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37 北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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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别是你令人毫无欲望」
回程余天青又想起李记慈对他说的话，打开环绕音响，仍耳鸣重重。他把车开回小区车库后，像逃避生活的中年男子那样把自己关在车里。
与前男友重逢，第一次肚子痛，第二次脖子疼，这种事真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像碰瓷，还是最无脑的那种碰瓷。春节就要结束了，余天青巴不得赶紧工作。
对无趣的余天青来说，工作才是他的舒适区。
回到家后，孟女士问他怎么伤的，他谎称在马路上遇到一颗歪脖子树，正低头看手机呢，一头撞上去扭伤了脖子。
孟女士爱怜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宛如在看一只受伤的小狗，“真可怜，这脖子上戴的也跟狗脖子上套的那啥…呼伦贝尔圈一样!”
是伊丽莎白圈。
余天青顺着话头问：“妈，你想不想养狗？平常好陪陪你。”
养狗几乎成了他的某种执念，七岁时的生日愿望是有一只属于自己的小狗，十七岁的愿望还是想要小狗，后来出了国没法养，工作后又太忙，才断了这个念想。
小时候爸妈拒绝养宠物的理由都差不离，他们会说：你连自己都养不好还养狗。
不过这回孟女士说：“等你结了婚，就可以养狗了。”
在长辈心里，结婚真是个万能药。
孟女士已经规划好了余天青的短期未来：“等你结婚后，妈就搬去你奶奶那儿照顾她，这间市区的房子留给你和你媳妇住。现在买房不容易，但女孩儿要求这个，我们家总不能亏待人家。你们先住着，小两口好好挣钱，两边家长再多少贴补点，过几年就可以付首付换个大房子，这样未来有了孩子……”
“妈。”余天青梗着脖子，“如果我不结婚呢？”
“又胡说！到时候你周围人全结婚了，单你一个，多孤单呀。等妈妈不在了，你在外面打拼回来看到家里空落落的就知道孤独的滋味多难耐了。”孟女士从桌上拿起一个信封又道，“你看那个刘麦琪，都谈了多少男朋友，到了年龄还不是要安定下来。哦对，她发了请柬，过两个月办婚礼。”
麦琪去年在美国结的婚，出去旅趟游，结婚蜜月算一道。想来她这次回国是想和家人一起补办一场婚礼。随请柬一道送来的鲜花，已经被孟女士插进了餐桌上的玻璃花瓶，余天青看到请柬上写着婚礼的日期竟然选在四月一日。
余天青打了个电话过去。
“Maggie，怎么突然决定要办婚礼？选在愚人节你认真的吗？”
“哇哦！我今天早上才寄的，同城快递半天就送到吗！”麦琪还是老样子，一惊一乍地感叹。“我这次不想叫太多人，就叫些亲戚还有关系好的朋友，场地租我阿姨家的农家乐，办个小型的草坪婚礼。本来我也嫌婚礼麻烦不想办，可没办法，谁让我看到一条好漂亮的婚纱呢。”
麦琪风风火火惯了，没想到连办婚礼这种事都能搞突然袭击。余天青问：“为了裙子？”
“Sky，你不知道那条裙子多好看，黑色的婚纱裙摆足足有六重纱，相比千篇一律的白纱，简直太特别了……”其实就是把几个概念反反复复说，形容了足足有三分钟，奈何麦琪的情绪感染力太强了，余天青饶有兴致地听麦琪讲述他本身并不感兴趣的裙子。
“还有，布莱恩和冯琳琳不是在群里说三月中回国吗，正好能赶上我的婚礼！”
“确实好久没见了。他们…好像是我们身边唯一一对校园情侣吧？”
“哎呀——”她把声音拖得长长的，很羡慕的样子，“物理双霸，灵魂伴侣。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被父母之外的人真正爱过，结婚也只是换个平台发展，也正是这样，爱情才很稀有啊。”
“Maggie？”余天青正奇怪麦琪怎么忽然来句毒鸡汤，就听那边隐约在哭。
“没事，就是有些感慨。其实我老公不算是我的理想型，我选择和他闪婚只是因为在我想要躺平的年纪，他是我可选的男人里最有钱、对我最好的。”
她絮絮叨叨地感慨着。麦琪和余天青聊天的时候有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是她在输出，不过余天青是个很好的倾听者，麦琪喜欢和他聊。
“直到我们度蜜月去加州一号公路自驾，在某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不重要。总之在烈日下，车爆胎了，那地方手机信号不好。我也不懂车，干着急，他就给了我一个复古录音机，也不知道是怎么变出来的……我就撑着伞，坐路边看着田野听着歌，时间一下子过得很快，他修好车已经到了傍晚。他对我说’谢谢你的等待，Princess’……我看到他的衣服湿透了，然后我看到一直伸向天空的公路、夕阳、麦田、汽车……整个世界都因为他变得浪漫！从那之后我大概才爱上他。”
