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秋月长空

47、番外 入戏(四)

　　《戏子》后期制作了几个月后陷入了困局，因为尺度问题没法过审，这也是蒋锡欢意料之中的事，不过这电影的感情戏并不仅仅是点睛之笔而算得上是灵魂一样的存在，删了就会觉得缺点什么。蒋锡欢这边不想删，于是电影就被压了下来，上映时间遥遥无期，压了半年多后他还是退了一步，无删改版送戛纳参赛，此外剪了一版放国内上映，也就是所谓的阉割版。

　　蒋锡欢请的后期据说水平很高，在尽量还原影片内核的基础上将所有的吻戏和床戏都删了，成片中爱情并不明显但仔细琢磨又能让人感觉到应鹤与和裴逸山的感情超乎任何简单的某种感情，结果成功的过审了，片长只有一小时四十来分钟，比原版少了快二十分钟。原片送选戛纳的主竞赛单元，入围了最佳剧本、最佳男演员和最佳影片，于是蒋锡欢要带着剧组代表一起去法国。

　　江莫杨在杀青半年后经蒋锡欢介绍接了部电视剧，对方导演也是名导，拍过几部大火的剧，这次的题材是古代权谋正剧，有女主但几乎没有感情戏，拍摄周期很长，四月底刚杀青，因此江莫杨这段时间正好有空，否则这次戛纳之行未必有他。其实去外国影展露露脸对江莫杨来说也是好的，而且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拒绝理由，所以只能跟着剧组一起去了。

　　闵琰有戏不能请太多天假，江莫杨和蒋锡欢他们在戛纳旅游观光了几天后他才从剧组赶来。这是电影杀青一年多后江莫杨第一次见他，这段时间内他没有主动找过闵琰，以闵琰的性子也不可能主动找他，于是两人再见时肉眼可见的生疏尴尬。

　　江莫杨跟着其他剧组人员朝闵琰微微一笑，礼貌地喊了声：“闵老师。”

　　闵琰愣了愣，随后看着他默默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江莫杨总觉得蒋锡欢知道什么，不论是吃饭还是住宿，他都有意无意地将闵琰的位置和自己隔开，显然是怕他们俩凑在一起尴尬。

　　其实他有些过虑了，事情过去这么久，他早就出戏了，有时候他回想当初甚至能理解闵琰的做法，那是他作为一个前辈在帮助自己。闵琰依然是他的偶像，只是大家这么久没见，江莫杨的情感很复杂，实在不知道要怎么相处，不过他现在的表情管理还是及格的，即使心里有疙瘩也能在面上做出普通同事的样子。

　　颁奖时嘉宾位置是主办方安排的，蒋锡欢和闵琰坐在靠近走道的位置，万一获奖了方便上台，江莫杨就坐在导演旁边，既和闵琰隔开，两人又都能和蒋锡欢说话，不会碍事。

　　蒋锡欢对《戏子》是寄予厚望的，颁奖的时候全神贯注地盯着台上，所以大部分时候他们都很安静。国外的颁奖一般都很直接，几乎没废话，直接拆开卡片就公布获奖得主，因此流程很快。到最佳剧本时，只见颁奖的法国女演员露出了一丝笑容，直到她念到“Actors”时，他们都还有些懵。

　　很快的，蒋锡欢和编剧上了台，用英语发表了获奖感言，表现的落落大方。

　　江莫杨正专注台上，忽然听见旁边的人说：“导演应该有些失望。”

　　他疑惑地转头，恰好和闵琰对视上，现在蒋锡欢不在，他们之间就没了障碍。

　　人家说话了他也不好当没听见，于是问：“为什么？获奖了不高兴吗？”

　　“导演原来的目标大概是金棕榈，这个奖很少给亚洲人，不过评审给了最佳剧本也不差就是了，此行总算还有收获。”闵琰转向台上，微微笑道。

　　江莫杨看着他的侧脸欲言又止，到底没忍住问：“你不是也入围了最佳男演员吗，难道你就没想过得奖？”

　　闵琰顿了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优秀的男演员那么多，我并不突出，这种国际奖项往往要看天时地利人和，可遇不可求的。”

　　这个动作在他们拍戏时闵琰偶尔会做，时隔许久，江莫杨被他触碰到的那一瞬间，觉得仿佛回到了那时的片场，醒过神后心里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戏子》剧组此次戛纳之行到此为止了，所以当后面颁奖嘉宾念出闵琰的名字时，大家都是一脸的难以置信，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了全场整齐的掌声。剧组的所有成员都站了起来，蒋锡欢激动地抱住闵琰：“你小子真行！”

