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羽郎》夏闰五

60、第 60 章

　　“舅舅……”

　　孟词趴在文师言的胸膛上，他已经逝去，再也不能回应了。

　　在他们对面，许绛华面无表情地将林见深抱在怀中，她脸上残留着泪痕和血痕，她的双眼黯淡无光，连火焰的光亮都无法映入眼瞳，她像一座石雕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林见深早没了气息，她不愿相信。

　　这场火不知道是谁放的，也许是所有人放的，这场火也不知道是从过去烧起来的，还是现在烧起来的，但是大多数人都盼着这把火在长生宫燃起来。

　　众人茫然地站在燃烧的宫殿前，有人告诉他们这场火的起因。

　　吕良印命令孟征率领一众精兵强将将长生宫给围了起来，逼迫看山人说出孟词的去向，文师言和林见深直接拒绝了他的要求，孟征便派人杀入长生宫，顽强抵抗的看山人们悉数死在刀枪之下，其中就包括文师言和林见深两位主山。孟征没有找到孟词的踪影，他刚撤退不久，一群暴民闯入长生宫抢砸打烧，孟征并未阻拦，反倒是站在一旁放纵他们的暴行，长生宫的火从东北角燃起，迅速蔓延至整座宫殿，暴民们纷纷逃了出来，也有的人太过贪心而葬身火海，长生宫被火焰吞噬后，孟征只冷笑一声，然后转身离开了。

　　火烧了一夜，直到太阳东升才熄灭，昨日太阳升起时，长生宫还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而今日就变成了黑乎乎的一片废墟。

　　在废墟中找到不少残骸，他们将尸体搬上马车，最后用了十几辆马车才得以装下，众人望着那一辆辆马车，只觉得心颤身寒，他们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或许被那场火给烤干了，出发的时候，每个人都垂着脑袋，一句话都没有力气讲，许绛华依旧抱着林见深，她坐在马车上，双眼眺望远方，她一夜之间苍老了几十岁。马车的终点在卷英山，那些故去的人们要葬在卷英山，因为他们是看山人，那里才是看山人的家。

　　他们都被葬在卷英山下，花了好几天时间才全部埋葬完，有的立了碑，有的没有，因为已经辨不清模样了。

　　宋尧真放下铁锹，拿脖子上挂着的棉布擦了擦汗，他接过宁玄递给他的水，他仰头喝水的时候，赫然发现卷英山脚下的树木全都枯萎了，这几天他忙着埋葬那些故去的人，竟然没有抬眼看过，曾经大天灾一夜降临在无世界的梦魇猛然袭来，茶碗从他手掌中松脱，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在外执行任务的看山人们全部被孟词紧急召回，她当着众人的面亮出遗诏，孟词此举便是为了对众人宣布她要夺回属于自己的皇位，愿意的可以一起留下，要走的她也不强求。

　　孟谨、宁玄、宋尧真、曹唳卿、顾安臣、叶丈木、苗秦玉、苏良椿、虞绾烟、游春秋等人响应孟词的号召，就连李柏生和宁绯也要上阵杀敌，孟词对他们说，他二人效力的地方应当在朝堂之上，而不是战场，等到天下平定，自然有他二人的用武之地。

　　等到队伍组成，他们头一站便是要去三川郡，为了避免人数过多被人怀疑，所以他们分成了三小队：孟词、孟谨、曹唳卿一队；虞绾烟、苏良椿、游春秋、叶丈木一队；宁玄、宋尧真、苗秦玉、顾安臣一队。

　　许绛华和其余人都留在卷英山上，从那天起，许绛华再也没有下山。

　　三队人马同时出发，宁玄这一队计划南下大仓郡，之后再往东去三川郡。路途中，宋尧真不禁感叹，自己最初穿越到有世界时，遇上的便是他们三人，如今还是他们三人陪在身边，而且他们之间早已没了当初的猜疑，俨然是可以出生入死、彼此信任的挚友，他挂念着这个世界许多人、许多事，他想努力解决这个世界的大天灾，然后和宁玄长长久久地生活下去。

　　行至大仓郡南部，一路上能看见的树林草木全部枯萎，漫天的风沙也越来越多，还有成群结队逃难的百姓，他们也不知道往哪里逃，只知道不能待在原来的地方。宋尧真和宁玄给他们钱，他们不要，此时对他们来说，钱一点用处都没有，能填饱肚子的粮食才是最重要的。难民们挖树根草根吃，挖黄沙里的蚯蚓虫子吃，或者割死人的肉吃……这些画面和宋尧真曾经见过的一模一样。

　　沙尘暴铺天盖地袭来，宁玄四人刚进入三川郡境内，便得到了如此热情的欢迎仪式，四人躲在一个小山洞中，待到沙尘暴退去后，才又继续前进。又走了几里路，在山间遇到一座驿站，正巧四人口渴难耐，马儿也要休息，于是他们下了马，在驿站中修整。

　　这驿站荒凉得很，能吃进嘴里的东西根本没有多少，有口水喝他们就已经谢天谢地了。除了他们四人之外，驿站中零散坐着三四人，其中一个黑斗篷裹住全身的人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四人盯着那人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那人起身，他们才立即收回了视线，那人转身时，宁玄余光看见那人竟然还戴着面罩，神神秘秘的样子让宁玄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就因为那几眼，宁玄认出了那人。

　　宁玄挡在那人面前，低声叫道：“燕君？”

