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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38 北京 ...


  •   服务员取来钥匙打开厕所的门,余天青从里面走出来,围观人群如潮水褪去般避开。

      回到包厢,中东客户已经离席了,众人面色凝重。面对同僚和眉头皱得快能夹死苍蝇的老板,余天青低下头,哑声道了句抱歉。

      “你没事吧?”有个老同事想搀扶他,可下一秒目光就顺着手臂看到了他伤痕累累的手,不由惊呼,“你的手!”

      余天青还企图用餐巾遮挡。

      老板重重拍了下桌子,厉声道:“余天青!咨询师代表的不是你个人,而是公司的立场!”

      “如果客户问了让你难堪的问题,难道就不会说谎圆回去吗?亏得我以前还觉得你情绪稳定、思维缜密,可是今天,你到底在做什么?发什么疯、耍什么性子?你轻易情绪失控,那么在任何一个工作环境中,都会给合作伙伴带来极大的不确定性!”

      这番话余天青照单全收,毕竟这个行业最忌讳在工作中过分情绪化。
      “是我错了,我会承担这一切的后果。”

      无论是开除,还是记过降职。

      有人递湿巾给他擦手上的血,却听老板吼道:“手拿出来!”
      余天青反将手背到身后。

      “这是你自己刺的?”

      厕所里没别人,余天青只有点头。

      自残!?周围传来人们的抽气声。对于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自残这种带有浓浓的“葬爱”风味的词已经相当陌生了,着实很难和平日里冷静干练的余天青联系起来。

      在一道道目光的省视下,余天青头痛欲裂,众目睽睽中将他内心最卑贱的一面公之于众,无异于将他剥光了丢进人群!

      “你有精神病史吗?”老板抛出一个尖锐的问题。

      余天青缓缓摇头。
      然而一个扎了自己满手血的人的答案没有任何说服力,对方的忍耐也濒临极限:“幸亏客户提前就被你气走了,要是被客户看到你自残,传出去丢的可不只是你余天青的脸,我们公司的金字招牌非得被你给砸了!试想咨询圈要是知道我们公司不做背调、随意启用一个精神病的项目负责人,还谈什么业界影响力?客户还怎么信赖我们的服务?今天你刺的是自己,谁知道下次会不会刺向客户!”

      周围静得连根针落地都能听见。老板从未在公开场合里发过这样大的脾气,这意味着余天青这次彻底完蛋了,辞退都是轻的。

      他的眼角湿红,却没有哭出来,整个人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若非霹雳惊弦射出一箭,便是弦断弓毁。这样的状态与平常的他反差太大,教人毛骨悚然,同事们都有些犯怵,有人提议:“还是联系他家里人来接他吧。”

      所谓家里人,其实就一个孟梅娟。入职时都要填紧急联系人,同事很快就调出了孟梅娟的手机号……

      “不要!”母亲是余天青在这个世界上最害怕也最在乎的人,他无法想象母亲看到他这副鬼样子会有多失望。他扑过去抢夺手机,由于身体太过紧绷,他无法控制好力道,猛地将打电话的男同事扑倒在地,在此过程中男同事的太阳穴不小心砸在椅子的尖角上,当即发出一声痛呼,捂着眼睛,半天没起来。

      这一击倒像是证实了他精神不正常还有攻击性。

      “保安!保安在哪里!?”

      很快,两个保安冲进包厢架住余天青的胳膊。绝望涌上心头,余天青哀求:“我妈什么也不知道,别打给她,求求你们不要告诉她……我有医生!我的心理医生最清楚我的状况!你们打给他!”

      余天青报出王泽川的号码。联系上医生后,众人陆续返回公司,那个被他推倒的同事敷着冰袋,惋惜地看了他一眼。
      确实是令人惋惜,在昔日同僚看来,余天青拥有精算和经济双学位,擅长用数据分析的方式做决策。通常思维活跃的人做事容易浮躁,而认真踏实的人难免行事呆板,他兼具二者。

      只可惜,这么年轻就要退出咨询行业。

      -

      王泽川赶到的时候,一身正装,看样子像是刚从什么会议里溜出来,他没有问余天青任何问题,直接将人带离了这令人窒息的西餐厅。

      到了大街上,余天青打算自己拦的士回家。

      “干什么?”王泽川搭住他的手,“跟我走!”

      “我真的没事。”余天青疲倦地摇摇头,“对不起,还让泽川专程跑一趟,打扰到你的工作了……”

      “没有!”王泽川的肩膀颤了颤,露出一个强忍着情绪的微笑,“没有打扰,我很高兴你能在需要我的时候想到联系。阿余,我是你的医生,治疗你是我的工作。”

      车水马龙,云卷云舒,在偌大的城市里,只有眼前这个人最了解余天青,他的卑劣、懦弱、迷茫、虚伪……还有那些微不足道的可爱之处,全部都被看到。

      王泽川突然抱住他,不给他任何犹豫和拒绝的机会。

      年轻的医生像抚摸小动物那样慢慢地、温柔地抚顺他的后背,最后定格在他的腰间给予坚定的拥抱。

      余天青一直紧绷的那根弦慢慢地,放松下来。

      医生将他带回了工作室。

      由于这里经常会接待有各种心理问题的访客,工作室里设置了几间解压房,比如安置余天青的这间就是一个充满海绵球的房间。

      “我真的有病吗?”在长久的沉默后,余天青如是问。

      “世界上有不会生病的人吗?”王泽川反问。
      “生病很正常,就像癌症是重病,而你只是患了一场小感冒。人的精神一样会生病,但这并不代表,是精神病。”

