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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唐突 ...

  •   梁洛言罢也不待他解释,转身推着炉子走了。

      帮他同推同一个炭炉的,是一个跛子。

      凌解春适才注意到,这府里来往伺候着的没有多少太监宫女,反而多是些身体残缺之人。

      想必是开府后人手不足,沈萧辰叫了皇城都尉的人过来帮忙。

      自老皇帝赐婚之后,收回皇城都尉府府兵之事朝中便有了些异议,今日过后,怕是更无人再提。

      这一支残兵,俨然便成了他的私兵。

      那手炉也不至于真的烫伤了他,凌解春隔着袖子捂了半晌,长叹了一口气。

      这位云州归来的六皇子,每一步都行得看似凶险,却正是在一步步扩张着自己的野心和势力。

      而他入京以来,处处掣肘,想做的事一件都还未曾做成。

      世人皆以为若是能知晓来龙去脉、前因后果,便妄想着能平步青云,逆天改命。

      但他却失去了前世父兄遗留给他的身份地位,离开了宣王的声望与人脉,在这长安城里,什么都不是。

      他什么都做不到,包括实现一个残兵的愿望。

      几杯冷酒下肚,凌解春难免自伤起来,只是这情绪来得快,去得倒也快,北风刀子一般刮到脸上,瞬间便将醉意吹去了大半。

      宾客们来来往往,毕竟炭火不足,真正久坐的却不多,只有凌解春岿然如山,安安静静地在这角落里消磨了大半日。

      他摇摇晃晃起身,打算去后院解个手。

      他轻车熟路地往这宁王府后堂走去,毕竟若说这世上他第二熟悉这里,哪怕是沈萧辰和施继园都不敢认第一。

      行至那日他与施继园烤火闲聊的那间屋子,凌解春四下打量了一番。

      当时那些炭火应该就堆在不远处,他与施继园方才就近在此处引火取暖,他们从附近取走炭火,不会不留下蛛丝马迹。

      凌解春对着不远处的水池沉思起来。

      借着月光雪色映照,信步向池边走去。

      毕竟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一眼便看出端倪来——

      他印象中的池中假山,没有这么大啊。

      他还没走到池边,一股大力便将他向后拽,凌解春脚步不稳,结结实实地向后跌了一跤。

      好在他身后的人还记得给他垫了一下后背,凌解春摔在那人身上,听到一声闷哼。

      声音的主人讥诮道:“哟,我当是谁,怎么是我们凌大人。”

      “不就是开罪了一个新开府的亲王么,就这么想不开?”梁洛悠悠道。

      凌解春没理会他的调侃,更不知梁洛怎么就知晓了自己开罪了沈萧辰,揉了揉脑袋起身,指着不远处的假山道:“你瞧瞧,那是不是你们找的炭?”

      这里离正堂不远,推杯换盏之声犹自传来。

      灯下黑啊这是。

      凌解春轻叹了一口气。

      梁洛定睛看了半晌,暗骂了一声:“格老子的,敢骗老子。”

      怎么还自己骂上自己了?凌解春啼笑皆非。

      “我上午的时候还说会不会倒在池子里给淹了,他们还笑话我。”梁洛仿佛看透了他心中所想,一边解释一边道:“娘的!敢情都早晓得在那了!”

      行吧,勉强也就差之千里,谬在毫厘了。

      只是这皇城都尉府中之人也得有忠于沈萧辰的,有混口饭吃的,也有坚定只忠于圣上的。

      至少他知道了这梁洛,不是第一种。

      梁洛往水池那边走了几步,拧眉道:“这是怎么堆过去的?”

      “本来就是堆在那的。”凌解春叹了一口气:“那时候水浅,前些日子天又冷,薄薄的层结了冰,没人当这是个水塘。”

      等到一切修缮完毕,水道一通,煤山便成了池中假山。

      施继园不说,沈萧辰不提,就算是光天化日,别人遥遥看去,也只会觉得这假山别致。

      况且今日一早又落了雪。

      石头山和炭山都披了一层白,可不是傻傻分不清楚了么。

      凌解春又忍不住叹气。

      沈萧辰只是长了一张同望秋一样的面皮,他怎么就分不清楚了呢?

      不管是身份、性格、行事、气质,甚至连同那具身子,都天差地别。

      他的望秋是佛前虔诚的佛子,而沈萧夺是庙堂上争权夺利的皇子。

      望秋清冷又害羞,沈萧辰么……

      “你们约在此处见面?”

      凌解春狠狠拧了一下眉。

      炭火今日当然要被寻到,否则明日施继园就要掉脑袋。

      可好死不死,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寻到。

      更让凌解春揪心的,来的这人还是吴平。

      他可是问吴平要过梁洛的,当时还胡诌了一通,若是吴平较起真来,这个时候还真不好交待。

      梁洛冷笑道:“属下身份卑微,可不敢认识淮南侯府的凌小公子。”

      “在下乡野小子,自然未曾见过京都的梁大人。”凌解春没好气道。

      吴平的脸色很精彩。

      只是他身后还有一个人,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凌解春分明看到,他与梁洛唇枪舌剑间,沈萧辰挑了一下眉,眼睛亦微不可察地弯了一弯。

