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清山予》慕玖翊

16、拔蛊

　　姜暮昏死过去，身子一阵阵发寒，没有蛊毒撑着，寒毒借势而上，若未能从中截断，她这一睡，便是长眠。

　　沈子姜压下心头愧疚与怜惜，快速执起姜暮的左手，朝着掌心划开一道涌血的口子，二人盘腿而坐，对掌运气引毒。

　　寒毒势猛，姜暮唇色渐渐褪去血色，便连眉睫都蕴上了一层冷气，她中的毒比想象的深，若是强撑下去，只怕换完毒，人也回天乏术了。

　　沈子姜紧蹙的眉头未有一时一刻松懈，他原以为，哪怕拼上自己大半内力，终可以借情蛊余劲将毒清的差不多，熟料姜暮虽多年体弱，但内力却庞大浑厚，连这一半情蛊也累死了，她底子既弱又强，叫人两厢为难，竟无法再运功下去。

　　眼看着姜暮脸色越来越差，便连对坐都已无法支撑，心中快速盘算后，沈子姜只好退而求其次，封了姜暮筋脉内息，将原本的完全引毒变为引一半，封一半。

　　好歹先稳住她这条小命。

　　姜暮昏睡了过去，如今她的情况比起之前好了不少，但寒毒未尽除，看情况，需要长时间修养。

　　沈子姜呼吸微乱，心中快速思索后回归平静，扶姜暮躺下后略作调息，喘匀了气便出门了。

　　不止姜暮，他此番景况也不算太好，换血不彻底，极损内力，又引了一半寒毒在身，要尽数恢复，也是需要闭关许长一段时间。

　　蒋以安和宋云瑶一直等在门外，蒋以安还好，对拔蛊解毒接受度比较高，尤其是在知道了这沈大掌门和自家师妹是旧相识后，对沈子姜准备舍身救人的信任度也极高，担忧情况比较轻松。

　　宋云瑶毕竟年岁尚小，满面紧张，她方才熬好药回来时，里头已经开始解毒了，又被蒋以安拦下，心中焦急不已，天气渐冷，手中汤药早已凉透，她心中担忧的快裂开，手冷的有些发僵都没发现。

　　沈子姜推门而出，宋云瑶立时松了手，托盘砸在地上，汤药带碗碎了一地，也没人在意，她上前两步“师父，暮姐姐如何了？”

　　沈子姜也没在意宋云瑶问都没问自己这个养育她多年的师父只问了姜暮情况，轻轻点了点头“尚可。”

　　蒋以安觉得这个回答不太好，直接伸手拉住了沈子姜的手腕“尚可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不太成功？”

　　沈子姜几不可见的叹了口气，看的蒋以安一颗心立刻就不安生了“我猜对了是不是，拔蛊不顺利？还是解毒不顺利？我不是你徒弟不需要你安抚，我要知道实情！”

　　蒋以安知道姜暮在意这个三清山小丫头，也看得明白沈子姜现在情况算不上太好，且他也不太想让他小徒弟知道的样子，但在蒋以安心里，这些人都没有姜暮的情况重要，他俩难受关他什么事。

　　宋云瑶这时候又哪里会介意心中那点难受，安不安抚哪有姜暮的生死重要，她神色担忧都快哭了“师父，不必顾及我，暮姐姐她，还好吗？”

　　沈子姜眉头几不可见的凑近，看他那样子，蒋以安和宋云瑶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宋云瑶眼底染上了一抹氤氲，蒋以安脑中细细回想了姜暮之前的身体状况，试探性的推测“她内力浑厚，身子却差，虚弱到无法支持换血完成？”

　　沈子姜轻轻点头“她内力浑厚，与永生蛊相辅相成，如今拔去蛊毒，寒毒反噬也更为严重，引毒过半，她太过虚弱，我只好暂且将她内息尽数封住，余下的待她恢复些，再解。”

　　这已经是没办法的办法，如今沈子姜的状况也不太好，方才平复的内息又有些动乱，寒意从心口蔓延向四肢，他抬手握拳抵在唇边，勉力压下那一口快溢出喉的血，叮嘱宋云瑶好生照料姜暮便快步离去。

　　小窑里，姜暮陷入了沉睡，幸而此处窑深防风，温度常年温热，毒性也没恶化，宋云瑶不放心，所以也在小窑住下。

　　长老阁楼里，沈子姜也在沉睡，不过是在装满了药草的浴桶里，全身筋脉落了不少银针，面色苍白如纸。

　　一位容貌绝美的青衣男子将一大桶热水倒进浴桶，继而皱着眉头给沈子姜行针，面色十分扭捏冷硬，对被救之人很是嫌弃。

　　两日后，阁楼的沈子姜率先醒来，手腕刚一动作，便又被扎了两针，同时伴着一道清亮的嗓音“别动，你这一动针扎偏了，又白费我功夫。”

　　沈子姜抽了抽嘴角“我只是动了动手。”

　　昏睡两日，他的声音有些哑，透着股无辜，眼前人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又朝着沈子姜颈边落下一针，耸了耸肩“那也是动了，知道小爷废了两天功夫没怎么睡才给你二师兄救回来么，扎一扎你怎么了。”

　　沈子姜无奈至极，不再动作，而是看着他“辛苦师弟了。”

