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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獠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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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凌解江和沈萧辰讲了那一句话后,凌解春便如百爪挠心一般,好不容易等他哥同人寒暄完了,方才抓着他哥问道:“宁王殿下答应你什么事了?”
“关于我外祖的事。”凌解江不以为意道。
凌解春还没来得及细问,他上下打量了一通,拉着他遗憾道:“忘了让你换身衣裳出来了。”
凌解春有些摸不到头脑:“啊?!”
“应该穿红的,红的才衬你。”
凌解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来。
凌解春脸都要烧红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儿。”
还要穿一身大红衣裳出门拜年。
他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人群中的沈萧辰。
那才是真正众星捧月,哪怕是穿着一身玄色朝服,依然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
不知他穿红衣时会是什么样子。
而如今过了年关,离那一日已然不远了。
凌解春心上蓦地一酸。
“真快。”凌解江叹了一口气:“怎么这么快,我明明觉得我昨日才给你起了名字。”
是啊,真快,快得他还没得及抓住自己的所思所想。
“名字?我的名字?”
凌解春还没从突如其来的情绪里抽开身,茫然了片刻才奇怪起来,他的名字竟然是凌解江起的?
“嗯。”凌解江揶揄道:“按照爹的意思,你本来应该叫凌解水的。”
“……”
解江解河都很正常,怎么到解水就感觉怪怪的?
“我也觉得怪,恰好你又生在春天,我就改了个’春’字。”凌解江道:“我那时候年纪也小,希望你别嫌弃。”
“怎么会。”凌解春摇摇头道:“比凌解水好听太多了。”
这是句实话。
怪不得,凌解江和凌解河一听就是兄弟,到了他却画风一变,像是个捡来的。
原来,他出生的时候他大哥还是在意过他的,凌解春不免有些感动。
抬眼看向他大哥的目光里都带了几分孺慕之情。
“实在是……”凌解江歉然道:“……你刚出生时,雪白粉嫩的,实在是太像女孩子了。”
原来……起这么个名字,是把他当成女孩了?!
凌解春:“……”
“这个秘密我守了整整十七年。”凌解江长叹一声道:“如今可算是讲出来了。”
他似放下什么心事一般,对凌解春笑了一笑。
不是平日里那副温文的面具,也不是似笑非笑的讨嫌模样。
像一个真正温良的长兄。
凌解春:“……”
“好在这十七年里都没有人觉得不对。”凌解江道:“说明这名字后是男是女,也没那么泾渭分明。”
这叫什么话?只不过是这名字起得中性,男女皆可罢了。
不过……凌解春暗磋磋地想,他大哥应该会比较能接受自己是个断袖罢?
希望他被凌彻赶出家门时,他大哥看在当年的份上,还能在凌彻面前替他美言上几句。
“你觉得宁王怎么样?”绕了一圈,反倒是凌解江拾起了方才的话题问。
“年岁尚小,看不出什么。”凌解春迟疑了一会才道。
这不算骗人,对着那张脸,他根本无法用平常心去看待沈萧辰。
他对于这个人的一切,都带上了不自觉的情绪。
他又转念一想,他哥是没见过幼时的望秋,哪怕是剃光了头发,也漂亮得像个小姑娘似的。
转而想到,他哥认识沈萧辰,是否见过他幼时的模样?
“老气横秋。”凌解江笑骂道。
“那兄长怎么看宁王?”凌解春不服气问。
“我怎么看不重要。”凌解江淡声道:“我走科举,凭本事走仕途,不必去投靠哪一位。”
凌解春怔愣片刻,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眼见的他哥对待几位亲王都是平淡如水,因为他从未想过要去依附其中的哪一位。
不曾折腰事权贵。
纵使这条路是享受着父辈的荫蔽,可是难得的,不就是这份平常心么?
这是凌解春从未想过可以去走的一条路。
为官者应是为生民立心,而不必为上位者卖命。
这条路,凌解江真的能走得通么?
