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此弟不宜久留》鲤絆

9、多行不义

　　暮秋水不好和医宗争执，祁逸甚是默契的接了话茬，“我等既知微生宗主与独去闲的过节，有岂会请您来给独去闲诊治？实是独去闲以黄帝内经相要挟，我们也不忍医家圣典再落贼手。”

　　“黄帝内经？在哪？先给老夫掌掌眼，别的都好说。”微生砚音色微扬，本以为黄帝内经是个诱惑，不想还真被他撞上大运。

　　祁逸展眉一笑，“黄帝内经在独去闲手上，他双腿灵脉被人绞碎，想请您看看。”

　　微生砚身边的白淼淼形销骨立因着独去闲受尽磋磨。不管是公理还是私情，微生砚都不好和独去闲做交易，更何况还要被独去闲拿捏住。

　　微生砚烦闷的挥开广袖，“不去不去！他不是有黄帝内经？有本事自己给自己看病。淼淼我们回家，没必要平白受星移门的冤枉气。”

　　祁逸忙要再劝，可他还没开口，白淼淼反而拉住了强行要走的微生砚。

　　白淼淼骨相精致，乍一看亭亭玉立，细看方觉容颜枯槁，唇色惨白，双目失神寥落。她双目空茫一片，站在满是细尘的微光里像是一朵即将颓败的百合花。

　　白淼淼声音轻慢绵长，无腔无调毫无起伏尤甚捧读，“微生宗主，医家传承怠慢不得。此等圣物落入贼子之手实乃暴殄天物。”

　　“淼淼你担心这个做什么？！咱们回家，你且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管那人的死活。”

　　“微生宗主若因兄长之故则大可不必。战场刀剑无眼，只有胜负从无对错。当初兄长惨死乃不敌独去闲，如今独去闲蒙此劫难乃不敌仙盟，一样的道理。”

　　白淼淼精神不济神智恍惚，说出的话却是大相径庭，极有见地，足够清醒，也足够残酷。

　　“莫说了。”微生砚心生戚然，“当是独去闲命不该绝。还不带我过去看看那魔修，我倒要瞧瞧他到底混成怎么个凄惨样！”

　　祁逸带微生砚去往静夜思，白淼淼神不知鬼不觉的跟在后面。祁逸微楞，“白姑娘这是？”

　　白淼淼神色空茫恍惚，又不说话了。

　　祁逸早已生疑，前几日他见白淼淼的时候这姑娘抱着白洞天的琴坐在园中，时而神情呆滞，时而悲怆难当。并不像她口中所言已放下心中芥蒂。

　　祁逸默许了白淼淼的跟随，留意着白淼淼的一举一动。

　　静夜思外寒潭幽深，禁制重重飞鸟难渡。祁逸手持灵玉带三人进了静夜思，寒气顿时扑面而来，饶是神情呆滞的白淼淼都被冻的精神抖擞。

　　乐声悠悠荡起，纯澈明净的二胡声在寒气中廖廖盘旋，空山鸟语丝丝入竹，仿佛此地非是桎梏牢笼而是避世隐居。祁逸几人踏进静夜思的少顷，二胡声悄然转成二泉映月，曲调苍劲磅礴，拒客之意溢于言表。

　　白淼淼听见乐声目色惊颤，乌青眼角涌出温热的泪珠，嗫嚅呢喃，“哥哥。”

　　邃然涉水狂奔，撞开层层木门，凄惶逡巡，眼之所见竹漏叮咚，案几沉香，字画疏寥，空寂无人。几番天旋地转的冲撞，白淼淼叩开最后一道玄门，耳际空明二胡陷入沉寂。

　　空阔的居室无床无铺，寒玉铺地，矮几一方，一人于蒲团闲坐，修身如竹，玉骨颀长，侧颜清冷寂寥，正是独去闲。

　　白淼淼愣了愣。

　　她见识过夺目耀眼的独去闲。魔修倾巢而出，或狰狞可怖，或妖艳媚俗，唯一个独去闲巍峨如山，隽永如水。他自战火滔天里闲庭信步而来，不羁放纵，尤甚永开不败的凤凰花，信然独立，意气轩昂。

　　而今，独去闲枯坐枯山秃石，白玉瓶中孤独的插着一支凋零竹枝，美则美矣，却无人懂其节节高雅，宿命凄凉。

　　真是报应！

　　可白淼淼没有急于上前，等微生砚几人迈进门她才踩着旁人的步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踏上屋中寒玉，脚步尤甚做贼般轻缓，眼神若有若无的打量独去闲。

　　白淼淼的异样没有被独去闲瞧去分毫，只是被祁逸探了个彻底。

　　祁逸刻意让白淼淼坐得远离独去闲，自己挡在旁侧阻隔二人相望的视线，转手给微生砚引见独去闲，“微生宗主，此前独去闲尚能当众对我小师叔下傀儡术，不知他身上这百道禁制可仅是魔尊说辞？”

　　祁逸思虑着实周全，连暮秋水没顾及到的细枝末节都被他一一思量过。

　　独去闲：“可惜，若我身无禁制，给柏惊觉下的又岂会是区区傀儡术？”

　　微生砚冷哼，“不管你有没有挣脱禁制，我一探便知！”

　　微生砚翻出手中红绳，系住独去闲脉腕，丝丝金色流针顺着红绳附在独去闲瓷肤。佯装冷淡的神色没绷住半晌便沉凝下来。

　　独去闲身负百道禁制，今日之前没人知道所谓的百道禁制是什么，更没人关心被百道禁制束缚的独去闲忍受怎样的苦楚。微生砚熟读医术详知天下禁术，一时间竟滋生怜悯，悲从中来。