　　罗修环抱着双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沈子姜“为个小丫头你给自己下情蛊，蛊没长成又死了，挂着蛊毒还敢换血，运功一半又强行中止，我看你是嫌自己命太长，想早日去见师尊他老人家。”

　　听闻那个小丫头，沈子姜看着师弟罗修“她怎么样？”

　　罗修一脸嫌弃的将半数银针取下，将余下的又行针一次，没什么好气“不知道，可能死了吧。”

　　沈子姜蹙着眉，右手下意识握紧，罗修赶忙拍着他的手背让松开“哎，别激动，没死没死，你那好徒儿天天守着呢，要真死了云瑶丫头说不准也要哭着闹着殉情不可能这么安宁，你吐了那么多血又给自己种蛊，毒虽然清了但身子还弱着呢，内息再乱窜你少说要躺十年八年，还想救她就给我安生养着。”

　　也是奇了怪了，罗修对自己这个师兄熟悉的很，他们虽然同岁，但罗修是个燥脾气，有话忍不住，连珠子似的不吐不快，沈子姜则是个内敛的性情，打从继任掌门更是老气横秋沉稳的不行，情绪极少这么外放。

　　今日他竟没控制住？

　　罗修大奇“那个小丫头当真是你什么红颜知己？拼了满身内力去救不说，这刚一醒来就这么记挂？”

　　沈子姜眸子里盛满了情绪，却是满目愧疚“莫要如此说，于她名声不好。”

　　罗修满脸写着惊愕的嫌弃，翻着白眼看向窗外，好你俩都血脉相连了还给我说名声，那那个为了达成联系不惜下单向情蛊的是哪个傻子？

　　要不是念着沈子姜现在身体差，他能抓着人打一顿。

　　嫌弃的话还没出口，便听见沈子姜叹了口气“她是当年那个孩子。”

　　能让沈子姜愧疚的孩子，那就只有那个娃娃了，这下子，罗修睁大双目，一双桃花眼写满震惊“当年那个……郭瑾瑜？”

　　话虽出口，罗修仍然十分惊讶，瞪着眼看着沈子姜“就是当年小小年纪就会布阵法，还带着襁褓中的云瑶丫头在荒无人烟的东湖山活下来，最后你没救回来的已故典书阁长女？”

　　沈子姜眸色一痛，点了点头。

　　罗修不可置信“可是，当年你不是说，她已经……”

　　“当年她跌下山崖，恰好被裴儆之所救，过程如何我并不详知，但救她却是必须，若非当年我……”

　　对当年的一步之差，沈子姜从未停止过内疚，他本以为注定了要内疚一辈子，却没想到如今还有机会弥补，情绪波动十分明显，罗修赶忙伸手打断。

　　“打住打住，你都内疚十五年了还不放过自己，如今人就在三清山你还要对着我内疚，好好好，知道了，我赶紧着把你治好，这些话都攒着去和当事人说。”

　　不理会因他这句话而面颊微红的沈子姜，也不再行针，罗修将沈子姜扶起，运气帮他梳理了内息，然后起身出门一气呵成“针留一刻钟自己处理，我去看看你的小丫头。”

　　“她不是我的……”

　　话音没落，就被“砰”的关门声打断，对此情形，沈子姜略感无奈，却习以为常，挪了挪乏力的四肢，然后盘腿运气自行调息，一刻钟后，将银针取下，换了衣衫将自己打理成往日的模样，也出了门。

　　不同于罗修的自在，沈子姜先去大殿整理了这两日落下的事务，弟子将已规整好的内务条陈呈上，见只是些日常，放下了心，才抬步往小窑而去。

　　小窑内，宋云瑶刚给姜暮喂了些水，罗修直接推门而入，又十分自然的闭上门，走到床前打量姜暮，差点和护师妹的蒋以安打起来。

　　多亏宋云瑶反应迅速，语速极快的将二人身份互相简单介绍，这才避免了门窗被打坏得透风的悲剧，蒋以安满面戒备的盯着罗修给自家师妹号脉的手，准备他一有动作就将其拿下。

　　宋云瑶看着自家师叔一向的嚣张，也无奈轻叹了口气，一边给蒋以安解释“蒋大哥莫急，我师叔是三清山医术最好的，他给暮姐姐检查一番也更稳妥。”

　　蒋以安一副不大信的继续盯着他，罗修倒是浑不在意，号完脉满面惊奇的看向蒋以安，漂亮的一张脸仿佛在发光“哎，你师妹是个奇人啊。”

　　这一身筋脉像是拿线串起来的破布娃娃，明明人躺在这儿风一吹就散了的样子，却仍可从脉象感受到内力的深厚，这才多大年纪就把自己练成这么个小妖怪，那她小时候那么厉害也就不稀奇了。

　　蒋以安看着这个比女人还美的男人双目亮晶晶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反复打量姜暮，心中一阵不爽，他好好一个生人勿近的师妹，怎么到了三清山倒成了个谁都能随便打量的瓷瓶，真当他无尘谷是死的吗？

　　好似对他的目光有所察觉，罗修眨着眼笑了笑“放心，你师妹可是我小嫂子，我不会害她。”

　　蒋以安一口气没提上来，咳嗽两声，去你的小嫂子，她俩还没成婚呢少占我师妹便宜，沈子姜看着挺正经一掌门居然有这么个不正经的师弟，正要伸手将罗修丢出去，便见沈子姜也推门而入，罗修迅速闪身到蒋以安一侧，屋内一时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