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尽花开[傅红雪x花无谢]》苍白微

78、花雨庭（下）

　　倾城公主是宣德帝膝下唯一的女儿，备受宠爱，恰好出生在该下嫁花家的节骨眼。

　　花家算上花无谢，一共三个男孩，宣德帝挑来挑去，不论品貌还是才华，他最看好的，是花无谢。

　　花无谢身份特殊，如果与倾城成亲，虽然今后不能入朝为官，但生下的新一代白衣城主则是他的外孙，还能继承无忧秘术。

　　这种神秘的功法，还是掌握在自己人的手里更安心。

　　尤其碰上花雨庭这种疯疯癫癫、难以掌控的白衣城主，更是后患无穷——

　　虽然迫于花雨庭的威胁，宣德帝不得不违背规矩，将花无谢接出白衣城，但一代帝王，对于被人威胁这种事，总是不痛快的，因此，他极度厌恶花雨庭。

　　虽说为了保证血统的优秀，白衣城主的妻子必须是美貌聪慧的，但宣德帝看看自己的倾城公主，虽然才四岁，但已经是个美人胚子，也聪明伶俐，难道还配不上那个花无谢吗？

　　权衡利弊后，宣德帝便颁旨赐婚：

　　倾城公主下嫁辅国公次子花无谢，待公主成年后完婚。

　　花家对于皇帝的圣旨自然是没有异议的，花无谢被送到花家时，对外宣称是五年前丢失的孩子，那今后必定是要当成亲生对待的，倾城公主又是宣德帝最宠爱的女儿，只要嫁进门，不论嫁给谁，花家都是获益的。

　　花雨庭对这道圣旨也无异议，他想的是，感情的事，要等长大才知道，但从目前来看，至少花无谢不用再回到白衣城那个鬼地方，是获益的。

　　花无谢还不到六岁，这种赐婚，是不明白的，自然不可能反抗。

　　不过，倾城公主毕竟是宣德帝爱女，宣德帝也不想委屈了女儿，就时时把花无谢召进宫小住，一方面是让花无谢和倾城公主多相处，培养情感；另一方，也是敲打花无谢，想把白衣城主从小就掌控在自己手中。

　　*

　　花无谢十二岁时，花雨庭已经将无忧秘术全都教给了他，虽然并未全部掌握，但只要勤于练习，以后必然能有大成。

　　花无谢学成后，直接被宣德帝接入宫住了半个月，考察功课。

　　半个月后，他回到花府，拜见了父母、祖母，就去别院探望花雨庭。

　　时值仲夏，天气炎热，嘶鸣的知了声中，花雨庭穿一身素简白衣，安安静静坐在湖边，看着满池的荷花发呆。

　　他身上难得被卸去锁链。

　　萧平也难得没守在一旁。

　　听到脚步声，花雨庭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语声轻快道：“回来了！”

　　花无谢瞧见花雨庭的笑容，知道必然又是吃了忘忧丹，因而心中并不放松，但他也笑了笑，恭恭敬敬叫了声：“师父。”

　　花雨庭牵起花无谢的手，踏上湖边的小舟，笑道：“我们泛舟去。”

　　难得花雨庭有兴致，花无谢便陪着他，两人一起划着小舟，慢悠悠到了湖中心，四周空旷无人，只有碧波荡漾的湖水，和远处铺天盖地盛开着的粉白荷花。

　　花雨庭忽然问：“无谢，你喜欢倾城公主吗？”

　　“喜欢。”花无谢低垂着眼睛，没有去看花雨庭，轻声道：“她很漂亮，很聪明，也很乖巧。”

　　“是吗？”花雨庭蹙眉看着花无谢，忽然轻轻一叹，但很快又露出一个笑容，“无谢，师父能教你的，已经全部教给你了——这几年对你过于严苛了些，你不要怪师父。”

　　花无谢心头一震，猛地看向花雨庭，他还没出声，泪已涌出来。

　　花雨庭见花无谢明白了，便道：“一直以来，师父都觉得很对不起你，把你生在白衣城，让你从小就背负这么多东西，这么辛苦地活着。”

　　花无谢哽咽地说不出话：“师父……”

　　花雨庭神色有些黯然，“师父也没办法，师父也好痛苦。”

