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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决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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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解春脖颈又一凉,条件反射地去抚他腕间的佛珠。
岂止容不下,那简直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赵无任是未来潞王一脉的肱骨之臣,潞王甚至亲自去他灵前吊唁,两人的关系绝不止于寻常的师徒之谊。
况且潞王一直在主议和,对沈萧辰的自作主张怕是恨之入骨。
怪不得,怪不得都说六皇子受宠,怎么会突然被遣去云州送死。
怪不得,会派皇城都尉府的残兵前去云州。
如果他们本来的任务只是去议和,那这八千人足矣。
一切不合常理之处都有了解释。
而沈萧辰毕竟是位皇子,代天子出京,他出尔反尔,朝廷也不能再去强调自己的本意是议和。
皇城都尉府去往云州平叛之事,便这么稀里糊涂地坐实了。
难怪,凌彻、沈莺时这些人提起沈萧辰都是一副有口难言的模样,着实是令人敢怒不敢言。
不鸣则己,一鸣惊人啊。
不仅将自己架到了风口浪尖,还顺便还给自己寻了一门石破天惊的婚事。
第一次出门就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估计日后老皇帝和潞王都顾不得远在西南的宣王了。
沈萧辰言罢便又捧起那碗素汤来,慢条斯理的喝了。
凌解春怎么也未想到这云州之乱竟是这么给平定的,一时间无言以对。
他对这位六殿下,可当真是有些刮目相看了。
玩得一手好阳奉阴违。
对叛军来讲,也可谓是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过兵不厌诈,此举虽背信,但也称不上不义。
而且,他想必自出发时就已经想好了如何收场。
即便是在假传圣命,可是最后云州大捷,他自己又受了重伤,圣上自然也不好怪罪……
他还在啜那碗汤,目光却一错不错地看着凌解春。
那目光里并没有得意、邀功或是别的什么情绪。
像古井深潭。
波澜不兴。
一个少年人,为何会有这样的目光。
凌解春福至心灵,指着他颤声道:“你……你当真是在云州受的伤?!”
沈萧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没有回答他。
没有否认,那就是默认了。
凌解春心上百味杂陈。
怪不得,怪不得他要停留在滋水驿,这才是这出戏的最后一章。
压轴之作。
要在伤最重的时候,见到最该见的那个人。
凌解春后知后觉地惊出一身冷汗,他就不怕真的死了么!
是了,皇城都尉府那些人,可不最擅长疗伤了。
知道什么伤最重,也知晓怎么处理才能将人治得半死不活。
是以他回京数月,大病小疾依然绵绵不休,可见他对自己下手有多狠。
难怪京中之人都对他如此忌惮。
凌彻身为东大营统领,想必也是提前知晓朝廷对云州的施策,如今同样只是有口难言罢了。
凌解春突然间不敢直视那张同望秋一模一样的脸了。
这个人确实陌生到可怕。
色如春花,心如蛇蝎。
只有这么狠绝的人才有底气与潞王争上一争。
他凑什么热闹。
前世没有沈萧辰,他也只是个炮灰。
凌解春沉默半晌,还是涩声道:“潞王殿下叫我监视你。”
都已经交浅言深到这个地步了,若还未将这话告诉他,凌解春也不能心安。
“我知道。”沈萧辰放下碗,敛下长睫,叫凌解春再看不清他眸中神色:“我吃饱了,先走了。”
这是不欲多谈了。
凌解春张了张嘴,想讲的话复又吞了回去,只道:“你与长卫郡主可还好?”
其实他毕竟在鸿胪寺当值,又与沈萧辰比邻而居,晓得自长卫郡主进京后,二人还未曾碰过面。
但这毕竟是明面上,安又知私下里?
“还好。”沈萧辰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转而渐渐变得清明,颔首道:“多谢你。”
不知是在谢他今日款待,还是谢他最后的提点。
凌解春看着满桌未动的素斋,早失了胃口。
他对沈萧辰,心下却还是有不忍。
但他与沈萧辰之间这段短暂的饭饭之交,也就此结束了。
凌解春又消沉了几日,转眼礼部都开笔了,离沈萧辰的婚期也愈来愈近,凌解春还是瘫在家中不愿动弹。
“你家公子平日都不出门的?”他听到院中梁洛问青砚道。
“当然不是。”青砚煞有介事道:“这明显是失恋了。”
“失恋?”梁洛冷嘲热讽道:“这一阵子除了宁王殿下,没见他又招惹旁人啊。”
什么意思啊,凌解春慢吞吞起身,想要问梁洛讨个说法。
“就是你们宁王殿下啊,看不出来么。”青砚笃定道:“那次同宁王殿下吃饭回来,就阴晴不定的,肯定是又吵架了。”
“怪不得。”梁洛若有所思道。
什么跟什么啊,越讲越离谱了。
凌解春气结:“青砚!”