　　那人见到宁玄，双眼微张，看来被宁玄猜中了，那人便是奚燕君。

　　宋尧真对她的名字很熟悉，想了半晌才突然回忆起奚燕君这个名字来。那还是宋尧真刚闯进这个世界，宁玄三人离开大仓郡，前往长生宫参加落成大典时，就是坐的奚燕君家的船北上，同时，装着乌妖的金炭也一同装在船上被运进了千秋都，后来才引发皇宫乌妖之乱，乌妖案平息后，奚家获罪，奚燕君下落不明，没想到居然在三川郡这处偏僻的驿站中见到她。

　　为了避免被人偷听，奚燕君带宁玄四人离开了驿站。

　　宁玄在马上问道：“燕君，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寻找我的家人，我听说我弟弟被发配到这附近，我暂时还没有找到他，你们呢？”奚燕君摘下面罩，她五官粗粝，眉目间沧桑了许多，和宁玄印象中的那个富家千金相去甚远。

　　“我们要去找我父亲。”

　　奚燕君没有细问，她勒住马，停在原地，“想必你们已经猜到当初皇宫的乌妖之祸是谁所为的吧？”

　　“兖国？”顾安臣似在回答，又似在反问。

　　“没错。”奚燕君紧紧握着缰绳，“大真国是不是不再安稳了？”

　　苗秦玉策马挡在她面前，“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奚燕君话中有话般说道：“兖国前段时间命令白袍鬼在北部山林间培养了大量乌妖，若是大真乱了起来，那兖国一定会乘虚而入……再等一等。”

　　“来不及了。”宁玄听懂她话中之意，叹道：”若是让吕良印坐稳了位子，那以后只怕是无人能撼动，所以只能在此时。”

　　奚燕君并没有问如何来不及，她似乎对一切了如指掌，她垂眼道：“我虽然怨恨，但是大真是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我祈祷你们能成功，希望还大真百姓一个公正和安稳的生活。”

　　宁玄向奚燕君伸出手，问道：“要和我们一起吗？”

　　奚燕君摇头拒绝，“我的弟弟还没有找到，我要去找他。”

　　四人和奚燕君道别后，各自走上了各自的路，宁玄想，或许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见到奚燕君了。

　　四人赶到镇国公营帐时，发现其余两小队早已先他们一步到达。

　　孟词在营帐外将一切和宁忠砚坦白，宁玄走来时，宁忠砚忽然叫住孟词，他对孟词拱手道：“请殿下移步。”

　　两人走到营帐内，有些话宁忠砚要单独和孟词讲，宁忠砚行了大礼，半跪道：“臣有三件事，希望殿下允诺。”

　　孟词扶起宁忠砚，她有些意外，明明是自己有求于他，而他反倒求起自己来，“国公请讲，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答应。”

　　宁忠砚拱手说道：“臣要求的第一件事是，待到事成之后，臣要请辞，爵位由臣长子宁白承袭。”

　　“国公何故请辞？”

　　“臣还有两件事。”

　　孟词如湖面般平静的眼瞳中盈满了疑惑，“请讲。”

　　“第二件事，待四海安定后，请殿下让宁白回京，让他领一份虚职度日即可，切莫重用，到时臣自会和他解释。”

　　孟词不得不打断宁忠砚，她越听越糊涂，“国公，这到底是为何？”

　　宁忠砚缓缓说道：“杯满则溢，月满则亏，宁家如日中天，免不了遭人嫉妒，臣知此话是死罪，可臣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

　　孟词沉默片刻，问道：“国公的第三件事是什么？”

　　“不要让宁玄入朝为官。”宁忠砚说得斩钉截铁。

　　孟词转身反问道：“若我答应国公的请求，那到时，我岂不是会落得个鸟尽弓藏的名声？”

　　宁忠砚跪地说道：“臣不敢，若有召，宁家上下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殿下之恩。”

　　孟词这才看清，宁忠砚表面请求，实则逼迫，想来他精心筹划，都是为家人平安，可是这镇国公猜疑自己心胸狭窄，不容有功之臣，实在是令她有些气愤。不过转念一想，宁忠砚退了也好，若日后他拥兵自重，处处掣肘反而不好对付，若答应他的请求，对宁忠砚，对孟词都是一个彼此舒坦的选择。

　　“我答应你。”

　　宁忠砚五体投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戍守边关的将士们打着“除奸佞”的旗号，从边境启程，在镇国公的带领下前往千秋都，而边境只留下少数军队由宁白率领，用于防止兖国趁机偷袭。

　　镇国公率领的大军行军时如履平地，走了没几日便深入大真腹地，走到三川郡和大仓郡的北边交界处，等过了大仓郡，千秋都便就在眼前了。

　　吕良印肯定不会让宁忠砚那么容易地杀来，他命令孟征和其父邕南王率军一南一北对宁忠砚大军形成夹击之势，孟征并未亲自率军前往，他在一直待在皇城保护，而率领大军南下拦截宁忠砚的是崔显和陆令等看山人。

　　三股军力在大仓郡和三川郡北边边界打得难舍难分，南北两支军队本想将宁忠砚大军围在中间，可是宁军数量太过庞大，导致他们无法合围。

　　在两军夹击下，虽然给宁忠砚大军造成了些许麻烦，但终究只是小打小闹，成不了什么气候，宁忠砚并不在意，他一面迎击，一面命令军队继续前进。

　　令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事态发生了，数不清的乌妖由北往南席卷而来，北面由崔显率领的孟征亲兵瞬间被乌妖击溃，崔显只得命令士兵调转矛头先对付乌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