　　他说着，忽然又打起精神，露出一丝笑容：“但师父仍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努力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不要像师父这样，是个彻底的失败者。”

　　“不要！”花无谢扑上去，紧紧抱住花雨庭，泣不成声：“我不要听师父说这种话，我不要离开师父，不要！”

　　花雨庭抱着花无谢，温声道：“你要是不喜欢倾城公主，就要想办法退婚，知道吗？”

　　花无谢恸哭不已：“师父要是走，就带我一起走！我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师父去哪儿，我也要去哪儿！爹爹，我求求你了，不要抛下无谢！”

　　花雨庭把怀里的花无谢拉起来，他嘴角挂着微笑，眼中也落下泪来，他轻柔地替花无谢擦着泪，认真道：“无谢，爹爹之所以等到你回来，和你告别，就是希望你明白，爹爹不是突然抛下你离开的，爹爹没有抛下你。”

　　“我不管！”花无谢痛苦地大叫起来，他手中忽然多了一把小匕首，对准他自己脖颈，泪流满面道：“要是没了爹爹，我也没什么留恋了。”

　　“放下。”花雨庭罕见地有些动怒，“你不听话了。”

　　花无谢含泪笑道：“听话也没什么用，根本没人在意我，你们都是只是把我当成工具！皇帝把我当成掌控白衣城的工具，花家把我当成讨好皇帝的工具，爹爹把我当成传授知识的工具，倾城把我当成逃离皇宫的工具，这样的人生，我不想要了！”

　　花雨庭定定看着花无谢，“你想怎么样？”

　　花无谢颤声道：“我不要告别，要么爹爹和我一起生，要么我和爹爹一起死！”

　　花雨庭沉默一会儿，又看了看天色，便无奈地叹息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只药盒，里面躺着两粒褐色的药丸。

　　花无谢神色一松，一手攥着匕首抵在脖颈，一手伸过去拿起一粒药丸，毫不犹豫地吞下去，他吃完后，才放开匕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好甜。”

　　花雨庭朝花无谢伸出手，花无谢便靠过去，把脸埋在花雨庭怀里。

　　自从来到花家，花无谢认了花正坤夫妇做父母，就再也没有在花雨庭身边撒过娇，后来年岁渐长，作为世家公子，作为未来的驸马，他的言行举止时时刻刻都被人盯着，便越来越知礼知仪，温文尔雅，不再有丝毫任性。

　　即便来到花雨庭身边，他也不自觉想做出一副大人的样子来，希望花雨庭能够安心。

　　当下，花无谢赖在花雨庭怀里，撒着娇问：“爹爹，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啊？”

　　花雨庭微笑道：“去一个自由自在的地方。”

　　花无谢高兴道：“真好。”
　　意识便渐渐模糊，昏睡了过去。

　　几乎同时，不远处的湖面闪过来一道黑影，花雨庭瞧见那道黑影，才把另一颗药丸吃下去。

　　萧平足尖一点落到小舟上，被眼前的情形惊呆，即便是服用了莲蛊，去掉七情六欲，脸上还是露出一丝难以置信，“你……”

　　花雨庭仰头看着萧平，嘴角扬起，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容。

　　萧平责怪道：“你不应该这样，即便你要去死，也不该带着五代一起。”

　　花雨庭微微笑了笑，没有答话，也没有再看萧平，他低头温柔地摸了摸花无谢的脑袋，指尖弹出一道黑影，萧平抬手接住，是一只小盒子，里面躺着一粒药丸。

　　“这是解药。”花雨庭道，“我不要葬回白衣城，要火葬，骨灰随风扬了就行。”

　　——萧平，我希望你的莲蛊一辈子不要解开。

　　花雨庭准备了两粒毒药，一粒解药，毫无意外的，萧平选择救回花无谢。

　　等于是萧平亲手放弃了自己的爱人，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他早已没了情感，不再记得爱慕花雨庭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便也不会觉得心痛。

　　毒药的药性极烈，即便有解药，花无谢仍是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个月，等他醒过来后，几乎记不得花雨庭死时的情形，只听金哥儿说，花雨庭是在湖心泛舟，喝醉了，掉下去淹死的。

