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番外 孽缘(一) ...
-
陆旸后来数次想过，他和林尚川的相识就是一场孽缘。
青鸿中学，是一所有名的私立学校，名叫中学但其实是小、初、高全覆盖的综合学校，以“三高”即学费高、师资力量高、学生身份高尤为著名，因此又被俗称为贵族学校。F市的人家不管是有权有势的还是经济尚可但非要打肿脸充胖子的，基本都会让孩子来这地方上学，这已经成为一种趋势，许多人并未思考过对不对，能不能的问题，只是想到孩子那虚无缥缈的美好未来，就眼睛一闭心一横地把小孩送进去了。
陆家是开酒店的，在F市算是上流圈的那少数几家，陆旸自小学起就在青鸿上学，今年刚升上高中部。虽说年级一直在升但同学年年都是那些个，就算升学换了班，见到的照样还是熟悉的面孔。这其实也是学校的优势，家世水平相近的学生当了十几年的同学，彼此再熟悉不过了，这相当于无形之中让他们从小就搭建起自己的人脉，日后事业上有什么需要合作的地方大家都好开口。
唯一不太好的也正是这一点，从头到尾周围基本就是同一批人，好像这么多年只有年纪在改变，环境一成不变，对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来说实在没什么吸引力。以陆旸为例，年纪轻轻地就有了老僧入定般的沉稳，高冷话少，整个人上上下下都映着两个字——无趣。
陆旸坐在后窗靠走廊的位置，一个身影飞驰而过，又半道跑回来，推开窗户一脸激动道：“兄弟姐妹们，大消息！”
班长陈茹茹早就习惯了他听到一点鸡毛蒜皮就当大事宣扬的风格，不屑道：“得了吧你，快上课了赶紧回位置上。”
“嘿！”宋骏脚步轻快地从后门走进教室，极力为自己正名，“这次是真的，我刚刚去办公室见到了，有三个刚来的生面孔，全是男的！”
他这一说倒是提起了班里女生的兴趣。
“男的啊，长得帅吗？”
宋骏想了想，不是很情愿地点点头：“都不错，有一个特别帅，会是你们这群肤浅的女人喜欢的类型。”
“去你的。”班里的女生群起而攻之，追着宋骏要打他。
陈茹茹拍了拍桌子，喊道：“别闹了，马上上课了！”
班里都是老面孔了，陈茹茹做了三年班长，威信力还是有的，很快大家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宋骏坐到陆旸身边，缓和了一下：“这群女的太狠了。”
陆旸看着书，头也不抬地翻了一页：“让你嘴贱，我看你挺乐在其中的。”
“六旸你好无情。”宋骏故意撅着个嘴，委屈地看着他。
陆旸瞥了他一眼，懒得说话。
上课铃响了，没一会儿，班主任果然带了三个人进了教室。宋骏说的不错，来的三人长相都很好，个子都不矮，中间那个应该就是宋骏说的长得‘特别帅’的那个了，看着有185，在南方男生中算得上佼佼者了。
那个高个子皮肤很白，一头微长的黑发衬得脸好像更白了，眼角有一颗小痣，正常情况下这个地方张痣会给人一种妖冶的感觉，但这人却没有这种感觉，反而好看的有些惊心动魄的意味了。
陆旸看着他，不巧那人如有心灵感应一般也看向了他，两人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对视了。他的冷淡的目光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侵占性，陆旸很快移开了视线，心里已经对此人有了初步的印象：这人绝非善类，还是保持距离为妙。
高个子看着挺高冷的，臭着张脸说完自己的名字就算做了自我介绍了，宋骏小声地跟陆旸说：“这个林尚川够拽啊。”
陆旸不置可否。
其余两人，剪着寸头的叫顾万，另一个叫刘游，他们俩倒是健谈，巴拉巴拉说了一堆，还不忘调侃林尚川：“大家别看他现在话不多，他只是最近心情不好，其实人挺活泼的，可千万别被假象骗了啊。”
嬉闹过后，班主任给他们安排座位，因为身高的原因都被安排在最后一排，那个高个子一个人坐一桌。
按班主任的介绍，这三个都是A市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来了F市，今年开始进入青鸿读高中。青鸿里的学生一般都是从小学开始读的，这样半途插进来的少见，何况还一下子来了三个。青鸿的高中部大课间是不用做操的，所以门外就围了许多别班甚至别的年段来看新鲜的人。
人一多声音就有点大，顾万和刘游倒是不在意，甚至还过去和女同学、学姐们闲聊扯淡，要人联系电话呢，场面一度让人怀疑误入了什么联谊会。