      天上月,地上雪,都不及他眉眼勾起的弧度惑人。

      雪夜里,尤如天光乍破。

      他曾经见过那笑靥,恍然却已隔世经年。

      而今又重新得见。

      这样的容色,上天竟造了一模一样的两个。

      纵使知晓不该,凌解春却又莫名记恨起已然薨逝的太子来。

      凭什么……

      凭什么他就只舍得轻轻碰了那一下,而太子竟然就将一整盆都给端走了。

      凌解春恨恨然,恨不得现在就去将太子的墓刨了,挫他的骨,扬他的灰。

      若是他在,绝不让太子死的那般容易。

      沈萧辰脸上的笑意稍纵即逝,凌解春走了一下神的功夫,他的面上又恢复了平静和漠然。

      他也察觉到自己似乎有了醉意,连神志都不再那般清明,自觉垂下目光来,拱手向沈萧辰一礼:“殿下,在下监工时看过府中图纸,这假山似不是旧时物,方才多瞧了几眼,恰巧遇到过来解手的梁大人。”

      什么图纸不图纸的,凌解春一个礼部的混子,压根没见过,纯粹是前世里太过熟悉这里了,多了些东西,看着不顺眼。

      就如看沈萧辰眼角的那道伤疤。

      美玉沁痕,虽是过往时光和经历所赐予,却也令人惋惜神伤。

      梁洛磨了磨牙。

      凌解春听而不闻:“在下担心看错了,这才拉着梁大人多瞧了几眼。”

      吴平皱眉向那假山看去,

      “天光这么暗,臣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吴平道:“臣现在就叫人撑了舟过去瞧瞧。”

      他刚将目光落到梁洛身上,凌解春便好整以暇道:“梁大人不急着去解手了?”

      梁洛向他递了个恶狠狠的眼神,却施施然行了个礼道:“容属下告退。”

      吴平自然看出他们交锋,淡声道:“凌公子若是还想提之前的事,今日不妨就问问殿下的意思。”

      沈萧辰闻言看向他。

      目光一如既往的如同幽深古潭,看不出什么情绪。

      凌解春如鲠在喉,却摇了摇头。

      他并没有在此时提梁洛之事的打算。

      他在长安城中沉浮十余载,岂不知礼尚往来的道理?施继园还提着脑袋等候发落,他若再起事端,沈萧辰一怒之下食了言,他也无能为力。

      炭寻到了,众人自是一通忙乱。

      凌解春心里却莫名有些恼火,大步流星地往回走,在大堂上随手拉个杌子坐了,拢着暖炉,一边喝酒一边和自己置气。

      这没有道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

      气梁洛的事么?本来就是自己不识时务,搞砸了,怨不到旁人头上。

      施继园么?他对自己已经算是信任到了极致,这事本来也不需要他再横插一脚。

      沈萧辰……沈萧辰更是,今日他全手全脚地坐在这里,没有被治罪,已经算是人家堂堂六皇子、宁王殿下他宽宏大量了。

      常明过来拍了拍他肩膀,小声安慰他道:“京中就是这样,贬斥升迁都是常事,炭既然都寻到了,施大人必定无事,凌大人不必挂怀。”

      凌解春知道常明以为他是在为施继园的事忧心,便随口客套道:“我也是第一见遇到这种事。”

      可话一出口,却无端觉得委屈。

      他委屈什么?他与沈萧辰不过寥寥数面之交,甚至称不上相熟。

      况且上一次,明明是只顾自己骂了个痛快。

      按理,他应该先向沈萧辰赔个不是。

      常明叹了口气道:“咱家第一次见凌小公子,便知道凌小公子是个重情重义的。”

      同样是从凌大人到凌小公子,怎么常明叫得就比梁洛顺耳呢。凌解春勉强笑了笑道:“多谢常公公。”

      说话间沈萧辰便回来了,一进来目光便落在了凌解春身上,常明便识趣地告退了。

      凌解春方才饮得有些急,仰着头看向沈萧辰,连起身行礼都忘了。

      烛光明明灭灭,映在他眼中,却仿佛落在了深渊。

      望秋是红焰跃动的佛前灯,沈萧辰是漆墨的凛冽刀锋。

      人的境遇不同,造就的人生亦大相径庭。

      可是,凌解春还是觉得委屈。

      “凌公子认识梁洛。”沈萧辰道。

      不是疑问。

      是肯定。

      “是。”凌解春信手向他勾勾手指。

      沈萧辰莫名被他蛊惑,顺着他的意思低下头来。

      凌解春起身,将他按着坐在杌子上,仿佛不知道自己的动作有多唐突和僭越。

      沈萧辰却也不曾反抗,顺着他的意思坐下,仰头望向他。

      这个角度再看这张脸,眸子里跌入了火光,有一些浅浅的柔和意味。

      这样才对,凌解春恍然心道。

      他的手指抚上这张朝思暮想的面庞。

      沈萧辰似是想退,却被凌解春扣住了肩膀。

      酒后的人不知收着力气,肩膀被他捏得生痛,但沈萧辰没有动。

      他仿佛习惯了这痛楚,目光也不曾离开过凌解春的眼眸。

      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不笑了。

      常明退去,大堂里的宾客早散了,一地的杯盘狼藉,主人不应,却无人敢进来收拾。

      只有醉了的这个人,根本未曾注意过周遭。

      他的眼里似乎只有沈萧辰一人。

      他纵横欢场二十余年,自诩看透人心,却看不透沈萧辰。

      他这样一瞬不瞬地回望着他,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明明是俯视的角度,他却觉得自己在他审视的目光中愈为怯弱。

      既然看不透,那便不看了。

      他又不是没长嘴。

      “问你要个人。”凌解春开口道。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唐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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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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