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素之神[废土]》圣城

81、Chapter 81

　　盛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他尝试放松自己，却根本无法阻止身体的颤抖。

　　这时,背上的力道卸下，盛襄松了松肩胛骨，默念：我准备好了，这次是真的准备好了！

　　岳庸白陡然起身，伸出一只手。

　　盛襄翻了个面，手肘支地，看着对方几乎是瞬间恢复冷静的面孔，又自暴自弃地躺下：
　　“Alpha都会标记喜欢的Omega。”

　　不只标记喜欢的Omega，就算遇到不喜欢的，Alpha为了彰显雄性地位，通常也不会介意多标记几个。

　　“不一样。”岳庸白把盛襄从地上拔起来。

　　他不是Alpha，而他也不是Omega。

　　可是岳庸白的“不一样”更让盛襄捉摸不透。
　　人活着至少需要一个支点，比如对幸福的追求，对财富的占有欲，最少也要对生存有渴望。

　　盛襄找不到岳庸白的支点。

　　窗外的嗡嗡声足够近了，听得出是直升机浆板旋转发出的声音。

　　两人都出了点汗，岳庸白一手抓住盛襄的手腕，一手拉开实验室的门，道：“来者不善。”

　　“这种地方只有对研究所相当熟悉的人才能找到。”盛襄抬起下巴，朝墙角摄像头支了支，“如果是为我们而来，也早就暴露了。先看看来的是谁。”

　　盛襄脚下一轻，岳庸白单手搂住他的腰，把他放在楼梯间的窗台上。

　　停驻在荒原上的铁灰色直升机外观素朴，没有任何明显的标示。

　　“霍尔曼基地。”岳庸白却道，直逼鹰隼的视力直接捕捉到机舱内的面孔。

　　“研究所隶属于基地吗？”盛襄很快否定，“不对，我看过迁徙者的档案，洛佩斯年轻时因加入ENT而被剥夺霍尔曼公民籍。”

　　“秘书长来了。他是巴巴耶夫身边最得力的助理，不轻易离开基地。”

　　难道基地发现了飓风灾害后人造神失联，特地派人来找他？可今天他们刚来到有通讯信号的研究所，根本还没来得及发出求救信息，如果是救援，未免也太快了！

　　盛襄问：“你觉得他们来做什么？”

　　岳庸白的手臂稍稍一紧。

　　“没事，那毕竟是你的东家。”盛襄拍拍他的手，而岳庸白眼帘微垂，给人一种意味不明的感觉。

　　每每岳庸白这样看向他，盛襄总有一种漂浮在空中的心悸。盛襄要把他拉回来，最好绑在自己身边，别再飘远了。

　　“勘探者说，人蝶的信息素可以穿越虫洞，向宇宙传递记忆中的讯息。那些讯息以梦境、以灵感的形式降临在另一个宇宙，那么对于接收到讯息的人来说，一个人的记忆碎片就变成了整个世界的文明速写。奇迹，刚才坐在舱室里，我幻想过闭上眼睛就会回到我来时的地方，期待的同时，我发现，我竟然很害怕。”

　　“害怕什么？”

　　“遗忘。只要距离够远，连宇宙都会死于遗忘。”盛襄望向窗外，士兵从飞机上下来，鱼贯而入。
　　“这也是我想要一个标记的原因——无论时间流逝，天翻地覆，在我的个人意志存活的最后一秒，我会记得你。”

　　“我不需要。”

　　“为什么？”

　　“遗忘没什么不好。”
　　一朵花、一株草不在意短暂的一生有没有被土壤记住，每一季都会有新的植物生长。

　　盛襄喉咙里咸咸的，哑声道：“那我也不需要你记得。Geist会消化体内被吞噬者的记忆，那可不可以净化自己的记忆呢？等我死了，或者畸变了，就把我从记忆里扔掉。”

　　“我会记得盛襄。”

