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岑岭

93、象牙塔

　　冬日的太阳钻出云层，逐渐驱散黑暗，照亮堆叠在地面的衣物。

　　蒋玉涛屏住呼吸掀开被褥，弓着腰，像走钢丝的猫一样，万般小心拾起外套，刚要往外走，就听见背后有翻身的动静。

　　他立马停住动作，缓慢地转过身，轻声说：“还早呐，你再睡一会。”

　　唐繁锦摸索着，指尖轻蹭他的臂膀：“你呢，又要跑哪里去？”

　　蒋玉涛汗颜，小心翼翼地哄：“我得去录音室工作，有两个片段要修改。”

　　唐繁锦动了动眼皮，依旧没睁眼：“行吧，那你这次要几天才能回家？”问着，却像在说梦话。

　　蒋玉涛笑，俯身在她额间留下一吻：“晚上就能回来，再睡一会吧。”

　　许是听见满意的回答，唐繁锦咂咂嘴，又扯过被子睡去，却仍在小声念：“那快走吧，早去早回......”嘟囔着，声音越说越低。

　　蒋玉涛满眼是笑，动作轻柔地替她掩好被角：“好，晚安。”便是起身下床，将外套披在肩膀，放轻脚步走出玄关。

　　门关上，寒风吹过走廊。

　　蒋玉涛双手插进口袋，攥在掌心的纸张，正是他昨夜偷偷量好的指围：“走吧。”他看一眼天边的太阳，稍微扬起唇角，“希望一切都顺顺利利。”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被褥间能嗅见阳光的味道。

　　唐繁锦懒洋洋地睁开眼，房间里已没有蒋玉涛的身影：“还真走了。”嘟囔着，手指缓而抚向锁骨间，“送完东西就去工作，可真行。”

　　“工作啊，工作。”
　　唐繁锦唱歌似地拖长语调，打着哈欠走到圆镜前，昂起头，左右打量起新添置的项链，忍不住满意地嘟囔，“嘿，还怪好看的。”

　　厨房内隐约闻见米香，唐繁锦吃好早饭，又哼着小调，将锅碗瓢盆都涮洗干净。

　　日头逐渐升高，冬日的阳光轻薄得像层细密的纱。

　　唐繁锦双手叉腰，打量着被收拾妥当的房间，忍不住满意地点了点头，瞧一眼时间，现在刚过早间十点。

　　昨日的拍摄素材尚未导出，还要整理评论区的抽奖礼物，想必今日定是十分忙碌的一天。

　　唐繁锦将相机背到身后，又检查下口袋里的钥匙是否还在，见全部家当都已带走，才放心地拧开门把。

　　门打开，走廊里的安静令人紧张。

　　唐繁锦莫名有种心虚地感觉，咽了咽吐沫，尽可能小心地往楼梯口挪动。

　　恰时，身后却传来吸吸管的窸窣声。

　　王秋手里捏着杯冰美式，探身瞧一眼她，又回头去看蒋玉涛的房门，细眉皱起，似乎在问：你怎么会从这里出来？

　　唐繁锦吓得挺直腰，僵硬地转头，挤出笑：“早上好啊。”

　　“早好。”
　　王秋吸了口咖啡，晃着手里的纸袋，“面包，吃吗？”

　　唐繁锦一个劲儿摆手：“我吃过早饭了。”

　　王秋缓而慢地点头，眼里浮现出了然之色：“在男朋友家。”

　　唐繁锦有些害羞，磨蹭半晌才轻轻点头：“嗯。”

　　王秋嗯了声，没有再说话。

　　唐繁锦指向背包里相机，想了想，还是招呼道：“我得先回去了，工作还没忙完。”

　　王秋又是点头，依旧没有开口。

　　唐繁锦缓而舒一口气，放慢脚步朝二楼走，足尖刚踏上台阶，却又被叫住。

　　“唐繁锦。”
　　王秋喊，声音不比往常平静。

　　唐繁锦微怔，忙回过身去：“怎么了？”

　　王秋上前，将装有面包的纸袋塞进她的手里，笑容里有不舍：“我过几天就要走啦。”

　　唐繁锦惊叫出声：“你不是才去收拾完宿舍嘛，这么快就要走啊？”震惊得，手指用力将纸袋攥出褶皱。

　　王秋故作轻松地耸肩，笑不及眼：“对啊，大家伙帮忙，两天就全弄完了。月底差不多吧，我这次回来是办退租手续的。”

　　这回，换做唐繁锦沉默，手里的面包仿佛有千斤重，逐渐压垮她维持着的镇定。

　　王秋握住她的手，轻声说：“之前因为我的猜疑，让你难过了吧。”见对方仍没吭声，稍显自嘲地笑，“谁让我遇见柳添这样的人渣呢，就连看人事的角度都变得奇怪。”

　　话落，她的手被轻轻回握。

　　王秋微怔，心忽然跳得很慢。

　　“这不是你的错。”
　　唐繁锦嘟囔着，抬起头却避开她的目光，“我也没有怪过你。”深吸口气，似乎这样才能给自己勇气，“二十六号，你有时间吗。”

　　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似地，王秋磕绊两声才皱眉说：“啊，那时候我应该在公司吧。”