陆旸就坐在窗边，声音大的他坐不下题，索性和宋骏玩起了小游戏。气氛正好，只听忽然砰的一声，是桌角摩擦地面发出来的声音。众人循声看去，只见林尚川踹了桌子的长腿慢慢收了回去，转过头冷眼看着走廊外面围着的人：“没见过活人是不是？有什么好看的，谁要看进来，我让你看个够！”
刚刚还嬉皮笑脸的众人表情都没来得及收回来，就这么僵持着在脸上愣愣地看着他，显得有些滑稽。顾万拽了拽刘游的手臂，笑着对门外的人说：“不好意思啊，有什么事我们私底下聊哈，大家不要堵在这影响我们同学休息。”
陆旸虽然也不喜欢那些人吵闹，但他同样无法理解像林尚川这样直白地让人尴尬的举动，不巧的是林尚川又正好看到他，这次就没先前那么不痛不痒了，林尚川直接对上他的眼睛质问道：“你这人老看着我干什么？”
宋骏闻言跳了起来，语气也不太好：“你有什么毛病，还不让人看啊？”
陆旸拉了拉他，对林尚川道：“就是不小心看了一眼，没什么。”
顾万赶紧过去拉林尚川，刘游则到陆旸面前道歉：“不好意思啊，他脾气不太好，你们多担待哈。”
宋骏被拉着坐下后还是气不过，对陆旸说：“这小子脾气够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来的太子爷呢。”
陆旸叹了口气，垂下眼：“道不同不相为谋，无视他就是了。”
林尚川直来直往的，后来和班里的男生们处的都还不错，宋骏也从刚开始和他不对付到后来叫他一声“川哥”，可见这人还是有手段的，只有陆旸，和他一直不冷不热的，因为班里的事说过几句话，私底下是平时见了面也不会特意打招呼的那种关系。
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度过了第一个学期，陆旸本以为大家会照这样平常地度过高中，可是命运总是令人难以捉摸且猝不及防的。高一下报道这天，陆旸今天来的比较晚，报完名已经接近中午了，食堂这时候没什么菜，于是他和宋骏打算校外吃饭。经过一个小巷口时听到了隐约的哀嚎和沉闷的捶打声，陆旸停下了脚步，往里面看去，林尚川那傲人的身高实在过于打眼，陆旸一眼就看到了他。
宋骏一边往前走还一边喋喋不休，半天没听到回应才狐疑地转头去看，身边早就不见人影了，吓得他四处观望：“诶，人呢？”
林尚川背对着巷口抽烟，在烟雾氤氲中冷眼看着缩在地上被殴打地毫无招架之力的人，什么都没说，一副置身之外的样子。
“别打了，你想把事情闹大吗？”
忽然有人在背后说话，让他抽烟的动作顿了顿，正常人看到这场景来劝架声音应该是紧张、急迫的，可这声音很清冷，冷静地像是没有感情一样。
林尚川有了点兴趣，转身去看，来的竟然是他们班的那个……总是在看书的优等生，好像是宋骏的同桌，叫什么来着？他想不起来了，他对陆旸的印象只有少的可怜的几个标签，以及——长得好看。
他不紧不慢地吐出一个烟圈，烟雾在陆旸的脸上散开，烟草特殊的气味让陆旸偏开了头。
他没说话，打人的那几个男人就没敢停。
“林尚川，你还不让他们住手？”陆旸见了这样糟心的事，又被二手烟喷了一脸，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去。
“为什么我要听你的？”林尚川饶有兴趣地笑了。
“林尚川，原本我只觉得你是个脾气不太好的富二代，现在发现还是小看你了。”陆旸冷着脸，像是看败类一样看着他，“你不仅脾气不好，还嚣张到顶，连带着脑子也坏了。”
林尚川笑了，但眼里没有笑意，就这么有些瘆人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总算抬起了他那金贵的手腕：“行了，停手吧。”
打人的那几个大汉总算停了手脚的动作，毕恭毕敬地等他下一步的指令，陆旸毫不怀疑，这时候只要林尚川开口说一句，这群人的下一个目标就会换成自己。毕竟对他们来说，规章制度已经算不上什么了，何况人呢？
“抬他去医院。”林尚川连看都没看那人一眼，俯下身凑到陆旸面前，勾着嘴角笑道，“记得把人医药费包了。”
他这么说，那些人真就一言不发地抬着人走了，坦荡的就好像刚刚对人|拳打脚踢的不是他们一样。
陆旸不愿再和林尚川待在一处，转身要走，手臂却被拉住了。
“同学，你叫什么来着？”
陆旸不想搭理他，用了点力要甩开他，没想到林尚川的手劲出乎意料的大，他竟然甩不开。
“你想怎样？放开我！”
林尚川好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一样，笑得更欢了。