      余天青很相信王泽川,坐在海绵球里,乖乖让医生帮忙包扎双手。王泽川始终没有询问他之前发生了什么,这让余天青心里高度紧绷的弓弦渐渐地放松。从高度紧张的情绪中释放,他开始感到困倦,靠在海绵垫做成的墙壁上半垂着眼,然后见王泽川变魔术似的从衣服里掏出一个生气河豚,圆滚滚的身子十分可爱。

      原来是个河豚形状的解压球。

      “阿余,答应我,再也不要伤害自己了。实在忍不住的时候,试着将自己想象成这个河豚,拿它发泄。”

      余天青摇了摇头。

      “怎么了?又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十块钱三个包邮。”王泽川打趣。

      “因为这是你送的,我怕在不开心的时候会想起你,从而潜意识中将你和那些负面的情绪联系在一起。”
      礼物无论大小皆是羁绊,自从他知晓医生的心意,便不想再加深两人之间的任何羁绊。

      余天青物温和的外表下,骨子里偏执。不想要的东西、不想要的关系,哪怕千好万好、举世无双,都无法带来精神上的满足。

      “这样啊……”
      阅人无数的心理医生,何尝会看不懂?只是因为掺杂了个人感情,这才一叶障目,过去几年王泽川相信自己可以慢慢改变余天青,他告诉余天青:想要走出这个樊笼,他应该找一个新的爱人。

      余天青确实也尝试了,他以为自己早已“move on”,怎知一切平静实则脆弱不堪,只需在酒吧里看到那个人的第一眼,就将这些年的假象震得分崩离析。

      三年,几乎没有一个病人会在他的诊所里困顿三年。

      事到如今,王泽川方才醒悟,是他诊断错了,他无法抑制加入越来越多的情感因素,那给出的建议自然也是不客观的。他甚至违背专业本性、刻意地加深余天青对心理辅导的依赖,悄悄盼着余天青归顺。

      “正好,我趁机放个长假。”一直把普通的生活过得很忙碌,结果连普通人的生活都没有过好。“泽川,我很久没放过假了,从小升初开始,每个暑假都要上课外班,忙着升学考,终于大学毕业了,还是忙着找实习,忙着工作,一辈子都没有停下来过……”

      “阿余,你听我说。”王泽川受不了余天青这样的眼神,就像是失去聚焦的两个黑洞。“你最近不能独处。”

      担心余天青一个人会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可说来简单,余天青身边哪有能陪他的人?他不可能把自己找心理医生这种事告诉别人,朋友根本不知道他的情况,而他的母亲比他还神经质,王泽川自己本是个合适的人选,但他知道余天青绝对不可能接受。余天青不是个能坦然接受他人好意的人,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回报,但王泽川要的感情他给不起,所以他宁愿离得远些。

      余天青停顿许久,握紧了拳头,给自己鼓气似的,“泽川,你有李记慈电话吧?”

      找寻新的爱人没有用,当鸵鸟没有用,砸碎海螺更没有用。

      如果过去有遗憾,那就只有直面遗憾。

      “有。你难道……”王泽川惊讶极了,这哪是他认识的那个体面癌的阿余会做的事!

      “想见他,总要有个理由吧。”余天青歪头一笑,颇有几分悲观主义式的洒脱。“我病得很严重,对不对?”

      王泽川大概明白他的意思,“可以很严重。有可能是…抑郁。我打电话让他来接你。”

      “就这样跟他说吧。”余天青合手,“拜托了。”

      王泽川总觉得余天青身上有一种别样的风采,像是脆弱的陶瓷破碎后多了金属的纹理,被悉心修复后的美惊艳得令人窒息。相比他的优点,他的缺憾更构成了独特的魅力。

      完美的瓷器碎了一地,也依旧是瓷,哪是完好无损的瓦罐能比得上?

      用瓦罐替代瓷器恰恰是比“破碎”更荒诞的悲剧,以金缮补瓷,才不失归处。

      “他说一个小时后来这里接你。”王泽川放下电话后舒了一口气。

      “心理学上有种说法:‘存在即治疗’。”

      “哦?”

      “真正厉害的大师,只要人在那里,就能让访客感受到被治愈了。对你来说,李记慈可能就是那样的人吧。

      -

      无论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还是别的私心,李记慈都不可能放下一个深陷抑郁、且有自残倾向的前任不管。

      接走余天青之前,李记慈听了半个小时医嘱。李记慈天性豁达,不容易理解抑郁这种情绪,所以王泽川说到“严重者可能有自.杀倾向”,他心中兵荒马乱。

      “对不起!”回去一路,一直在认错。

      “上次见面我不该那样对你……还有一开始我明知道你喜欢女生,还是自私地追你,给你带来很多麻烦。”

      “还有你爸爸的事……国情不一样,当时你的处境哪有那么简单,是我太幼稚了。”

      “哥,对不起。”

      最后这声对不起,将余天青拉入了一个平行世界,恨不得永远沉浸在这样的温柔乡。谁能想到呢,就是一个毛糙的小子成了他的忘忧谷,理想国,温柔乡。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余天青轻声说,“我要换工作。”

      “哦……”

      “这是哪里?”余天青问。车开进了郊区的一个别墅区,门禁很严,保密性很好。

      “我家。”这样说不那么恰当,李记慈很快改口,“徐妃颖在北京的房子,不过我暂时没钥匙,得翻窗进去。”

      同样的寂静夜晚,同样的砖墙洋房,和记忆中的差别可能只是那一晚波士顿的大雪。在那里李记慈对他说,“试试我吧”,他同意了。

      这一次,他不想试了,想直通终点。

      李记慈仰头扭了扭脖子,雾霾天的夜晚一片漆黑,没有星星。

      余天青用目光描摹着男人的唇珠,像是无形的吻,月光下的一切都和煦而洁净,眼前的人这样好,比掌控一个既定的人生有趣得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38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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