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尽花开[傅红雪x花无谢]》苍白微

83、不伤心

　　在去斑衣教的路上，傅红雪一直昏迷不醒。

　　金哥儿心惊胆战地守了一天，实在没办法，只能叫停马车，向花无谢禀告。

　　花无谢来看了看，眉头也是一皱。

　　果然如他想的那样——

　　傅红雪为了砍萧平，丝毫没有顾及他此刻的身体状况，强行调动全身内力，化作那电光火石的一刀。

　　可惜，傅红雪虽然削去萧平的一条手臂，自己却也受了重伤，不仅伤口重新撕裂，还牵连到其他脏腑，可以说是伤敌三百自损一千五，这七天的精心蕴养全都倒贴了进去。

　　花无谢不明白傅红雪这么做的意义，就算砍去左臂，也对萧平毫无影响，时光也无法倒流，对目前的状况来说，百害无一利。

　　最重要的是，傅红雪这副样子回到斑衣教，花白凤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略一权衡，花无谢让金哥儿把傅红雪抱到他的马车，由他亲自照顾，让萧平乘坐第二辆马车。

　　花无谢的马车虽说不如之前奢华，但十分舒适，里面有张软榻，可供人歇息——

　　傅红雪原本乘坐的马车十分狭小，他昏睡在里头，连腿都伸不开，一直是蜷缩着的。

　　一躺上软榻，闻到枕上幽淡的香气，那是花无谢身上的香气，傅红雪紧蹙的眉宇舒展开，便彻底陷入昏迷。

　　花无谢精通医术，知道根据傅红雪的身体状况，随时调整用药和剂量，自然比金哥儿照料得好。不仅如此，他还毫不吝惜自己的内力，每日帮傅红雪调息。

　　饶是如此，傅红雪也一直到第三天晚上才转醒。

　　傅红雪感觉他睡了好久，身下一直晃晃悠悠的，好像是在马车里，然后身边有一个人温温柔柔的、在照料他，那人身上有他熟悉的、他思慕的香气，是花无谢。

　　已是深夜，马车里一片安静，只在角落点着一盏琉璃灯，光线昏暗。

　　花无谢靠坐在榻边，手支着脑袋，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傅红雪悄悄看着花无谢——

　　这还是花无谢的莲蛊发作后，他第一次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看着花无谢。

　　花花瘦了，下巴都尖了，显得睫毛更长、眼睛更大，眼尾修长的弧度，一笔浓墨似的，直直勾入他心里。

　　傅红雪涌起一股冲动，想把花无谢抱在怀里亲一亲，可他终究一动没动，只是在心里道，花花还是胖一些好。他一定要快点好起来，不让花无谢再这么辛苦地照顾他，可是转念，他又不想好起来，因为这样，花无谢就会亲手照顾他了。

　　傅红雪纠结好一会儿，便见花无谢睫毛微微一颤，似乎是要醒了，他立即闭上眼。

　　片刻后，就听到一阵衣物窸窣声，离开了榻边。

　　傅红雪悄悄睁眼，只见花无谢走到马车另一侧，推开了车窗。

　　推窗时，花无谢的衣袖滑落，肌肤白皙的手腕内侧，清楚地现出一枚青莲印。

　　傅红雪内心一阵刺痛。

　　花无谢却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托腮看着窗外的夜色。

　　银白的月华涌进窗，洒落在花无谢周身，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平静。

　　和那一晚的痛苦完全不同。

　　……不痛苦就好。傅红雪想，从小到大，花无谢已经受了太多苦，剩下的这些，就让他一个人来承担吧，他会一直陪着花无谢，一直保护花无谢，直到花无谢真正获得幸福，不再需要他。

　　想到这里，傅红雪便有些释然，中了莲蛊也好，至少这样，花无谢的心不会再那么累了。然而，他眼中还是一片酸涩，泪水不听话地、不停地溢出眼角，打湿了枕头。他真的好喜欢花无谢，好舍不得放开花无谢的手，他好舍不得。

　　花无谢等傅红雪哭累了、再次陷入昏睡，才转头看了一眼——

　　莲蛊并不会让人失忆，所以，和傅红雪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他都记得很清楚，但这记忆越清晰，他就越不能理解，他是一个男人，怎么会喜欢一个男人？喜欢就罢了，居然还心甘情愿地屈居人下，还这么寻死觅活的？他觉得不可思议，甚至还有些荒唐。

　　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样是不应该的。

　　花无谢想，和公主成婚，他至少可以拿到兵符，来北境与鞑靼作战。等战事结束，他再和公主生下子嗣，培养出新一代城主，他这一生，便能平静过完。

　　保家卫国，传承血脉，是他的使命，也是他存在的意义，没什么不好的。

　　*

　　时已二月中旬，漠北虽不如江南暖和，但路边也零星地开起了小花。

　　花无谢这几天仿佛不着急赶路了，每天都要让马车停下来，下去走走。

　　当下，金哥儿见花无谢朝远处的荒原走去，就溜过来看傅红雪——

　　傅红雪听到金哥儿来了，立刻睁开眼。

　　饶是知道傅红雪眼睛大，但金哥儿还是被傅红雪那布灵布灵的大眼睛吓了一跳，他拍着胸口道：“傅公子，你果然醒了。”

