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他高不可攀》啼笑

3、允诺

　　“你？道长！”张妄真不可置信地看着江辞，他一瞬还没反应过来。

　　林弋也十分震惊，她的目光紧紧盯着艳鬼指尖，只需再近一分，只需再用一点力，江辞的喉咙马上便会鲜血淋漓。

　　艳鬼很享受这种操纵人性命的感觉，她观察着江辞面上表情，道士，道士，往事皆涌了过来，这教她怒不可遏。她恨道士！周身戾气骤增，金钗散地，青丝尽飘，艳鬼死死扼住江辞的喉咙，积压了多年的怨怒从喉咙冲破，苍老地嘶吼着：“好个清心寡欲，分明是薄情寡义。天下的道士都该死绝！”

　　林弋心道不妙，扑了上来，死死抓住艳鬼的胳膊：“不，不要。姐姐你莫要牵连无辜。”

　　“无辜？”艳鬼瞥了她一眼，林弋浑身轻轻一颤，好像她这一眼有窥破人心的本事。

　　“你喜欢他？”艳鬼问。

　　林弋被问得一愣，连忙摇了摇头，但很快又意识到这般回答可能会害了江辞的性命，于是又急忙点了点头。

　　艳鬼嗤笑，声音却缓和许多，她待林弋还是挺有耐心的：“到底喜欢还是不喜欢？”

　　不等林弋回答，她又继续说：“妹妹，不要被他骗了，男人惯会骗人。”

　　在场的另外三个男人神色皆有些微妙的变化，林弋约摸猜到艳鬼是受了情伤，为了稳住艳鬼，她细声细语开劝道：“姐姐为了一个负心汉这般糟蹋自己，不值得。”

　　艳鬼看她的眼神忽然多了分冷意，林弋心中一凛，她想着自己大概是说错话了，手下只得死死抓住艳鬼的手。

　　林家三兄妹没料到艳鬼竟是这般恨道士，一方面为自己幸好不是正儿八经的道士而庆幸，一面又替“打抱不平”的幺妹揪起了心。

　　林老大坐不住了，分过注意，道：“冤有头债有主，姑娘若有仇有怨，皆去寻那根源。”他觑了江辞一言，“这小子虽然我也看他不顺眼，可毕竟也是无辜人，还望姑娘慈悲，饶他一命。”

　　林弋在一旁小声附和着：“姐姐慈悲。”

　　众人捏了把冷汗，都怕这艳鬼喜怒无常，不知下一秒又会作何举动。

　　“我去替你把那负心郎找来。”江辞忽然说。此刻他的性命虽然被女鬼拿捏住，可他语气里瞧不出任何慌张。

　　林弋眼神疯狂暗示他，她不晓得这关头他还出来瞎搅和什么，这不是赶着往上送么。

　　艳鬼哈哈大笑，地上的张妄真吓得赶忙闭眼念了几句菩萨保佑，林家三兄妹也准备着要将幺妹拉过来。可没料到，艳鬼竟然松开了江辞，把他甩到地上，可很快她又欺身上前，揪住江辞的衣领，冷笑道：“向来都是道士捉鬼，我竟不知道士中还有专程帮助鬼的。”

　　“你被人所害，化为魂后，长困此地，永不得脱。”江辞说。

　　众人皆是一惊，被人害了性命，死后还要被长久缚在此地，不得往生，纵使化为鬼魂也不能向其讨债。那施咒之人该是何等歹毒。

　　艳鬼脸上所有戾气蓦的消散，眼中带泪，在那一刹那，林弋觉得，她好像只不过是个可怜的女子。

　　死前的场景，她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上元节那日她邀他在此地相见。几日前一位游历的老道长赠给她一对红绳，老道长说结此姻缘绳，从此两不移。她红着脸将其中一串红绳给了他，他没说什么话，却是收下了。艳鬼想，那时该是她人生中最欢乐的一段时光，直到上元夜，她都沉溺这种喜悦中。

　　他肯定会来的。少女仰望着远处上空的烟火，在无比喜悦的那瞬，她成了鬼魂。喜悦和悲痛是没有界限的，在喜悦还没褪去的时候，悲伤以一种更汹涌的形式覆上来。她看见，道观中的他，立在祭台面前，桃木剑抹上血，他还是那个不苟言笑的道长，还是教她同以前一般迷恋。不过他一声：“成——”将一切都粉碎了。

　　少女凄厉惨叫起来，身上如同被千斤压坠下来，她伏在地上，双手竭力往城的方向探，寸步不得挪。她的父母，她的过往，她所有的一切，从此成了不可再抵达的地方。

　　她日日夜夜在谷中徘徊，望着生养之地，望着父母所在之处，望着负心汉在的地方，如此游荡数十年，怨恨终不能散，她日夜备受折磨。

　　“不，寻不到的。”艳鬼喃喃道。

　　“他在何处？”江辞问。

　　“辽城，白云观”艳鬼戚戚答，她面容忽然又狰狞起来，捉住江辞，厉声道，“骗人，道士，你又想骗人了是不是！”

　　“你若不信我，可在我身上结索命咒，如果我没将人带回，你随时可取我性命。”江辞淡定道。

　　艳鬼冷哼一声，却是真的在他身上结下了索命咒。咒成后，她扔开他：“早些滚。”随后她便又消失于黑暗中。

　　全屋人都松了口气，张妄真一手托着摔坏的屁股一手扶着腰，往江辞这边走来：“道长，啊呸，狗屁的道长。”

　　林弋拦在他面前，她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家伙，张口刚要呵责他时，张妄真先开口了：“小骗子，你若识趣听话些，我兴许还能考虑将你纳为小妾，”

