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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Chapter 82 ...

  •   盛襄打开器材柜,柜中存有几袋阻燃剂,关门时手肘碰掉尼龙袋,里头暗红色的颗粒漏了一地。

      实验室中储备的溶剂都挥发得差不多了。好不容易凑来两瓶酒精倒入酒精灯中,盛襄摊了摊手,道:“借把火。”

      这年头还能染上烟瘾,至少要有稳定的资金供给和安全的生存环境,这比任何奢侈品都更能彰显阶级。看着秘书长口中吐出省略号般的白色烟圈,盛襄脑中闪过数次命悬一线的画面。
      病毒带不走他,大雪吞噬不了他,暴力和战争都无法摧毁他——大人物正与这样的他共处一室,该害怕的人,是他们才对。

      秘书长把精钢打火机丢给盛襄,扭头对洛佩斯说:“这实验室储备欠缺。我看他一时半会儿也调不出香水,干脆先带回基地,再做打算。”

      这本是一个中肯的提议。
      可深渊研究所折了多少个勘探者,才等来一个肖恩。人一旦被带回基地,或由霍尔曼的科学家接手,洛佩斯还能领导迁徙计划吗?
      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
      救世者固然有崇高的理想,却也想将自己的名字刻在科学史的方尖碑上。

      “恩特钻研多年,成功的灵魂迁徙案例均发生在深渊辐射区内,辐射区外模拟的人造磁极根本无法替代这里特殊的磁场。”洛佩斯窝在轮椅里解释,“迁徙实验只能发生在这间研究所里。至于实验器材和人员短缺,就要麻烦阁下告知基地派人前来支援了。”

      秘书长朝洛佩斯晃了晃双指,似乎已经就对这支烟失了兴致。紧接着对通讯耳麦下达命令:“可以向基地发送坐标了。”
      过了好一会儿,那一头才回复“得令”。秘书长挥舞着手臂数落那一头,洛佩斯顺势接过雪茄,深吸一口,凝而不散的青白色烟丝从牙缝中间流出。

      盛襄的拇指和食指碾过方才沾上的红色粉末,打开水龙头洗手。

      实验室中飘起一阵白雾。

      洛佩斯掐灭雪茄,秘书长起身,顷刻间枪已上膛,“怎么回事?”

      盛襄连忙接了一瓶水浇在地上灭火,缩着肩膀道:“没、没事!”

      “别想耍花招!”

      洛佩斯劝道:“嗐,秘书长阁下,别拿枪吓唬孩子。红磷与氧气接触发生氧化反应,并非起火啊!”

      秘书长瞧了眼地上的红粉,确认没有起火,这才重新坐下。只是板凳还没坐热,盛襄撕开方才被水浇过的阻燃剂,冷不丁向他们抛去。

      空气中的磷粉迷了视线,秘书长手下一乱,擦枪走火,一枚子弹擦着盛襄的肩膀飞过,打在玻璃窗上发出一声钝响。与此同时,红磷堆受热,窜起一小把火。

      “别开枪!”洛佩斯掰过秘书长的手腕,手|枪落地,“都说了,肖恩杀不得!”

      两人争执之际,盛襄退到窗边,举起点燃的酒精灯,“哐当”一砸!

      刹那间,烟雾升腾,一会儿好似雪茄房里翻滚的白烟,一会儿又变成死神的镰刀。盛襄捂住口鼻,推开窗翻出实验室,子弹紧随其后,他抵住窗户,军用玻璃震个不停。片刻后,身后没了动静,他倚着砖墙,缓缓滑了下来。

      点燃的火焰并不致命,但潮湿的红磷燃烧后生成的磷化氢,足以让人当场窒息。[1]

      盛襄把头埋在膝盖中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万籁俱寂。

      从这片土地下透出的荒凉和寂寞把他从一切应有的情感反馈中抽离出来。盛襄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决定折返研究所。要是碰上士兵……他想,还是会举起石头的,起码要以反抗的姿态死去。

      研究所的走廊狭长而昏暗,两侧是四四方方的格子,年久失修的灯排像镁光灯下闪烁的快门。

      盛襄扶着墙自言自语,“看,这里简直是‘生化危机’的风水宝地。一点人气儿都没有啊。难道你尸变后,把士兵全都杀了吗?”

      “人造神和丧尸,都不是人啦。就算变成丧尸,也就是笨一点,凶一点,咬人痛一点……”

      “可是,好安静啊。”

      这寂静如此巨大,大得就像是深渊已经吞噬了这里。

      预想中被士兵举枪包围的画面并没有出现,相反,盛襄踢了一脚靠墙而坐的士兵,对方没骨头似的倒了下去。

      就剩他一个人,索然无味。

      就这样浑浑噩噩走回化学实验室,盛襄发现了门把上的血手印,像是有人堵住了这个出口。

      一眼一刹那,血液倒流,狂澜勃发!