　　“嗯。”傅红雪挣扎了一下，金哥儿会意，连忙上前扶傅红雪坐起。

　　动作不大，但还是牵动伤口，“嘶溜”疼了起来，但这点疼，对傅红雪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脸色一点都没变，便问：“到哪儿了？怎么还没到斑衣教？”

　　金哥儿道：“你一直没醒，二少爷怕到了斑衣教不好向花教主交待，所以让咱们放慢了行程，给你留了养伤的时间。”

　　金哥儿说着，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瓜子，他边嗑瓜子，边打量傅红雪：“傅公子，你的脸色虽说还有些苍白，但比前几天好多了，精神头儿也不错……你该不会早醒了吧？”

　　傅红雪：“嗯。”
　　事实上，他醒来两天了，但不知道该怎么和花无谢说话，就一直在假装昏迷。但他这个人大概是天生的劳碌命，完全不适应乖乖躺着被人伺候的日子，这两天躺的他浑身难受，分分秒秒想要飞出马车，去外面跑两圈。因此，好不容易等到金哥儿来看他，他赶紧坐起来——他有一堆问题要问。

　　“呸呸！”金哥儿把瓜子壳吐到手里，又道：“我就说，以二少爷的医术，你也不至于昏迷这么久。既然醒了，为什么不告诉他？”

　　傅红雪正要张嘴提问，忽然指着金哥儿手里的瓜子道，“这是什么？”

　　“瓜子啊。”金哥儿惊讶道，“傅公子，你怎么昏迷几天，连瓜子都不认识了吗？”

　　傅红雪解释：“我是问，你为什么会有瓜子？”

　　“旅途漫长，我不伺候你们的时候，总得找点事情消磨时间吧。”金哥儿说着，悄悄撇嘴，有吐槽之意：“尤其现在，我和萧护卫一辆马车，简直不知道多么无聊！”

　　提到萧平，傅红雪问：“他的伤怎么样？”

　　金哥儿不知道是佩服，还是恐惧，望了望马车顶，感叹道：“萧护卫就跟钢筋铁骨似的！这断了一臂，要是普通人，早疼得死去活来了，他完全没事人一样。”

　　“是吗？”傅红雪随口道，当日，得知萧平给花无谢下了莲蛊，他是起了杀意的，可他忍住了，因为在花无谢心里，萧平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萧平虽然辜负了花雨庭，但毕竟是花雨庭喜欢的人，而且花无谢莲蛊发作后，可能还用得上萧平，所以他只是断了萧平一臂。

　　金哥儿对傅红雪刮目相看：“傅公子，我认识萧护卫这么久，还从没见有人能近他的身呢，你可真厉害。”
　　——虽然傅红雪看起来更惨，不过也算解气。

　　傅红雪不答。

　　金哥儿又道：“不过，傅公子，萧护卫的功力深不可测，还是皇帝陛下的人，所以你以后最好不要再惹他。”

　　傅红雪知道金哥儿是在替他着想，便点点头，他没有再纠结萧平，而是问：“等花花回来，我该怎么和他说话？”

　　金哥儿被问得一愣：“什么怎么说话？”

　　傅红雪问：“我该怎么称呼他？”
　　——肯定不能再叫“花花”，他能感觉到花无谢身上流露出的疏离和拒绝。

　　金哥儿明白了傅红雪的意思，道：“花家的仆人都叫他‘二少爷’，萧护卫的人都称他为‘少主’。傅公子，你算是什么人呢？”

　　“我是护卫。”

　　金哥儿道：“那你就和萧护卫他们一样，称呼‘少主’？”

　　傅红雪一向鲜少表情的脸上，果断露出一丝拒绝，他道：“我不要和萧平一样！”

　　金哥儿道：“那你就和我们一样，称‘二少爷’？”

　　“好。”傅红雪道，“如果我做花家的仆人，我该去找谁领薪水？”

　　金哥儿嗑瓜子的手停住，惊愕地看着傅红雪：“……”
　　——这漂亮的小脑瓜里都在想什么呢？
　　——情况已经这么凄惨了，花无谢马上要回神京城娶倾城公主了，领月钱这种事，还重要吗？

　　傅红雪一脸认真地看着金哥儿：“你们的钱，是谁发的？”
　　——虽说现在不用攒嫁妆了，但在清平乐居那三天，已经把他的积蓄花去了一大半，他还是应该再攒多一点，以备不时之需。
　　——万一他陪花无谢出门，花无谢正好没带钱，他还可以给花无谢买好吃的。