“而你。”凌解江将他拉回现实,意味深长道:“你若是看不清楚形势,是要掉脑袋的。”
凌解春顿时脖颈一凉。
他愈加惊恐,觉得他这个大哥才是真正的预言家。
可惜了,这么通透聪颖的人,前世竟然不明不白地死在云州。
他若是在,他和凌解河或许就不会走那么多弯路。
也不会落到抄家灭族的下场。
不过他哥讲得没错,看不清楚形势,遇到沈凝霜这般刻薄寡恩之人,是会掉脑袋的。
杨珏将沈萧辰送出了门,终于得了闲来见凌家兄弟。
在回廊间,他亲手扶凌解江起身,却对他身后的凌解春视而不见。
凌解春不以为意,见杨珏带着凌解江走向内堂的方向,想必有事要详谈,便在后面遥遥施了一礼告退。
他急匆匆向杨府外走去,心道沈萧辰不知会不会走远。
身后似乎有人唤他名字,他也只是匆匆回身打了声招呼,连那人的脸都没看清楚。
他气喘吁吁地出了门,宁王府的车驾早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他扶膝张着嘴呼了口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升腾起一片白雾,眼前猝然间模糊。
冰冷的水汽刺得他双眼生疼。
他慢吞吞地向博望巷的方向走去,在长街的尽头由北折向东。
脚步却不由得一顿。
宁王府的车驾就停在拐角处。
车帘掀开,沈萧辰危坐在车中,他自明处看去,神色亦隐在暗处不可见。
难道是在等他?
凌解春不敢做此猜想,走到马车前,抬手一揖道:“宁王殿下。”
“上车。”沈萧辰淡声道。
上一次在这马车中,发生的事情可并不愉快,凌解春迟疑了一下,扶着身边宁王府侍卫的手腕踏上了马车。
他有些心不在焉,一脚竟然踩到自己的衣摆,手上用力握住了那人手腕,好险稳住身形。
余光却瞥见沈萧辰似乎动了一下,仿佛也要站起来扶他。
大概是他的错觉。
他回身对那年轻的侍卫笑了一下,再抬首时,沈萧辰依然正襟危坐在那处,玄色朝服一丝不乱,衣襟上的金龙张牙舞爪,面上带着与沈萧辰脸上相似的愠怒之意。
“你待人向来如此么?”沈萧辰冷声道。
这是何意?
凌解春不解。
他甚至不知自己哪里惹恼了这尊大佛。
毕竟是大年初一,他不想将这不愉快蔓延下去,决定避而不谈:“去哪里?”
“去功德林。”
沈萧辰不答,他的侍卫替他答道。
“怎么想吃素斋?”凌解春奇怪道。
他与沈萧辰这些日子里没少相约外食,知晓这位宁王殿下无肉不欢,因而有此一问。
“突然想吃素而已。”沈萧辰冷声道。
宁王殿下既如此道,凌解春自然无异议。
两人在功德林中坐定,等菜的功夫,凌解江那些话依然还在凌解春脑子里转。
天寒地冻,店家先端上来的是一盏热汤。
凌解春动手替沈萧辰盛了一碗,递给他道:“你想当太子么。”
沈萧辰接着碗愣了一下。
他看着凌解春,眸中第一次出现了可以称之为“迷茫”的神色。
他仿佛不能理解一再与他强调自己是潞王幕僚的凌解春,为何会直白地问自己这个问题。
他手上还捧着那粗瓷碗,又多了一分的可怜可爱。
像一个无知的孩子,喜欢的东西就要抢到手,根本不管不顾,自己到底有没有那般实力。
凌解春莫名心软,直视着他眼睛,坦然重复了一遍:“你同潞王争,是想当太子么?”
他觉得,他们虽然不能做君臣,但还算得上是朋友。
就像凌解江对他有不忍一般,他亦不想看他……万劫不复。
“有人不想么?”沈萧辰的表情很快又恢复平静,漠然道。
毕竟是大年初一,店里只有他们一桌客人。
不知他为何要来吃素斋,兴致却并不算高。
在他提了潞王后,兴致更不高了。
但他依然很认真,低头认真地啜了一口汤。
他不似在鉴赏或是挑剔什么,单纯只是在体会。
就像是……来都来了,不去尝试一下么?
凌解春直觉这位宁王殿下,看待这世事的方式与角度,与自己、与其他人截然不同。
他想去争那个位子,也仅仅是为了体会这世间百味么?
若只是单纯的想去经历一次而已,他考虑过将要付出的代价么?
“你争不过潞王殿下的。”凌解春严肃道。
沈萧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
低头盯着汤里飘荡的几棵翠绿的青菜叶子,仿佛要将它们看穿。
“陛下早就属意潞王殿下。”凌解春道:“你不要……”
面对着沈萧辰突然压下的漆黑睫羽,他突然有些不忍心再讲下去。
沈萧辰却阖了阖眼,抬眸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沈凝霜提请赵无任率皇城都尉府兵去云州议和,我请了圣命随他一同前去,却在代州带着皇城都尉府兵转道朔州去借兵,间接导致了赵无任死在云州。”
从来未曾听过沈萧辰讲出这么长的一段话,况且又是信息量如此巨大的一段话,凌解春惊得呆了。
四目相对,一时间都忘了移开。
一个风平浪静,一个惊涛拍岸。
沈萧辰淡定道:“你猜,沈凝霜日后若是登基,会不会容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