　　“遗忘没什么不好！”

　　岳庸白无奈看着他。

　　盛襄咬牙道：“现在感受到了吗？知道这种感觉叫什么吗？”

　　“它出现的时候，就叫做盛襄了。”盛襄是个循循善诱的老师，岳庸白还真偏头想了想，“这是，拥有完整的灵魂的感觉吗？”

　　盛襄忍不住大笑，紧紧环住他的脖子。被岳庸白用手掌安抚后背的那一刻，答案已经不重要了，胸膛跟胸膛用力地贴近，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变成一场海啸。

　　盛襄：“是的，小美人鱼。”

　　这下岳庸白也听出他的揶揄了，于是掰过他的下巴。Enigma欺负这双唇就和欺负他的脖子一样狠，又舔又咬像只大狗，盛襄没一会儿就招架不住，用手扒着窗户暗示。

　　亲吻的最后，岳庸白总习惯在他的唇珠上盖个戳，这一次含在嘴里，轻轻咬了一口才放开他。盛襄有些埋怨地瞪过去，又在对上那双金瞳的零点一秒间逃开，两人手心对着手心，心照不宣。窗外，士兵从飞机上下来，鱼贯而入。

　　-

　　深渊研究所被包围了。

　　杂沓的脚步声传来，全副武装的士兵涌进实验室，盛襄与岳庸白被牢牢围住，每一支枪都指着他们。

　　盛襄瞳孔骤缩，扭头看岳庸白，对方神色平静。

　　基地等级森严，但人造神是个例外。它最初只是民间称呼岳芳菲的外号，发展至今，这一任人造神的权柄却远远超过一位战场指挥官。《和平条约》中对于军事训练的规模有严格限制，导致基地将才断代，以至于开战后能正面对敌恶种的将军大都是屠戮纪元的老将，无论是体力还是战术都远不及岳庸白。现如今，谁都知道人造神率领的是代表人类巅峰战力的第一先锋陆战军，与此同时，各地幸存的战力组成的起义军遍布全球，正打着响应“人造神”的名义拥军。

　　既是供人膜拜的神，又是彻头彻尾的人造物。相比身为元帅的上一任人造神，毫无根基的实验体更像是纯粹的精锐武器。原本无论武器多么强大，也不可能威胁到使用武器的人，但混乱的时代证明：原来，对现状失望到极致的人类，也是会崇拜武器的。

　　正因如此，人造神的存在似乎变得更令人警惕，基地又偏偏无法架空他。

　　“基地的枪就是用来瞄准你们的指挥官吗？”盛襄吼道。

　　特种兵矩阵破开一小道口子，一名身着灰色军装的中年人走出来，这身制服与黑色的军方制服不一样，应该是从政的高官。盛襄看过去，道：“这位就是秘书长阁下？”

　　秘书长看起来除了严肃，没什么情绪，不仅是他，所有的士兵都是如出一辙得冰冷锋利，在盛襄眼中倒是比岳庸白更像机器人。

　　秘书长忽略盛襄，直接对岳庸白道：“Geist，我以基地的名义最后告诫你，即刻释放人质，配合逮捕！”

　　周围一直没有开枪，难道是为了避免误伤他？盛襄震惊之余，反手将岳庸白挡在身后，大声道：“什么叫以基地的名义？人造神犯了什么法？就算有什么过错，难道不配有公平的审判吗？”

　　秘书长这才看了盛襄一眼，冷冷道：“人造神已经背叛了基地。”

　　难道是因为岳庸白私自带兵支援累西腓？可是就算攻占累西腓的是主要由实验体构成的地下城军队，人类居民依旧占据累西腓80%的人口，说是人道主义支援也不为过，哪里称得上是背叛？盛襄清亮的嗓音中压抑着怒火，森然道：“有证据吗？我看你才是叛徒！”

　　可接下来岳庸白的话更匪夷所思：“他不会跟你们走。秘书长要是贸然散播谣言，到头来拿不出结果，仕途难保。”