“六旸！”
宋骏十分及时的登场了，他赶紧进了巷子，看到旁边地上的血迹下意识就往陆旸身上看，看他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下。不过下一秒，他就看到了林尚川抓着陆旸的手臂，斟酌了片刻，问：“川哥，怎么了吗？”
“六旸？”林尚川松开手，想了想，笑道，“我记起来了，你叫陆旸。”
陆旸现在看到这个笑容总觉得他在阴阳怪气，白了他一眼，径直走开，路过还懵着的宋骏时提醒道：“还愣着干嘛，走了。”
“哦，哦。”宋骏草草和林尚川告别就往陆旸的方向追去了。
林尚川朝巷口望去，捕捉到陆旸一闪而过的背影，回想他刚刚说话的样子，不禁勾起了嘴角：“看样子很不待见我啊。”
那天的事后来宋骏像说什么奇闻异事一样绘声绘色地跟陆旸说了。原来被打的那个人也是青鸿的学生，叫何传杰，平时仗着自己家世好作威作福，欺负班里小康家庭的学生，正巧被林尚川撞见了，就约他到校外，何传杰看林尚川一个人不足为惧就去了。没想到的是林尚川根本没打算和他光明正大的单挑，到了小巷后不久就不知道从哪来了几个大汉，对他拳打脚踢，毕竟还是学生，哪里抵得过人家练家子，结果就是陆旸见到的那样单方面挨揍了。
何传杰当时被打的鼻青脸肿，陆旸认不出来，听宋骏说了后才发现自己认识，他们家是做连锁超市的，在F市的确吃得开，陆旸偶尔也能听到他仗着家世胡作非为的行径，只是不了解细节，听宋骏说完他那些“丰功伟绩”后，陆旸都有些后悔自己当时出手救他，不过千金难买早知道，过去的事就算了。
饭是宋骏从校外打包回来的，青鸿的宿舍是公寓式的，空间很大，两人住一间，他们这会儿聊天不用担心被人听见，所以放的也开。
陆旸一边吃着饭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他们家只有这个宝贝儿子，不会善罢甘休吧。”
“这你还真猜错了，何传杰家竟然忍下了，连屁都没放一个。”宋骏忽然有些紧张，凑近了些，像要说什么大事又怕隔墙有耳一样地神经兮兮，“我也是因为这次的事才听说的，川哥不是从A市来的吗？好像他家里来头真不小，他们家这种小产业别说与之制衡，就是来往都不够格。”
宋骏说话向来夸张，陆旸也没太往心里去，随口应道：“是吗，他家是干嘛的？”
“你知道林氏集团吧？”宋骏小心翼翼地说。
“什么？”陆旸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虽说林尚川姓林，但这个姓必经常见，所以他从未往林氏那边想。林氏集团在国内的知名度已经算得上妇孺皆知了，因此就算陆旸还没接触自己家的生意，也从他爸口中或新闻报纸上听闻过林氏，一言以蔽之——豪。
不论是集团产业的涉及面还是林家的家底都可以担得起这个字，与他们这种地方公司不同，人家是当之无愧的豪门，走的是国际路线，和何家一比就是大腿和细胳膊的区别。
惊讶归惊讶，陆旸头脑还清醒，很快觉出不同来：“可要是真的，以林尚川那样的身份怎么会来F市这样的三四线小城市读书？”
“还是小道消息吼。”宋骏更小声了，那样子像在偷摸聊什么禁忌话题似的。
“你能正常点吗？宿舍隔音挺好的，你不用担心被人偷听了去。”陆旸总算没忍住吐槽道。
“哈哈，聊这种事就是要个氛围嘛。”宋骏说归说，音量倒是正常了些，“听说他和他爸关系不太好，这次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和他爸又闹掰了，F市是他亡母的家乡所以就来了。诶，你看见他身边的顾万和刘游了吧，那就是他在A市的死党，听说他要来就义无反顾的跟来了，这关系也是真铁。”
毕竟是人家的私事，陆旸不八卦，所以没表现出多感兴趣的样子，倒是关注到一些无关轻重的事上。
“我就好奇一点，你的小道消息都是打哪听来的，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在A市有认识的人。”宋骏沾沾自喜道，“这都是人脉啊。”
“得了吧你。”陆旸笑了笑。
“不开玩笑了，我说六旸啊，本来你和林尚川没交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挺好的，可你这次因为何传杰那孙子开罪了他，怕是不太好，要不我组个饭局，你借机和把事跟他说开，他应该不是记仇的人，这事过去便算了。”
陆旸其实不太想再和他有任何往来，但这次的事确实是自己理亏，这些天林尚川看着按兵不动，估计也是想等他主动表示。