从她的语气中余天青仿佛也觉得真如她所说，被爱的人是这世间的幸运儿。
“我一定参加你的婚礼。”
“Sky，被一个人毫无保留地爱着是很疯狂的事！对了，你来当我老公的伴郎怎么样？他在中国不认识什么人。”
余天青笑，“那算我一个。还有，新婚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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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结束后复工的第一天。
一个晴天霹雳霹得余天青的老板焦头烂额。
原因是海外客户不过春节，在假期依然有人跟项目，之前负责一个中东贸易项目的合伙人在假期前一天提了离职，算准HR只会在节后处理离职，利用假期空挡拿下了没有正式与公司签下合同的大客户，俗称“挖墙脚”。
那位合伙人有二十年的从业经验，离职带走的人脉资源是不可计量的。他在自立门户后，充分复用了大厂的管理体系，但相比体系冗余的大厂，他的公司所提供的服务更灵活、自由。
表面上是行业内公平竞争，实际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恶战，余天青的老板显然不想放弃这个S级项目，通过内部消息获知那位中东大客户还没有正式与小公司签好合同，便指派余天青跟进项目，势必要抢先拿下客户。
余天青临危受命，临时改善公司的竞争劣处根本不可能，唯有“以己之长，攻人之短”。对家创业公司的合伙人在客户所在的能源领域耕耘十年，而己方项目组内的成员没有一个有相关行业经验，因此在行业深度上来说，己方并无优势；但他们的优势在于行业“广度”，之前的客户选择大型咨询公司的诉求并不是找一个相关领域的专家，而是信赖一个咨询品牌在行业内的口碑以及流程上的专业性。
余天青作为负责人，紧急拉了一支小队，特意挑选不同领域背景的成员。经历了几轮邮件沟通，对方客户终于同意在与对家公司签合同前来总部一趟再议此事。
下次会议将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这是一场全英文会议，在保险起见，他们还聘请了一位阿拉伯语的交传翻译官，既打出了大厂“专业牌”，会议演说必须逻辑严密，陈词流畅。为此余天青满打满算筹备了一周，又临时熬了两个晚上演练，紧张在所难免，但他早已将客户可能关心的问题枚举列出并预备好答案，遇到棘手问题的概率不大。
上半场会议一切顺利，余天青的ppt演说堪称完美，客户并没有提出什么不在筹备范围内的问题。老板信心满满，中午饭包场公司附近最好的西餐厅宴请客户。
餐厅的每一道菜都是团队提前做过客户团队的功课后定制的，自然很合中东人口味，组里的两个姑娘机灵嘴甜，进餐氛围轻松愉快。
“余先生真是青年才俊，有家庭了吗？”那个戴头巾的男客户用流利的英语和余天青闲聊起来。
余天青：“还没有。”
显然这位高傲的中东老板并不懂得含蓄的说话艺术，他看热闹似的问：“我来之前听说余先生一直爱着一名男性，但是又想找一名女性结婚，是这样吗？”
餐桌的温度骤降！
在场哪个不是精通英语的高材生，这句简单的英语都听懂了，却都想装没听懂，一时间，面色各异，好不尴尬。
“不。”余天青咬了咬牙，一边否认一边大脑飞速运转。“您为何这样说？”
蓦地，他想起母亲春节间在餐桌上随口提起的一件事：安辛在年前突然离职了。
安辛是审计部的，业务上和跳槽那位合伙人有过往来，按照行业内的通常情况，领导层出走会从公司里挖走一批心腹和人才。安辛以前就经常抱怨审计部工作压力大，工资又不高。如果有一个跳槽升职的机会摆在她眼前……余天青强迫自己镇定，“埃米尔先生，我不知您这是哪里听来的谣传，我坚决反对被视作工具的婚姻。如果不是许诺真正爱慕之人，婚姻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客户皱了皱眉，“精诚合作建立在相互信赖的基础上，实话告诉你，我此前无意中认识了余先生的女友…哦不，前女友，辛小姐。辛在不久前识破了你与男性的不伦关系，绝望中才选择与你分手，这件事正是她选择离开这家公司的契机。”
行业竞争一向残酷，在对手的私生活上做文章是常见的手段。但余天青从来没有想过这有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毕竟他的背景足够干净；从不乱搞关系，没有桃色丑闻；职业经历也简单，毕业后只先后在两家公司工作过。