　　话落，虎口就被重掐了一把。

　　王秋嚷嚷着喊‘疼’，转眸就对上唐繁锦幽怨的眼神，忙收住声，莞尔道：“我开玩笑的。你既然都邀请了，我就算是请假也得来呀。”

　　唐繁锦终于笑了，却又瞪她一眼，就踩着重步朝二楼去：“那就定在二十六号晚上七点，我们在有间小楼集合。不准迟到，更不准缺席！”

　　说话间，她已走上二楼，话音依旧在长廊回荡不休。

　　王秋喝了口冰美式，忍不住摇头轻啧：“这才谈多久的恋爱啊，脾性就跟蒋玉涛差不多了。”边说着，边修改之后的日程安排。

　　刚打开门，唐小熊就竖起尾巴前来迎接。

　　唐繁锦弯腰揉着它的小脑袋，轻声说：“乖宝，你姐姐要去上班啦，李立爸爸也要离开有间小楼了。你看时光过得多块呀，我们刚相处一年，现在就要面临分别啦。”

　　猫舒服地眯起眼，喉间泛起惬意的呼噜声，并没有听出她言语里的感伤。

　　柔软的毛发蹭过指尖，思绪似乎都变得轻盈起来。

　　唐繁锦垂眸，像在对它说，又好似在安慰自己：“可都说人生何处不相逢，这次的分别，一定是为了更好的重逢吧。但到时候，你就是只大猫猫啦，你还会记得他们吗？”

　　话落，只有呼噜声回应。往日的所有悲欢喜乐再次重现眼前，这种至真至深的感情，哪里会被轻易忘却呢？

　　唐繁锦笑，缓而起身：“我相信，一定会记得的。”

　　......

　　录音工作室里，蒋玉涛正在与于江雨讨价还价：“整本书都是我录的，给我份原始音频也很正常吧。”

　　于江雨被他磨得没脾气，摊手道：“我不是和你说过了，人家甲方不允许。”见对方仍板着脸看自己，语气稍有放松，“行业里的规矩你知道，稿件售出后就无法二次利用了。你这会问我要，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话落，屋内又是一静。

　　蒋玉涛下意识要从口袋里掏烟，片刻，却只摸出两根糖，糖棒在指尖滚绕两周，停在于江雨面前。

　　这是蒋玉涛向来的办事态度，哪怕是他有事求人，也绝不会卖乖说两句好话。

　　于江雨在心里直叹气，任命般地接过糖，瞧了眼包装，哼哼道：“草莓味，你还挺有少女心啊。”

　　蒋玉涛没理会她的调侃：“这次是为私事，我不为难你，重新录一段小样也行。”

　　于江雨顺口问：“什么事？”

　　蒋玉涛说：“求婚。”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却像颗炮弹轰地在耳畔炸响。

　　于江雨瞪大眼睛，糖果的包装只拆了一半：“你认真的啊？”

　　蒋玉涛慢条斯理地将糖放入口中，甚至眯起眼细细品味，待那甜腻的味道包裹唇齿，才慢悠悠地说：“嗯。”

　　于江雨一个劲儿摇头，心中却对他十分敬佩，毕竟能用专业解决终身大事的人并不多见：“什么时候要？”

　　“尽快吧。”
　　蒋玉涛翘起腿，眼前全是唐繁锦的笑颜，“我不想她等太久。”

　　于江雨都快要给他鼓掌了，拿着糖站起身，就要到旁边打电话，刚走两步，又回头说：“记得啊，我这可不是帮你，单纯是为了让你对象高兴。”

　　蒋玉涛哼笑两声：“谢谢啊，领导。”

　　于江雨摇摇头，拿出公事公办的口吻：“下不为例。”

　　整日忙碌，为视频配好最后一段字幕时，天色已经全然变得黯淡。

　　唐繁锦伸个懒腰，又将进度条从头拉到尾，检查完最后一遍，才放心地点击导出键。

　　借视频导出的间隙，她起身去整理观看比赛带来的周边。

　　将池鸣阳的签名照配列组合，再配以红白键帽做点缀，还感觉差些什么，就将灯牌一并搬出来用。

　　灯光照耀间，排出的成片比想象中更有质感。

　　唐繁锦盘腿坐在地上，翻看相机里的照片，忍不住嘟囔：“瞧我这拍照技术，完全可以出去接单呀。”说话间，肚子直泛嘀咕，忙咬了口面包，又在心里感谢来自王秋的馈赠。

　　“叮叮—”

　　软件提示导出完成，唐繁锦忙站起身，把相机的数据线插入电脑，将修好的照片和视频全部上传至平台。

　　“热乎的Vlog出炉啦，快跟小熊一起感受HPL的魅力吧。”

　　窗外起了风，阴云挡住月光，或许不多时就会下雨。

　　厨房里摆着准备好的食物，有培根、泡面和章鱼，全都是用来制作部队火锅的材料。可时间已过七点，蒋玉涛还没有回家。

　　唐繁锦没管仍在缓慢上传的视频，侧过围巾绕在颈边，裹着深棕色的羽绒衫就推门出去。

　　路灯微闪，她被衣衫包裹得圆鼓鼓的身体，确实像一只毛绒小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