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倒计时游戏》顾篱落

122、番外二 看不见的沈长空

　　如果让沈长空说出她人生的转折点，那么她一定会说发生在14岁。在此之前她以为人生是鲜花、彩虹和坦途，而这之后她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

　　沈长空14岁时，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事所有人都知道，另一件事却是她的秘密。所有人都知道的是她在体测跑道上晕倒，请了半年假才回到学校；二是她在医院认识了一个神秘的医学博士，正是当时在首都第一医院实习的梁宇然。

　　梁宇然是在常规查房之后主动地、单独地来找她搭话的。

　　梁宇然开门见山地说：“沈妹妹，你是不是有两个妈妈？”

　　“你从哪里知道的？”小沈长空很警觉，但是对方一上来就这么说，显然是已经知道了。

　　梁宇然笑得倒是友善：“这儿是医院啊，当然是从健康档案里知道的。不过我还是想问一下，你应该不是代孕出生的吧？我的意思是，你知道提供卵细胞的人和怀孕的分别都是谁吗？”

　　“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我们又不熟。”沈长空扬了扬下巴。虽然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医生姐姐比之前侃侃而谈的老年男医生看起来顺眼得多，但是她来医院是看病的，不是来回答问题的！

　　梁宇然本来做好了小朋友还没学到相关知识的准备，却没想到碰壁角度和她想的根本不一样。她无奈笑了一下，给沈长空看她手上的资料，最前面就写着“发育源性疾病”。

　　“这和你的病有关系，你知道发育源性疾病的意思吗？问题可能是在你还在你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出现的。如果怀你的妈妈和出卵细胞的不是同一个人的话，事情可能就比较麻烦。你就当我是一个刚刚认识的可以聊天的朋友，我们聊聊自己的事情就熟了。”

　　既然不是为了考她做题，沈长空也就不那么抵触了：“那好吧……告诉你也可以，怀我的和出卵细胞的都是我小妈妈。虽然我有两个妈妈，但是和别人家里妈妈爸爸是不一样的，大妈妈不是爸爸，我没有她的DNA。是小妈妈取了卵做试管婴儿，精子是买来的，检查过胚胎的基因评分，挑了一个最高的怀孕生下我。”

　　沈长空一口气说了一串，梁宇然都惊呆了，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中学生还不会在学校学到辅助生殖相关的知识。只能说不愧是富婆深思熟虑后做出的选择，沈长空是她见过的最聪明的小孩，会让她联想到她那个卡了世界bug的族妹。如果是这样的话，说不定除了劝她先别做手术之外，还能再做点额外的功夫……

　　“主任是不是和你说了，你的情况做手术和不做手术都不是很好？”

　　沈长空点点头。

　　“你想好要不要做手术了吗？”

　　“还没有。”沈长空诚实地说。根据主任的话，这确实不是一个容易的选项，手术如果成功，她可以过上和心脏健康的人差不多的生活，但是预估计的死亡率却有20%。如果不做手术，因为她的身体已经在十几年之间代偿，倒是可以就这么维持着生命体征，只是要告别绝大多数能让人心跳加速的事情。

　　14岁的年轻人对死亡早就有认知，一面是凑合着过，另一面是赌博，很难选择。

　　“其实，你的运气不太好……A大二院曾经有一个前辈大姨发明了一种手术范式，为几百个你这样的年轻女孩做过成功的开胸手术，但是她已经在15年前患上老年病再也不能主持手术了。”

　　“别人都做不了吗？”沈长空偏了偏头，一下子抓出来一个重点，“你怎么知道这么多，15年前你还没开始学医吧？”

　　“因为我妈妈也是A大二院的医生，她会告诉我很多医院的故事，你要听吗？这个手术是前辈在三十多年前发明的，别人都不会做，男医生不想学，她也没打算教他们，女心胸外科医生很少，她还没有找到满意的后辈就离开手术台了。”其实在事情的最初，那位前辈看好的接班人是梁宇然的母亲，极力邀请她留在心胸外科，然而她一意孤行去了并不受大部分医学生欢迎的感染科。

　　梁宇然把手里资料翻开给沈长空看后面早已经准备好的资料，上面是一个临床分析，研究了外科手术中，女医生对女病人、女医生对男病人、男医生对女病人和男医生对男病人的手术差异。

　　梁宇然说，曾经有一项研究显示，男医生比起女医生，会让女患者的手术死亡率提高32%之多①。又说，如果是她的话，风险会更大，因为男医生们已经知道她在两个妈妈的家庭长大，他们忌恨。

　　“你是说，他们会恨我？”沈长空十分惊讶地吐出不可置信的话语。

　　“好吧，如果感情上的体验不那么强烈的话，我们就用数据说话吧。”

　　那天她们聊了许多，聊到汽车的安全防护构造最初只用了男性平均体格的假人，女性遭遇车祸受轻伤的可能性比男性高71%，重伤可能性高47%，死亡率高17%。

　　聊到公共建筑的厕所设计，女厕和男厕的结构不同，而建筑设计的规范由建筑学家参与制定，但已经在行业里的男性都在大面积排斥想要从事这些专业的女性。

　　聊到药物研发以成年男性为标准，因此许多对女性有意想不到的副作用，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世界上存在对女性有效而对男性没那么有用的药物，早就在第一轮就被过滤出去。