陆旸到底顾全大局，答应了这事。
本想道个歉就好了，没曾想林尚川这人是属爬山虎的，最会顺势纠缠，饭局上是一副宽宏大度不计前嫌的豁达，趁着陆旸离席的时候却特意将人堵在卫生间。他脸上总带着意思不明的玩味，这样的人看着好说话，其实最阴晴不定。
“陆旸，我记得之前你说我脑子不好，虽然事情是个误会，但这话是你的心声吧？”林尚川也不知道拿来的那么大劲，拽得他的手腕生疼。
“明人不说暗话，既然你开诚布公那我也就不说好听的场面话了。”陆旸冷着脸，因为林尚川的身高优势使得他不得不抬头看他，可气势上陆旸并不输，“是我误会了你不假，可你的所作所为也无法让我苟同，显然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想今天之后大家就没必要再接触来往了。”
“哈哈哈。”林尚川哈哈大笑起来，“你是不是特别不想和我打交道？”
“可我倒是对你有点兴趣。”说着，林尚川竟然伸手摸了摸陆旸小臂上的皮肤，这动作有些暧昧，陆旸下意识地躲开了。
他倒不恼，继续笑道：“陆旸，我这么跟你说吧。趋炎附势顺着我的人我真未必会看他们一眼，倒是像你这样急着和我划清界限的，我还有点兴趣。放心吧，之后多的是机会接触，我倒想看看，你是不是会将我讨厌到底，大家走着瞧吧。”
这一刻，陆旸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一直以来林尚川的笑容总给他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原来那是一种肆无忌惮到了底的笑容，看周围的一切都像是在找乐子，这样的人无所畏惧，最是可怕。陆旸感觉到他手里的劲小了就赶紧将人推开，瞪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疯子！”
陆旸转身刚迈出一步，就听见了身后传来好似愉悦的笑声，他走出洗手间前听到林尚川缓缓道：“你说对了。”
当天的饭局还没结束，陆旸就先走了，宋骏云里雾里地弄不明白，只好像顾万和刘游道了歉，赶紧追上他：“六旸你干嘛呀，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我是个傻子，就不该来这饭局。”
他忽然停下脚步，弄得宋骏猝不及防地冲了出去，又赶紧退回来，小心翼翼地问：“到底怎么了？”
“总之林尚川是个疯子，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你最好也离他远点。”
宋骏隐约明白刚刚林尚川出去可能和他说了什么，才会导致他反应这么大，还没搞懂情况就见陆旸突然走了，顾不上许多，只能赶紧跟上：“六旸你慢点，慢点！”
此时此刻，在陆旸心里已经有了某种不详的预感，林尚川这人攻略性极强，他在开始捕猎之前给了猎物足够的空间，等到要收网的时候猎物就会被脖子上猛然收紧的绳索压迫地猝不及防，这时再回想总能寻到一些蛛丝马迹，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陆旸不喜欢这种被人虎视眈眈盯着的感觉，紧张的氛围好像后知后觉地渐渐裹满了全身，这种感觉太陌生也令人害怕。风雨欲来风满楼，他觉得现在就像处于暴风雨的前夜一般，一切好像都有迹可循可未知的一切又让人无力。
此前陆旸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唯物主义者，他不喜所有无谓的祈祷和虚无缥缈的宿命论，但在强烈到让人无措的预感当前，他一次又一次地想起，如果当初不进那条小巷，不……如果当初林尚川自我介绍时自己没看他那一眼，是不是他们的人生就会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后面的一切也就都不会发生了。
虽然当事人会有这样那样的遗憾和犹豫，但命运在当下那个时刻总是会做出最直接、果决的选择，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只是在单纯地顺着事物本身的趋势而前进。而人一旦反常地开始后悔、反思，往往正意味着沦陷的开始。
作者有话说第49章 番外 孽缘(一)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