　　“奇迹！”盛襄压低嗓子，“他们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吗？”

　　岳庸白只是告诉他：“保护好自己。”

　　这次盛襄是真的要生气了，岳庸白哪怕不使用通感能力，光凭捕捉到的一点信息，就能把情况猜得明明白白。不过岳庸白没把握的事宁愿不说，想要撬开一个没豁口的罐头，总是相当费力的。

　　“我有充足的证据证明，‘肖恩’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人造神阻碍迁徙计划，无视人类群体利益，无异于背叛。”

　　这苍迈的声音来自一个坐着轮椅的老人。老人脸颊上的皱皮堆积在下颚线处，两只眼珠子分别瞥向两个方向，那漆黑的瞳仁肖似人蝶，有种说不出的病态。可他偏偏勉强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向盛襄走来。老人的双腿虚软无力，走了几步双膝“噗通”砸在地上，而他就这样磋磨着膝盖，朝拜一般继续朝盛襄的方向挪动！

　　这老人，岂非正是迁徙者洛佩斯？

　　“你想干什么？”盛襄后退一步。

　　洛佩斯盯着盛襄，咯咯笑起来，两排牙里头有三角獠牙，有金属质地的假牙，还有完全不符合年龄的洁白牙齿。

　　一名士兵瞄准了盛襄与岳庸白之间的空隙开了一枪。

　　“奇迹！”盛襄伸出手，冲上去想要抓住他。

　　但盛襄被完全架住了，其余二十余名特种兵将岳庸白团团围住。

　　“你们他妈都疯了！人造神不可能背叛人类！”

　　“孩子，你未免太信任一个实验体了。”洛佩斯在士兵的帮助下坐回轮椅，紧接着问岳庸白：“老会长跟你透露过迁徙计划吗？”

　　岳庸白连眼睛都没抬一下，“不难猜。”

　　洛佩斯问：“你很早就知道迁徙计划成功了？”

　　盛襄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盯着岳庸白——

　　“知道。”

　　“知而不报，是否刻意隐瞒？”

　　“是。”

　　洛佩斯抬高声线：“深渊不断吞噬着这个星球，如果不能在那一天来临前迁徙成功，人类文明将迎来毁灭的结局！”

　　“没错。”

　　洛佩斯冷笑，“那么，说你在主观上早已背叛了人类，可有冤枉你？”

　　岳庸白停顿了几秒，那双金眸染上一层薄薄的冰雾，说出来的那句话极其清晰，又极其冰冷：

　　“没有背叛，是人类不值得拯救。”

　　秘书长抬手喝令：“杀！”

　　霎时间，枪声像狂风暴雨一般响起，所有玻璃器皿一齐震碎。一道蓝光闪过，岳庸白竟在须臾间站在了士兵队列中，五指插入一名士兵的咽喉轻轻一扭。。

　　秘书长显然十分了解人造神的恐怖，高声道：“不能让他抢到枪！”可声音的速度没有人造神的动作快，在他的手触碰到机关枪的那一刻，枪声在空中优雅地调转了一个方向，他扣了两下扳机，两名士兵就悄无声息地倒在了血泊中。

　　眼看战局扭转，情急之下秘书长想到监控中的画面，顷刻掏出防身用的□□，拉动保险栓，将枪头抵在盛襄的后脑勺上。

　　“啊啊啊啊啊！”洛佩斯反倒先发出尖叫，“秘书长阁下，你不能杀他！”

　　岳庸白迟疑片刻，子弹穿过他的小腿，很快又一颗击穿了他持枪的手。他跪在一片血泊中，脸上依然没有一丝表情，看起来就像一个断裂的人偶。即便他未曾使用继承体，此刻身上传递出的浓烈的非人感仍然让士兵们停下了动作。

