口处。十二面体矿石的中心依然在规律地翕动着光芒，就像某种活的东西在呼吸。
　　——颜铭还在，陪伴在西氩身边，他并没有离开。

　　“颜！”西氩轻声呼唤。
　　“我在！”颜铭低低回应。
　　“你给我念书吧！就像我小时候那样。”
　　“你想听什么书！”浓得化不开的黑夜里，颜铭的声音十分温柔。
　　“小王子！”西氩回答。

　　西氩喜欢听小王子的故事，颜铭也喜欢讲小王子的故事。颜铭曾经说过，西氩就是那个住在孤独星球B612上的小王子。

　　“好的！”颜铭回答。
　　小王子，那个居住在B612星球上的外星生物，有一天，和他在星球上唯一的伙伴——一朵骄傲的玫瑰吵架了，于是他决定走出B612小行星，到广阔的宇宙中去旅行……
　　颜铭才刚念完这故事的一小段，西氩就翻了个身，不停地眨巴眼皮，要合不合的模样，经过一天的工作，他实在是累坏了。
　　“颜！我也想去旅行！”
　　“你想去哪里？”隔了好一会儿，颜铭才悄声问。
　　“我想去，我想去空间外面的空间，看——看看那儿有什么东西！”西氩打了个哈欠，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那可办不到。”颜铭说。
　　“为，……为什么？”
　　“空间在不停地膨胀，膨胀的速度是空间内所有生物永远都达不到的极限。”
　　“所以，你将永远无法走出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