　　闵琰笑了笑，越过他看着江莫杨，嘴唇动了一下，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拥抱了一下。

　　评审组给闵琰的评语是：应鹤与具有多面性，他爆发、隐忍，面对任务和爱人时判若两人，闵琰深刻挖掘了角色的矛盾性，将掺杂了不同情感的爱人形象展现的淋漓尽致，给我们带来了不一样的体验和感受。

　　拿着奖杯站在话筒前的闵琰看着还很淡定，他装着黑色西装梳了个干练的发型，站在聚光灯下，光彩耀眼让人移不开目光，江莫杨刚刚是没反应过来，现在看着他才不禁感叹：又一个国际影帝的称号，不愧是闵琰。

　　他从心底为闵琰高兴，同时也明白，他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远了，《戏子》极大可能会成为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合作，江莫杨心里有一点难过，但更多是心满意足。毕竟这次能合作也是像梦一般，生活还得继续，没有人会一直停在原地，过去这么久了，该是梦醒的时候了。江莫杨突然就有些释怀了，能和闵琰合作一回，虽然中间有些波折，可到底是宝贵的经历，他想自己会好好珍藏那段时间的。

　　虽然没想过得奖，但先前工作室还是给闵琰写了一份获奖感言，现在真获奖了他却不想按那个说了。

　　“首先我想申明，能获这个奖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甚至我觉得我占的成分很低，这得益于我们的导演和编剧的高水平创作和要求。我很感谢应鹤与，这个角色很丰满也很有难度，但我始终不觉得我在演戏，而更像是作为应鹤与在展现他的人生轨迹罢了。”闵琰眼睛一扫，找到了台下的江莫杨，冲他笑道，“我还得感谢我的对手戏演员江莫杨，两个人演戏讲求良好的化学反应，因为你演的很好我才能更加深刻地投入到角色的诠释中，这座奖杯严格意义来说也有你的一半。”

　　突然被点名的江莫杨吓了一跳，茫然地看着闵琰，直至他发言结束了才后知后觉地跟着别人一起鼓掌。

　　庆功宴上大家都喝得有点多，最后只剩下酒量摸不着底的闵琰还跟没事人一样，江莫杨酒量很差所以没喝很多，现在属于有些懵的状态但比蒋锡欢那几个醉鬼是好多了。于是他们俩不得不肩负起将一众剧组人员送回酒店的重任，等将最后一人安置妥帖时江莫杨自己也累得够呛，酒劲上头连路都有些走不动了。

　　江莫杨住在楼上，闵琰的房间就在这层，于是他扶着人邀请道：“你要不要先到我房间缓一缓？”

　　如果是清醒的时候江莫杨肯定是不愿意再和他单独相处的，可他现在有点醉了，脑回路特别简单想不了那些弯弯绕绕，就答应了下来。

　　他进了闵琰的房间就直奔沙发去，往下一倒，整个人就将沙发占满了而且连鞋都没脱，直接悬在空中。闵琰看他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伸手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脸：“沙发不舒服，睡床上吧。”

　　江莫杨其实没睡着就是累得慌想闭目养神，被闵琰冰凉的手这么一摸，酒劲陡然散了一半，他不敢把眼睛睁开，心里在打鼓：他为什么摸我？

　　闵琰看了一会儿，他还没动静，就索性脱了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将解了两颗袖口，把袖子往上拉了拉，蹲下身替他把皮鞋脱了，在江莫杨惊吓多度的余韵中将人抱了起来。

　　这下江莫杨彻底震惊了，自己好歹也有130来斤，他就这么脸不红心不跳地抱了？不对，问题是他为什么要抱我！

　　闵琰将他抱至床上，替他脱了外套盖好被子，然后看着他的脸勾了勾嘴角，什么都没做就关门出去了。门一关江莫杨就睁开了眼，漆黑发亮地大眼睛茫然地眨巴眨巴了几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怎么觉得闵琰对他好像比之前拍戏时更加……亲昵？

　　由于惨痛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江莫杨根本不敢往别的方面多想，就这么躺着躺着就真睡着了，等他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江莫杨做了一会儿心理准备才打开房门，一抬头正对上闵琰的脸，他刚刚洗了澡，现在身上穿着家居服，头发都还没吹干，湿漉漉地滴着水，浑身散发着成熟男人的荷尔蒙。

　　不知是受到了惊吓还是纯粹看迷了，江莫杨过了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闵老师，昨晚谢谢你了，我昨晚霸占了你的床害的你要睡沙发，真不好意思。”

　　闵琰比他高一些，视线下移到他的脸上，看了一会儿才露出一个似有深意的笑容：“没有，我昨晚也睡床上。”