　　金哥儿无奈道：“我们的钱是老夫人发的，月结。不过二少爷平常给的赏赐多，所以就像这种在外头出差的日子，手头倒也不紧。”

　　傅红雪问：“那我这样去花家，老夫人会给我钱吗？”

　　金哥儿道：“只要是二少爷认可的，应该没问题。”

　　傅红雪又问：“花家老爷和夫人，对花花好吗？”

　　……这问题有点突然，金哥儿再次停下吃瓜子的手，他斟酌道，“傅公子，其实外界都不知道二少爷的真实身份，老爷夫人是把二少爷当成自家孩子抚养的，所以一向还算疼爱。”

　　“那就好。”傅红雪安下心，继续问：“老祖宗对花花好吗？”

　　金哥儿惊讶：“你连老祖宗都知道？”

　　傅红雪点头，花无谢告诉他过，老祖宗原本是公主，是下嫁到花家的。

　　金哥儿道：“老祖宗啊，她——”

　　傅红雪眉头一紧，“对花花不好吗？”

　　金哥儿一笑道：“老祖宗对二少爷不是疼爱，那是宠！老祖宗常说二少爷是个小可怜，所以对二少爷比对两个亲孙子都好！”

　　傅红雪松了口气，又问：“那倾城公主，喜欢花花吗？”

　　“啊，这……”金哥儿一阵为难，正好手里的瓜子吃完了，他又抓起一把，举到傅红雪面前，问：“傅公子，你吃瓜子吗？五香味的。”

　　傅红雪：“……嗯。”
　　他接过金哥儿递来的瓜子。

　　金哥儿才道：“傅公子，我不明白，你这样，不伤心吗？”

　　傅红雪低头剥开瓜子，轻声道：“我不伤心。”

　　金哥儿暗叹口气，道：“公主又漂亮又乖巧，大家都说她和二少爷是天生一对、天作之合。”

　　傅红雪慢吞吞吃了一颗瓜子，才道：“那就好。”

　　说完这句，车内便安静下来，金哥儿见傅红雪吃瓜子是用手剥壳的，不由好奇地问：“傅公子，你为什么不用牙齿嗑瓜子？手剥多慢啊。”

　　事实上，傅红雪剥瓜子的手艺，从小练到大，手速是不慢的，金哥儿这么说，也只是为了岔开话题，他又道：“而且，嗑瓜子不用这么斯文，要‘嗑’才有意思！”

　　傅红雪道：“我娘说小孩子不能嗑瓜子，会豁牙。”

　　金哥儿一怔：“豁牙？”

　　傅红雪张开嘴让金哥儿看他那一排漂亮整齐的牙齿，他指了指门牙，解释道：“经常嗑瓜子，门牙下会小豁口，所以我娘不让。”

　　金哥儿：“……”
　　——他真搞不明白傅红雪这个人，一会儿凶悍地敢挥刀砍萧平，又一会儿单纯的像个小孩子，虽然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其实痴情又温柔。连他这个旁观者都觉得，失去傅红雪，简直是花无谢人生中最大的损失。

　　傅红雪问：“你有豁牙吗？”

　　金哥儿：“…………”
　　他下意识捂住自己的牙齿，反问：“傅公子，你今年多大了？”

　　傅红雪：“过完年，十九。”

　　金哥儿：“那你还是小孩子吗？”

　　傅红雪老实道：“不是。”

　　金哥儿指着傅红雪手里的瓜子，“是男人，就用嘴嗑瓜子！”

　　傅红雪：“……”

　　于是金哥儿去倒了一壶茶，两人坐在一起嗑瓜子。

　　金哥儿问：“你还准备赖在二少爷的马车上吗？”

　　傅红雪问：“还有多久到斑衣教？”

　　金哥儿道：“你要是身体好了，二少爷加快行程，两天左右。”

　　傅红雪四下看了看，有点依依不舍，轻声道：“那我再赖一天。”

　　说着，傅红雪忽然把手里的瓜子和瓜子壳全塞给金哥儿，人往后一躺，“咕咚”晕了过去。

　　金哥儿一惊，“傅公子，傅公子你怎么了？！”

　　正惊慌失措，就听到身后的车帘掀开——

　　金哥儿艰难地转头，就看见花无谢散步回来，上了马车。

　　金哥儿苦涩地看一眼傅红雪，连忙把车厢里乱七八糟的瓜子收拾干净，拎着他的茶壶，一溜烟跑下了马车。

　　花无谢看了看地毯上散落的瓜子壳，又看了看榻上“昏迷不醒”的傅红雪——

　　由于嗑瓜子，傅红雪的嘴唇上沾了灰，从原本的淡粉色，成了中毒似的暗黑色，嘴角还大剌剌沾着一个瓜子壳。

　　傅红雪被花无谢盯得一阵心虚，便翻了个身背对着花无谢，悄悄伸手抠走嘴角的瓜子壳。

　　花无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