　　正值夏日，天气炎热，因而尸身没留，几乎是捞起来就一把火烧了。

　　至于骨灰，萧平请旨，找了个空旷地方，随风扬了。

　　白衣城的四代城主死了，宣德帝却并不在意，反正五代已经养成——五代还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他很是满意，便遣人回白衣城立了个衣冠冢，不再理会。

　　花无谢一言不发地听金哥儿说了花雨庭死时的来龙去脉，头忽然剧烈痛起来，他不让人跟着，独自去了花雨庭生前居住的别院。

　　那里已无人打扫，也没了重重叠叠的守卫。

　　只有材质精美的锁链，随意地散落在地上。

　　那个总是独自坐在窗前发呆的年轻男人，那个看起来总是不太开心的男人，再也不见了。

　　花无谢拉开书桌前的抽屉，里面放着无数药瓶，他拿出一只，打开盖子闻了闻，唔，是忘忧丹。他拿出另一只，打开盖子闻了闻，唔，还是忘忧丹。满满一抽屉，全是忘忧丹。

　　他倒出一粒丹药，慢慢吞下去，眼中忽然挂满泪珠——

　　他的人生再无任何期待，只剩下无尽忧愁。

　　可这药效却很奇妙，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逸出一丝笑容，心里也有一些高兴。

　　花雨庭到底还是把他抛下了。

　　花无谢想，他终究也只是一个孤家寡人。

　　*

　　傅红雪正睡着，忽然发觉怀里的人在发抖，他立即醒过来，就发现花无谢似乎做了噩梦，双眼紧闭，但脸上满是泪。

　　“花花。”傅红雪轻轻摇着花无谢，“宝贝，醒醒。”

　　好半天，花无谢才睁开眼，他大口喘着气，大滴地落着泪，恍惚地看着傅红雪，一时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梦境。

　　傅红雪将花无谢抱起，紧紧搂住，柔声道：“没事了，只是在做梦。”

　　花无谢怔怔看着这破旧的客栈，听着傅红雪一遍一遍说着“只是在做梦”，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他也抱住傅红雪，哭着道：“傅红雪，你不能抛下我，我不要一个人。”

　　“嗯。不会。”傅红雪轻轻拍着花无谢的背，“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一个人。”

　　傅红雪安抚好一会儿，花无谢才重新睡过去，他把花无谢的手放回被子里，正要躺回去，忽然好像瞟见什么，他不由拿起花无谢的左手，又看了一眼手腕内侧，然后，他怔了一怔。

　　下一刻，他的脸色陡然苍白。

　　他出手点了花无谢的睡穴，花无谢在梦中无知无觉，脑袋一歪，就彻底睡过去。

　　傅红雪呆坐一会儿，披衣下床，他拉开门走出去。

　　萧平依旧在门外站着。

　　傅红雪的嗓音不住发抖：“莲蛊是皇室秘制的药物，而萧氏直接听命于皇帝。”他陡然提高了声音：“是你给花花……”

　　萧平道：“是。”

　　傅红雪难以置信“为什么？！”

　　萧平道：“因为他不应该喜欢你。”

　　傅红雪大声反问：“那他该喜欢谁？公主吗？你给他下了莲蛊，让他变成没有感情的人，他还会喜欢公主吗？！”

　　“他不会喜欢公主，也不会再喜欢任何人。”萧平说道，他充满责怪地看着傅红雪：“如果不是你死缠烂打，让他执迷不悟，我也不必给他种莲蛊。”

　　傅红雪脸色惨白地看着萧平，起初听完萧平和花雨庭的故事，他觉得萧平很可怜，服了莲蛊，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人，连花雨庭的死都不会再心痛，现在他只觉得萧平可恨。

　　萧平任由傅红雪看着，“莲蛊的潜伏期是一个月，明天是最后一天。”

　　傅红雪惊问：“从花花的手受伤开始，你就下了药？！”

　　萧平若有所指：“那药——是你亲手替他涂上去的。”

　　傅红雪一震，想起他来到白鸟山庄后，花无谢因嫌弃伤口疼，不让萧平涂药，而要他涂药的事来——他再说不出一个字，只是目瞪口呆。

　　“莲蛊没有解药。”萧平道：“药效发作后，我劝你离开，不要再害人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