　　“啊？”江莫杨懊悔的脸陡然一变，吃惊地看着他。

　　“洗漱下出来吃饭吧，我让酒店送餐了。”闵琰没继续这话题，转身拿干毛巾擦着头发。

　　“哦……”江莫杨糊里糊涂地进了洗手间，一边刷牙一边思考他刚刚话里的意思。

　　他也睡床上？这房间只有一张床吧，难道……不不不！

　　江莫杨赶紧摇摇头让自己即将往奇怪的方向去的脑洞及时止步，他想有些事可能还是不要深究比较好。

　　吃完这顿饭，江莫杨谢过闵琰后就回自己房间了，第二天剧组一众一起回国，在机场被早就蹲守的记者们抓了个正着，蒋锡欢和闵琰自然是记者采访的重点，江莫杨就偶尔被问了一两个问题，大多时候都在当背景板。

　　回国后一切好像又恢复到了之前那样的平静中，期间有个小插曲，六一的时候闵琰忽然给他发了微信。

　　偶像：生日快乐，小朋友要一直开开心心。

　　他看着微信备注陷入了回忆中，这备注是当时刚加好友时改的，后来两个人没联系后也忘了。江莫杨手指顿了顿，将备注改成了“闵老师”。

　　一颗杨杨：谢谢闵老师/微笑。

　　闵琰没立刻回，江莫杨也没在意。

　　他还奇怪闵琰怎么知道他的生日，后来才想起来是当时拍戏休息期间两人聊天时闵琰问他的，他那时回：“六一儿童节！好日子吧？”

　　闵琰含蓄一笑：“是，很适合你。”

　　江莫杨嘻嘻地笑着：“我也觉得，其实我们那一般过农历生日，但因为我很喜欢六一节这日子所以就过新历生日。”

　　后来闵琰压根没回他微信，江莫杨就把这事给忘了。

　　江莫杨不喜欢工作节奏太紧凑，一般一部剧杀青后会休息一两个月放放假，这次由于没收到满意的本子他休息的时间就拉长了，八月初的时候还回了家。陆昭去年毕业后在A市工作了一年，这个月回F市了，江莫杨正好回去和这几个发小聚聚。

　　陆昭准备开一间口腔诊所，在盘川路买了间临街两层楼的店铺，最近正在装修，估计两三个月后就能开业，江莫杨和他说需要的话自己可以去给他剪彩。

　　陆昭听了笑了笑：“就是个小诊所，你个演员来做什么？”

　　江莫杨道：“给你撑腰啊！反正我到时候有空肯定会去的！”

　　陆昭没再拒绝，只是淡淡一笑随后低头看着书。

　　这天阳光特别好，他们俩就坐在院子的露台喝下午茶。陆昭穿着很随意，头发也没特别打理，可他往那随便一坐，有一束阳光照在他的侧脸，将那冷峻的脸部线条衬得略微柔和了点。他手里不知道拿了本什么书，看得挺专注的，两个人许久就这么干坐着，一个看书一个无所事事。

　　江莫杨看着他，心里不是滋味。他觉得陆昭这些年变了，可能是因为年龄的增长而越来越沉稳内敛，就连气质不大相同了，他脸上不再时常带着笑容，和旁人相处时带着距离感，和当年一中的交际能手简直判若两人。

　　他纠结了片刻，谨慎地问出口：“昭哥，你既然打算回来发展，那……有没打算和学神聚一聚？”

　　陆昭翻书的手指顿了顿，抬头看了他一眼，冷的江莫杨一哆嗦。

　　在江莫杨觉得自己说错话要换个话题时，就见他又低下头看书，回了句：“再说吧。”

　　“哦，好好好！”

　　其实他们俩的事江莫杨当年是不清楚的，只奇怪按他们当时要好的程度怎么会因为考去了不同的大学就不再联系呢？直到这两年，江莫杨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他和吕宵一直还有联系，之前《戏子》官宣演员时吕宵还专门发微信恭喜他美梦成真。

　　江莫杨分别和他们都有联系，偶尔也会和吕宵约出去吃饭，他不止一次想问他们什么，可那些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他今天看陆昭的态度，心里思忖着，这两人之间可能也并非他原先所想的那般老死不往来。

　　稍晚些时候袁励来了，陆昭把书一收放在桌子上，起身去迎他。江莫杨站起来好奇地瞥了一眼，在花瓶边悄然摆着的并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专业巨著，蓝皮封面上印着可爱的卡通人物，上面写字三个大字“小王子”。

　　他迟疑地转过身，心里纳闷道：想不到昭哥还挺有童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