　　聊到假如女男真的生存状况相差无几，像她的母亲那样主动选择生下女孩——和自己一样的人早就该压倒性地多；聊到其实用女性来源的干细胞取代精子的研究早就没有技术方面的阻碍。

　　至此，在沈长空过去优渥人生中偶然闪现的所有阴影都有了同一个真面目——男人与维护男人的男权制。

　　“姐姐是因为这个才学医吗？”这大概是沈长空问梁宇然的最后一个问题。

　　“是也不是。”梁宇然说，“我学医主要是我家世代从医，但我家世代从医，也的确是因为女男之别。”

　　梁宇然没有建议沈长空学临床医学，因为她的体力可能不足以胜任这个职业。而且，她相信以沈长空的聪明才智，在未来几年后面对人生职业规划的时候，她应该会有自己的选择。

　　那之后，沈长空开始适应三个世界，她生活的世界，她在网络游戏中的世界，和她从梁宇然那里了解到的世界。

　　当所有信息铺展为一个完整的世界，人生虽然不像游戏角色那样攒够了经验就能升级，但踏进B大学公共卫生学院的大门成为许愿的学生，也可以是一种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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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的论文是Association of Surgeon-Patient Sex Concordance With Postoperative Outcomes外科医生-患者性别一致性与术后结局的相关性
　　其它的统计数据大致上来自两本书，一本是《看不见的女性》，关于女性在这个男性为男性设计的社会中面对的困境；另一本是《性别攸关》，关于男性中心的医学体系对女性生命健康的伤害。
　　有关觉醒的想法，大概都在这个番外里了。
　　梁天雨是不需要觉醒的，她的家族历史决定了她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知道得太多却无能为力有自己的痛苦，这个设定其实对她的前辈们来说是有非常多苦难的。而梁同学其实很幸运，她的母亲抱有“问题可以在我这代人手中终结”的信念生下她的，所以她的人生中其实没有什么个人方面的苦难，她最大的问题大概是怎么最有效率地鲨男并全身而退。不过这条线对我们来说可能不太有实感，算是我为了降低故事线的难度开的金手指。
　　沈长空的个人感情就强烈多了，她和我们一样曾经对男社习以为常，一朝觉醒后心境剧变，最终希望为改变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并且发现已经有许多同路人。她的先天疾病是我故意安排的，为了引出男本位社会对女性的压迫和为了自己反抗的初心。其实从个人私心来说，我并不想给我爱的角色设置苦难，但是我的能力暂时没有办法写好天然的野心家，我想象不出无需任何条件的权力欲，因为我自己就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我选择展现出一个我擅长的故事，为了自己生命的存在去反抗男社的故事。在生命前十几年，我也曾认为世界会蒸蒸日上，但这并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而是人类学习本就是接收各种环境信息建立起自己的认知，而我们接收的信息一开始就被男社污染过了，这些污染也会成为初始认知的一部分。
　　但我又毕竟生存在等国，出生性别比用一种完全没有必要狡辩的方式明晃晃地说，女男适合度有差距，一旦文中所提到的单性生殖技术全部完成，群众的选项是一边倒的，仅凭自己很难与人群选择抗衡（所以需要能够逆转的力量）。在等国，觉醒意识的速度会很快。但是觉醒了，然后呢？一个女性觉醒，带动十个女性觉醒，再带动百个女性觉醒，事情会这么简单吗？假设传染性的思想存在，那么也还需要传染性的物质。而这个世界上有传染性的物质只有生物自己。生物区别于非生物就在于它能够“同化”，将“非我”的碳元素物质转变为“我”，碳燃烧供能的过程会将“我”转变成“非我”，这个过程通常称为异化。为了维持自身的稳态存在，需要同化的速度超过异化的速度。
　　沈长空生活的环境则更接近于会用平权话语粉饰太平的社会，在这样的地方，大多数人会更倾向于去相信体外发育和配子平权会带来一个去性别化平权的社会。所以我需要给沈长空一个足以成为警钟的信号来让她重新审视她所生活的世界。诚然，她可以从网络新闻中得知M国的极端，但这就像我们中大多数人都不会觉得黑袍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这个契机不太能够说服我。所以我给她安排了一个可以治愈的疾病，但要在赢得新世界之后才能治愈。这样一来，她的出身、转变的契机、做出的选择、决定的时间，我会觉得更合理一些。
　　其实许愿也没有想到会出现沈长空这样的小辈，但是既然有幸出现了，她还是留下了这个学生。如果在一般的流程里，沈长空这样没有体力的科研人是有很大可能性被卷王导师拒绝的，但是许愿不介意给她安排一个适合她的工作方向。可以说无论是许愿，梁焰锦还是梁宇然，都希望“问题能够在我手中终结”，但她们对可能的盟友又是会伸出触角和试探，更多的盟友总是意味着更大的安全范围，更全面的防护。
　　是的，如果读者足够抽丝剥茧的话其实可以很容易从正文的细节中推断出一些与现实进度与对策有关的信息，而我们最终的目的，从乱世中生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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