      “你在哪里!?”
      盛襄丢掉手里的石头,对着空荡荡的走廊大声呼唤。

      回应他的唯有回声。但盛襄已经听到了自己的答案,一分希望,让他重新振作精神。

      盛襄剧烈地喘息,他敲打自己的胸膛,轻而确凿地说,“没关系,等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已经处理好所有的事。”

      他先找到监控室销毁监控影像,紧接着从死去的士兵身上搜刮饮用水和压缩饼干,填饱肚子,最后带走物资。他再度打开那间实验室的门,等待空气对流十余分钟,回到实验室善后。

      秘书长的尸体横在地上,盛襄从他的制服口袋里搜走了通讯器和直升机钥匙。然后是洛佩斯……轮椅旁倒着一瓶氧气罐。盛襄探了探他的鼻息,竟还有微弱的气息。智能轮椅中储存着各类急救用品,洛佩斯在紧要关头使用氧气罐呼吸,留下了最后一口气。

      盛襄将他推出了研究所。

      荒原上,刮起了一阵东风,沙土漫天,天线颠颠扑扑地摇。

      洛佩斯终于睁开眼睛,他的身躯几乎已经瘫痪,咽喉亦被毒气腐蚀,他只能频繁地向盛襄眨眼,用最真诚的求生的眼神。

      若不是他创立圣婴院,肖恩刚出生便会夭折;若不是他引导肖恩参与灵魂迁徙实验,也就没有之后的一切。命运开始具象化,落在一个盛襄一点也不熟悉的老人的眼里。

      “很想活下去?”

      洛佩斯眨眨眼。

      “是肖恩的话,会救你吗?”
      肖恩对于这位圣婴院院长、对于勘探者的身份,确实怀有复杂的感情,一方面他对洛佩斯有着无限的崇敬——这一点从日记中不难看出,他至死都将自己视为勘探者。但另一方面,为了阻止迁徙计划,他宁愿用自杀这种极端的方式反抗。

      洛佩斯心中燃起希望,肖恩是个容易心软的孩子,而眼前的少年,分明也有着这样悲悯的眼神。

      “我问你四个问题,如果‘是’就眨两下眼,‘不是’就连续眨三次。”盛襄掰着手指问,“一,是你带来军队抓捕我和人造神的吗?”

      是。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盛襄停下脚步。

      他们已经离研究所有一段距离了,前方是连绵不绝的荒漠,直通深渊,将不再有任何人类生存的痕迹。

      问题不是是非题,洛佩斯无法回答。盛襄又问:“是人蝶泄密?”

      ……是。

      “好,人造神最后问你的那个问题,说实话,我也很好奇。”风刮起盛襄柔软的发丝,他合上双眼,用皮肤呼吸深渊独有的气息。

      人造神最后的问题……洛佩斯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他迫切地想要离开,和人造神那种绝对力量不一样,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压迫感。

      肖恩,人蝶,洛佩斯……看似分散的线索之间,可以由一个问题串联:是什么让忠诚的勘探者肖恩最后选择“背叛”迁徙计划?是看到同为勘探者的伙伴们一一惨死,或被改造为人蝶,而产生了憎恨的情绪吗?

      不,不是憎恨。盛怒之下,一个有血性的人一定会想尽方法手刃仇人,而不是杀死自己。
      比死亡更可怕的,只有恐惧本身。为了战胜恐惧,人们往往能爆发出非同一般的决心和勇气。
      把灵魂从一个躯体转移到另一个躯体的实验已然成功,肖恩不至于害怕一件已经发生的事。那么,他真正害怕的其实是盛襄的灵魂,害怕一个真实存在的异界灵魂,向世界证明,跨时空穿越已成现实!

      “灵魂迁徙,整形医院,您的理念真是异曲同工啊。既然器官能嫁接,灵魂能被转移,那么,记忆和思想是不是也可以被复制到多个躯体?为了你追求的真理,你不惜让‘自己’活在黑暗、恐惧和虚无里……”盛襄垂目注视着洛佩斯惊惶的眼神,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人蝶也是你,对吗?”