　　“你——”林弋气急，却一时寻不得词语来骂他。

　　张妄真趾高气扬挑眉翻眼道：“我，我怎么了，这是老子的地盘！”

　　话刚落，他就觉得背后一阵森凉，很快双腿扑通跪在地上，念叨道：“姑奶奶，对不起，我错了，您才是这里的主。”

　　艳鬼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冷声道：“明日还让我在谷中看着你，你就去地里住着吧。”

　　小霸王喋喋应道：“我今夜就滚今夜就滚。”

　　艳鬼径直走到江辞面前，递给他一封信：“把这送到张员外府上。”说完，她又不见了踪影。

　　第二日，五人出谷。江辞走在前面，林弋忽地喊住了他：“道长，正好我们也要去辽城，不如一起去吧。”

　　他们确实是要去辽城，不过林老三有些不大乐意，小声嘀咕：“幺妹，你又去招惹那冰碴子作什么。”

　　林弋觑了眼她三哥，没回答。她知道，她是因为心有愧疚，江辞现在的情势，与她大抵也是有些干系的。

　　只是奇怪，他们逢人问路，都道不知辽城。最后碰着个耳背的老伯，听了半天才听明白他们要去辽城。老伯怪异看了他们眼：“去那地方做甚么？”

　　“老伯您就告诉我们到底在哪。”林老三见天色已晚，急匆匆道。他想，睡在床榻上比宿在外头要好许多。

　　老伯嘟囔囔怪了句年轻人太心急，凭借模糊久远的记忆，遥遥一指：“那个方向。”

　　几人谢过后，又急急赶路。

　　老伯望着他指的方向，嗔怪道：“年轻人去那地方作甚么。”

　　几经弯转，太阳被挡在山后，空气忽然凉起来了。白雾弥漫，粘腻上来。林老三耸耸肩，怨道：“怎么忽然这般冷了。方才那老头儿是不是诓人的。”

　　林弋牵紧了二姐的手，走在最前头的江辞始终一言不发。

　　林老三正要再抱怨时，忽然见路间现出一座古城，雾气拨开，正现出城门石坊上“辽城”二字。

　　日光偏爱此处，夕阳绕过山头，斜斜照着这座城。橘黄的光把古城墙影子拉得无尽长，护城河上波光粼粼，垂柳将枯，微染衰态。城门洞里坐着几个小贩，往内延伸，是一条宽敞大道，车马来往，人间杂其中。这城里与城外竟是别有一番天。

　　“先找间客栈歇息。”林老大说。

　　于是他们就近寻了间客店，林弋坐在桌边，偷偷观察江辞，见他取过牌后就要离开，便喊住了他：“道长，先过来歇歇吧。”

　　江辞依言坐了过来，林老三暗暗撇嘴，挪开了位置。林弋见他面色不佳，知道他伤得不轻，便顺势说道：“今日劳累，道长不如先歇歇，明日再去白云观。”

　　“白云观？”一旁倒茶的小二咂舌，“几位是外地来的吧。若是心有所求，还是去这真元观。那观中的神仙可是真的灵，有求必应。”

　　“哦？”林老三倒是先起了兴致，“真这般灵。”

　　小二将茶盏放到他面前，笑呵呵说：“不信您问问我这店里的客人，他们可都是承了真元观里神仙的恩泽。你看那桌的张老太太，她老头子原先摔断条腿，她跑去观里求神仙，不出十天，她儿子便能下地四处跑了。这例子多了去了，您上大街上溜一圈，处处皆是。”

　　“那赶明儿我也去拜拜。”林老三喝一口茶，道。

　　林弋拉住小二，问：“小哥，这白云观现在是该关门了吧。”

　　店小二撇撇嘴，似乎很瞧不上那地方：“香火冷清，如今这时辰，早早就闭观了。姑娘若要去，得要到明日去了。”

　　“呦，这位也是道长？”店小二将抹布搭在肩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江辞，“道长那您得一定要去拜拜真元观里的那尊神像了。”

　　“观中所奉何神？”江辞出声问。

　　店小二挠了挠头，难为情道：“我也不晓得，好像以前从没见过。”

　　林老大和林老二放下茶盏，对视了一眼。

　　店小二随即又乐呵呵道：“管他甚么神仙呢，有求必应庇佑百姓的便是好神仙。”

　　吃罢饭后，林家三兄妹说有事要去办，便把林弋留在店中。林弋在店中嗑瓜子，见江辞又要出门，顾及他伤势，便跟了上去：“道长要去何处？”

　　“送信。”

　　林弋唔一声后，同他一道去了。

　　“道长，你伤势好些了没？”林弋悄悄问。

　　江辞并不愿意回答。

　　“对不住。”林弋向他抱歉。

　　江辞瞟了她一眼，林弋瞪着眼睛，看看身后，再回头时，那人又走远了。她追上去，心虚地问：“道长，你这一身术法，有多少年根基啊？”她隐隐约约晓得些修道的事，在她的认知里，好像是年数越多，修为越深。

　　江辞依旧不搭理她。林弋追问：“道长，你的术法，还能寻回吗？”

　　江辞停下脚步，注视着她的眼睛，林弋被他这么严肃认真地看着，心知事情不妙。她慌张道：“你要我赔甚么做甚么，只要能帮你寻回术法，我都乐意。”

　　“五百年，”江辞开口，他宽大的肩膀挡住了路边灯笼投下的光，他逆光站着，林弋看不大清楚他面上的表情，只听得见他散漫道，“你要怎么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