　　岳庸白道：“今天我死在这里，仍有继承体存活于世，它会将我的死亡信息带给穆野少校。很快，研究所所做的地下实验，将全部公开。”

　　秘书长把玩着自己的胡子，似乎在判断他对于继承体能力的描述是否属实。

　　盛襄道：“把为理想而选择成为勘探者的少年们做成人蝶，怕是连恶种都不如！霍尔曼基地一直信奉的人道主义，不就成了笑话？”

　　一个以军治国的末日基地当然不可能真正施行昔日的人道主义，可是末世中的幸存者们确切需要一座灯塔，让他们相信人性的力量终将胜过邪恶。
　　这种信念是基地历代统治者维护的人本根基，一旦连为人的信念都不存在了，那么在恶种横行、堕落成本无比之低的时代里，人类必败。

　　岳庸白：“你和恩特隐修会有私下往来，巴巴耶夫一直都知道。”

　　秘书长一挥手，士兵们放下了枪。

　　洛佩斯嚷嚷：“Geist的继承体当真有独立意识、还能共感本体死亡？秘书长这……”

　　岳庸白睨了一眼那张畸形的面孔，寒声问：“我的身体，你用得习惯吗？”

　　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洛佩斯瞬间弹起来，就好像那双佝偻的腿一下子回光返照，他从脏污的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把小枪，抖了抖手腕，子弹向着岳庸白射去！

　　“奇迹！！！”
　　盛襄的叫声戛然，空空如也的胃中反酸，逼得他几乎要将整个胃给吐出来，严重缺乏睡眠和营养的身体难以支撑决堤般崩溃的情绪，耳鸣阵阵，眼前一白，最终彻底不省人事。

　　然后，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醒来后，手臂上的点滴让盛襄逐渐恢复生机，他缓缓睁开眼睛。

　　隔着一层玻璃板，外面的人全都在观察他，就好像他是什么奇特的生物。

　　秘书长问：“监听结果如何？”

　　洛佩斯咂咂舌：“那个世界，果真美丽啊。”

　　盛襄摸了摸头发，摸到一手透明胶质粘液，桌上放着几枚神经元传感器接口。

　　一股寒意由内而外蔓延，他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想要干什么，却大致猜到：刚才他又一次经历了催眠梦，他的身份至此已经完全暴露了。

　　秘书长似乎有些急躁：“介质，穿越的介质是什么？为什么偏就是他进入了这个世界？”

　　洛佩斯安抚道：“别着急啊，重大的发现没那么快就能得出结论。”

　　秘书长：“你到底有几成把握找到迁徙介质？如你所言，这将是近半个世纪以来最重大的发现，如果不能尽快配合实验方案规划，无法说服元帅，也就没有资源投入你的项目！”

　　“我知道。”盛襄拔出手背上的针头，缓缓走出观察室，“我早就想回到我的世界了，不如我们做笔交易吧，我配合你们实验，你们帮我回家。”

　　洛佩斯搂住盛襄瘦出了骨节的肩头，亲切地叫他：“孩子，你终于想通了！”

　　秘书长道：“你知道穿越的介质是什么？”

　　“就像在大海上定位需要依赖信号坐标，想要实现跨时空跃迁，我想，也需要有某种相通的东西作为‘锚点’。”

　　洛佩斯是何等聪明的人，结合他方才在盛襄被催眠后检测到的画面，顿时联想到了答案：“是香水！你还能调制出相同的香水吗？”

　　“嗯。”盛襄道，“口说无凭，让我试试。”

　　深渊研究所里有一间生化实验室，由于不是专用的调香室，原材料大多是化学用品。盛襄列了一张材料清单，秘书长让士兵立刻去搜集。在等待的过程中，盛襄开始准备调香。

　　他的手指修长漂亮，是一只看上去就很擅长实验的手。但握住试管的时候，骨节处微微泛白，不像是单纯握住一根试管。

　　倒像是握住了一把冲散迷雾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