说到底，在利益面前，他和安辛那么丁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交情又算个屁？
客户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叹了一口气，“做个男人吧，年轻人，你这样的品德又怎能让我信任。”
余天青曾自嘲李记慈是他的履历中唯一的污点。
实则又觉得哪里是什么污点，这是他的七寸，因为分外在意，才会构成反噬。
“你解释一下吧，天青。”老板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切换回中文催促余天青尽快给个说法。
从同事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大家也都非常震惊，因为安辛就在隔壁大楼，同事大多见过安辛，现在否认安辛与他的关系毫无说服力。余天青别无选择：“安辛不是我的女友，所以不存在分手问题。这些年我也没有交往过男性。埃米尔先生，我回答您的问题了吗？”
在那个遥远的国度，同性恋是非法的，某些情况下甚至可判死刑。
而埃米尔本身又是虔诚的宗教徒，抵触心理可想而知，所以只要让客户产生一点怀疑，就能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那你是同性恋吗？”埃米尔穷追不舍。
同、性、恋。
余天青的脑袋“嗡”的一声，浑身发麻，这种感觉就像是大学时的社交恐惧症又以一种更汹涌的形态来犯，他看到自己处在人群中，到处都是声音，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他，他不敢动，生怕说错一句话！
是的！心里那个勇敢的小人叫嚣地要冲出栅栏：因为逃避这个问题，我已经伤害过阿慈一次！我确实爱过男人……
甚至现在还喜欢着他！事实如此，为何要懦弱？
不，不能说出来！栅栏越长越高——
余天青，你要毁了自己的人生吗？说好要走好每一步，你一直很努力，为什么要中途放弃！
余天青机械化地摇头，但他脑中一片混乱，看到了异化的世界：餐桌像一张吃人的大嘴正对着他，他干呕起来，再也忍不住，道了声“抱歉”就冲出包厢。
有人在喊他，中途撞倒了一个端着水的服务员，他管不了那么多，冲进厕所，锁上门！
世界终于安静了。
手里还抓着刚才忘记放下的叉子。余天青浑浑噩噩，清明与疯狂在毫秒间争夺着他的神志，下一刻，他猛地用叉子刺入自己的手背！
一下又一下，不间断的疼痛袭来，方才恢复了一丝理智。
怎么办？
咨询师的第一品格：解决问题。
对，要解决问题！
余天青拨通安辛的电话，显然对方没有拉黑他，在接通的那一刻也听不出对方有丝毫被戳穿的慌乱。
“安辛！你怎么这么无耻！”余天青靠在洗手台前，赤红着眼控诉。
“抱歉。”安辛叹了一口气，“公司那么大，没了这单生意，你们还会有更多S级的大项目。这次就让让我吧，天青，你只是一个员工，没必要为老板兜里的钱卖命。”
“放屁，是你陷害我！明明是你在撒谎！呵，造谣零成本，比什么投资都来得划算……”
“我也不全是造谣哦。余天青，你真的有个前男友，只能说你比较倒霉，这次的客户恰好是来自保守国，如果换个欧美客户说不定完全不在意这个……”
安辛忽然停顿，语调一变，“你该不会在录音吧？”
事发突然，余天青不至于有这么强的侦探意识，然而安辛因为心中的罪恶感无意中用恶意揣测他人，她以为余天青没回答就是默认，不禁抬高声音：“我知道你一直瞒着孟阿姨！你要是敢对我做什么，我就让我妈告诉孟阿姨！”
“我告诉她你喜欢男的！还告诉她你在美国读书的时候瞒着他们偷偷和男人同居！”
“你敢！！”余天青吼得太急，说完便猛烈地咳嗽起来。
“让让我，就这一次……”
余天青将电话挂断，狠狠砸在瓷砖地上。
“啊！！！！”
外头的清洁工听到惨叫声赶来，不断地敲门，敲了一会儿又走了，大概是去拿备用钥匙了。但是余天青出现了幻听，他的耳畔持续不断地传来敲门声——咚咚咚、咚咚咚！
越来越响，砸得他五脏六腑都在震荡！
在慌乱中，余天青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喃喃着“对不起”，他下意识打开微信搜索“爸爸”，原来这五年间他换过两部手机，却一直保留着与父亲最后的聊天记录。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将父亲的训诫翻来覆去地看，无法控制地将叉子尖头刺入皮肤。
从这种肉.体的伤害中找到一丝赎罪的快感……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37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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