      良久,在盛襄笃定的目光中,洛佩斯彻底绝望,眨了眨眼。

      “迁徙者,你真是个天才,而且还是一个坚持不懈、不择手段的天才。”盛襄由衷夸赞,“如果我早一年遇到你,一定会积极配合你的实验。”

      洛佩斯流下两行浊泪,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本是双赢,盛襄得以回家,而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迁徙后的人类将作为新世纪的亚当夏娃,在另一个宇宙延续文明。

      “你问了四个问题后,向他开了一枪。现在,还你。”

      盛襄调转了轮椅的方向,用捆扎带将迁徙者的双手捆在轮椅上,最后按下了持续后退的按钮。

      洛佩斯只能一动不动地盯着盛襄,身体随轮椅不断向前。

      恍惚间,他看到了勘探者们从小长到大,在他身边宣誓的样子。还看到了肖恩,肖恩在向他招手,手臂上的黑桔梗扭曲却凄美,交错的花茎融合了狰狞的伤疤,他刻在身上的暗语……

      迁徙者被推向了那个他为之付出一生的终极奥秘。

      -

      岳庸白在研究所大门前等待盛襄。

      Enigma的气息被血腥气冲淡,若有若无。岳庸白垂着眼,坐在地上,一只手撑在机关枪上,把自己固定在枪和墙之间。

      他们对视,然后看到了彼此。

      盛襄紧绷的肌肉一下子松开,过大的起伏让他的脚步有些踉跄,跑到跟前愣愣把自己绊倒,然后索性像件待洗的脏衣服那样把自己扔在地上。

      眼眶是红的,嘴唇嗫嚅了几下,小触肢在蹭他的脸颊,就像是知道他要哭了那样。
      这些触肢代替绷带,缠在岳庸白被子弹击穿的小腿、腹部和肩膀等几个部位,红色的血液被吸收后包在半透明的莹蓝色触肢中,让盛襄想起了夜晚的霓虹灯。

      盛襄猛吸鼻子,忽然觉得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好的事了,“噗嗤”笑了一声,亲了亲岳庸白高挺的鼻尖。

      还有一个发现,尽管岳庸白浑身上下都像被血泡过一遍,但面孔是干净的,应该是特意擦洗过。原来,他也不想让盛襄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岳庸白丢了机枪,伸手抱住盛襄。“你还活着。”

      “你才是——”盛襄嗡嗡道,“我以为你死了。我叫你,你不出声……”

      眼泪最后还是没收住。他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委屈,闷着声哭,肩膀耸动。

      岳庸白没办法了,他解释:“我刚才很困。”

      盛襄歪了歪头,如果奇迹问他秘书长和迁徙者怎么死了,他连托词都有想好:秘书长在实验室里突发心脏病,迁徙者去深渊散心。还好没有这样说,因为托词真明显。

      “这几天奇迹都在犯困。”在稍微轻松的环境下,盛襄根本克制不住脑子里奇怪的想法,“雪原出生的实验体,该不会需要夏眠吧?”

      岳庸白没有继续解释,他把下巴搁在盛襄肩头,好似又陷入困倦。

      在这间荒僻的研究所,折了一位基地高官,几十条人命。信息时代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斩草除根,很快,基地就会调查到这里发生的事。盛襄不知道他是如何从二十多个特种兵的围剿中活下来的,也从来不知他“看到”的未来会是什么走向。就像勘探者永远无法了解深渊那样,盛襄知晓自己不可能看到一个谜的全部。

      不过,至少此时此刻,这个谜团正安静地在他怀里,像最温柔的恋人。

      “我带你回去。到时候你睡个两天两夜都不是问题……”Enigma的肌肉密度高,因此格外得沉,盛襄将岳庸白的手臂环在自己的肩膀上借一部分力,慢慢往直升机的方向挪。岳庸白休顿后醒来,在副驾教导盛襄如何驾驶军用机。对初学者而言,两只手不太够用,岳庸白不是一个深入浅出的老师,好在触肢完全倒戈,盛襄一下子有了三头六臂。

      直升机飞上天空,就连原始森林都开始变小,好像在这亘古的星球上,只剩他们两个。

      -

      地图上,研究所离累西腓的直线距离并不太远,从空中飞去只用了一个下午。

      盛襄回到城外,发现世纪军团的营帐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些飓风摧毁的遗骸。

      岳庸白俯瞰土地,道:“不对劲。”

      盛襄本来还挺开心,听到这话耳朵都快耷拉下来,“哪里不对?萨缪尔的军队不是已经被飓风将军和霍尔曼援兵赶跑了吗?”

      “被飓风卷走的我们,在人们眼中死生不明。”岳庸白道,“如果我是恶种主帅,有意攻城,我不会错过敌方损兵折将的契机。”

      “其实萨缪尔……”盛襄顿了顿,“单独找过我。”

      “你还相信他吗。”岳庸白带着盛襄的手,推动下降的摇杆。

      “奇迹觉得我不该相信萨缪尔?”

      “不,你可以相信任何人,哪怕与恶种合作。”岳庸白淡道,“前提是,你手里有令人忌惮的权力。背叛你,需要承担后果。”

      盛襄目光一凛,飞机降落在城门关口前,两人走下飞机,立即有人认出了盛襄,大声呼喊着“圣子”。

      他们被簇拥着,回到人群里。

      “ENT隐修会第三任会长……竞选结果公告?”路过街头,盛襄撕下一张路边电线柱上的小纸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Chapter 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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