　　祁逸不明所以，悬起心神，“微生宗主，可是有什么异样？”

　　“可怜。”微生砚抚须一叹，话一出口又觉不对，陡然板起脸来，“不对，那是你活该！”

　　祁逸不知其故，“微生宗主？”

　　微生砚拢起双袖，弥勒佛似的坐成一堆堆，慢悠悠的解释道，“观他面色，惨白无血却并无外伤，灵力时凝时虚溃散流地，皆由封住灵脉的禁制所致。他本为化神期修士，修为深厚九州唯有十剑仙能与之匹敌。聚灵汇法当驾轻就熟，而今却被制得犹不自控，可禁制之霸道，之狠毒。能压住化神期的禁制本就不多，如他这般枯鱼涸辙的唯有禁术，一为罔天印，二为坤舆阵。”

　　“坤舆阵须以天地法器做引，而你的陈离火本就是世间最强悍的法器之一，能压制陈离火并布下禁制的可能性很小。”微生砚捻着胡须，十拿九稳，“你身上的禁制理应是禁术罔天印。”

　　独去闲泰然自若，丝毫没有被人道破家底的羞恼，“微生宗主见多识广。”

　　祁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罔天印确实听家师提过，不知具体是指？”

　　微生砚不忍多言，“罔天印百道禁制中九十七道禁制为封锁周身灵脉，即压制化神期的灵力。但这并算不得什么，顶多是灵力受制，夜难安稳，对周遭的感知变得薄弱。最是磨人的当属余下的三道核心禁制，三清锁魂，勾陈锁灵，乱柝锁神。”

　　一大串听着就很复杂。祁逸不大理解，直接问道，“那这禁制可能破开？”

　　微生砚听着稀奇，“设置禁制不就是让人破开的？”

　　祁逸紧了紧心神，“具体怎么说？”

　　微生砚听不懂祁逸话里的谨慎，直言不讳，“乱柝尚能以灵力重开，勾陈亦可借用元神之力破开，唯独三清，非所下咒印之人身死道消不得解。即是说，除非你能杀了魔尊，否则这辈子都解不开百道禁制。”

　　微生砚所言与实情大差不差，唯有一点，三清咒印其实并不在魔尊身上。

　　魔尊此人狂傲自大，偏偏还很惜命，能屈能伸，从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前世独去闲封印魔尊后三清咒印依旧没有破除，可见咒印尚在旁人身上。

　　独去闲摇头，“三清咒印并不在魔尊身上。你可有别的法子找到咒印所在？”

　　祁逸欲出声阻止横行无忌的微生砚，不想微生砚自己先生怒冷笑，质问独去闲，“那你可有法子让白洞天死而复生？”

　　独去闲剑眉一挑，“若要报仇尽管来找，明枪暗箭我独去闲又有何惧？”

　　微生砚厉声呵斥，“你杀了人还不知悔悟！”

　　独去闲问心无愧，“医家圣手当是不染鲜血悬壶济世，但白洞天可是乐修，你敢说他的弦上未沾魔修半条人命？”

　　微生砚气得面色涨红，“那是你们魔尊无端挑起战火，屠虐幻宗满门意图吞并三府十宗，我等若不奋起反抗，只怕已是尔等手下亡魂！”

　　独去闲冷嗤不已，已然动了真怒，“乃是魔域战败才给你在我面前狺狺狂吠的机会！魔修万万人，端是那万万人每一个都要侵尔家园，毁尔城池？尔等后方偷袭，自空蒙山杀入魔域，夺千器驯魔兽，邙山三城毁之一炬，流民离蹿，尔等罪行何尝不是罄竹难书！”

　　正魔大战时，正面迎敌魔尊的只有厉星移和十剑仙。三府十宗和仙盟众人掺和不进，边从空蒙山杀入魔域要直捣黄龙，后被独去闲的陈离火拦在邙山，大败而回。

　　微生砚气急败坏的拔起身子，“荒谬！我等行正道，修正果。怎么可能有人行毁城夺器之事！”

　　独去闲大笑，“你若不信来日便同我去邙山一窥，看究竟是我强词夺理，还是泥沙俱下蒙尔入鼓！”

　　“你、你简直”

　　独去闲急言厉语攻势十足，“我镇守魔域，尔等扰我清梦，迫我不得不出手，这有何不可？”

　　“你这就是歪理邪说！”

　　连微生砚这等良善之辈都不认可独去闲的作为，遑论天底下那么多其心各异的修士。

　　独去闲：“故言，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狗屁不通！分明是你动手杀人，多行不义！”微生砚指着独去闲的鼻子骂，唾沫星子恨不能砸上去。

　　独去闲不以为意，任其啰嗦。

　　“微生宗主，胜败公义自有天下公论，何必与之白费唇舌。”祁逸忙拦住微生砚，“且先看看独去闲的腿，不顾何故，在仙盟待了几日就成了如今模样，丝毫不能动弹。”

　　独去闲双腿灵脉被废一事尚未公开，微生砚自然不知。既知独去闲毫无悔悟之心，微生砚再无怜悯，“看什么看，他不是问心无愧自诩正义吗？就让自己找人，何必寻我！”

　　独去闲不识趣不说，微生砚也犟了起来，还个个有理有据的劝不动。祁逸一个脑袋两个大，不知独去闲为何突然就强势了起来。

　　嘎达一声，闲置一旁的二胡被人猝然踩断，刹起惊澜，夺走独去闲三人的注意。

　　独去闲顺着那一双绣花白鞋往上瞧，娇娇柔柔的姑娘，脸色惨白如纸，神色空濛恍惚，觑着他不敢说话。
　　独去闲没出声，眼神意在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