“哎!”青砚大声道:“公子醒啦!我去给您泡壶茶。”
脚底抹油,转身溜了。
凌解春推开门,倚在门口对梁洛歉然道:“对不住,我爹那里我实在讲不上话。”
他旁敲侧击了几次,凌彻都没有松口的意思,反倒是捉着他的错处斥责个没完。
他都不想再同他开口了。
“无事。”梁洛吊儿郎当道:“我就是想问问公子月例,要是超过一两半,不去东大营也成。”
青砚从旁边庑房窜出来跳脚:“我一个月才一两!”
凌解春无视他,对梁洛伸出两个手指:“二两。”
“成交。”
“公子!”
凌解春转头问青砚:“我的茶呢?”
青砚不情不愿地拧身走了。
“为什么处心积虑要来我这里。”凌解春直视梁洛道。
他暗中调查过梁洛,过往经历确实都如他所讲,没有出入。
唯一值得怀疑的是,他借籍京都,却并无任何亲眷在此。
老皇帝迟迟没有拆分皇城都尉府的意思,如今皇城都尉府俨然成了沈萧辰的私兵。要知道,一个未出京的皇子,手下有一支私兵,哪怕这支私兵都是些老弱病残,但这其中含意,也足够耐人寻味。
如今的皇城都尉府,已经今非昔比。
若说梁洛没有旁的心思就非要出皇城都尉府,凌解春并不相信。
除非,是他不想追随沈萧辰。
但这又是为何?
至少从目前看来,沈萧辰年少有为,虽然夺嫡的胜算不大,但在诸位亲王中,亦算得上是佼佼者。
为何反倒是他身边之人,却急着要脱身?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梁洛意味深长道:“公子不会后悔。”
三言两语间,青砚已经回来,“咣当”一声将茶壶掼在桌上,要不是凌解春身手利落,还真不一定躲得开。
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凌解春叹了一口气,道:“你多大他多大,你和他比。”
“我来得早。”青砚委屈道。
“你不懂。”凌解春安抚他道:“一两银子是我出的月钱,另外一两银子是我替官家给他的荣养。”
青砚愣了一下。
“你四肢健全,年纪又小,不比他有前途。”凌解春见他听进去了,循循善诱道:“他都这么老了,再想进官中可就难了,又是个残废,若不多给他几两银子,我自己都过意不去。”
他当然不会真的觉得梁洛是个残废,但见人说人话,对青砚这样的,晓之以理不如动之以情。
动之以情不如贿之以财。
凌解春随手从白家给的匣子里抓了一把不知是坠子还是珠子还是镯子的塞到青砚怀里。
见青砚愣住,又抓了一把。
青砚眼圈都红了,哽咽着刚想开口,外面梁洛的声音又遥遥地传了进来:“门没关,公子,我这听力好着呢。”
凌解春哽了一下。
青砚往外瞪了一眼。
凌解春叹了一口气道:“我现在就后悔了。”
“其实也没有都听见。”梁洛的声音越飘越远。
转眼外面就没了声息。
大概是凌解春懒散得元久都看不下去了,一开笔就扔了个大活计给他:陛下元宵节要到望月楼观灯,与民同乐,
与民同不同乐凌解春不晓得,但他着实是乐不起来了:
他要给老皇帝写一篇歌功颂德的宏篇巨制,务必要能传唱天下的那种。
听元久描述完这个要求,凌解春自闭了。
官样文章他不是不会写,问题是这文章写出来了,要礼部从上至下都满意。
礼部满意了,还要交到宫中,宫中自上到下也需满意。
尤其是,要让老皇帝满意。
众口难调,想要写得一丝不错,才是难上加难。
况且这与之前给潞王写的言之无物的贤王赋不同,还不能一味堆砌词章歌功颂德,还要言之有物,总结这些年来登基以来的丰功伟绩,说不定老皇帝听得一高兴,就要跑到泰岳封禅了呢。
可是在凌解春心中,老皇帝也着实没有什么真正的实绩值得彰表。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距离元宵节,如今只剩下三天。
凌解春回来不过三四个月,就已经平生第一次体会到江郎才尽。
好死不死,他献什么贤王赋,他就应该装死到底。
是凌解河要入潞王门下,他凑什么热闹。
憋不出来,当真是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他现在怕见沈萧辰,能不出门便不出门,只能在家里乱转。
凌解江一日功夫见了他三四面,温书的气氛都被打乱了大半,只得放下书册道:“怎么了。”
过了这个年,凌解江和凌解春的关系肉眼可见的突飞猛进,实实在在有了兄友弟恭的样子。
“写不出来。”凌解春烦躁地抓了抓自己鸡窝状的头发,诉苦道:“你这里有什么颂德咏功的文章给我参考一下么?”
“没有。”
眼见凌解春那张秀气的小脸瞬间跨了下去,拧成一团,凌解江莫名不忍,捻了捻手指,建议道:
“看看史书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