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阳》庄玄

53、番外

　　“许川留在北京工作了？”距离祁念上一次来即春已过去了七年，这次来，不是为了结婚，而是为了蜜月旅行。

　　她坐在左直的后座上，本来想看看老同学，结果老同学们一个个都很忙。

　　“嗯，今年他研究生毕业，听说是祁驰建议的，能留就留。”左直骑得并不快，因为他旁边还有个骑得同样慢的人。

　　前些天他跟祁念举行了婚礼，不过不是在即春，也不是在室内穿着婚纱，而是在赛场上，跟祁念的队友一起。

　　当年他对祁念说过，可能会有人比她优秀，可能她当不了主将，如此，会不会放弃。

　　结果不幸的话成真，祁念进黄沙车队刚两个月，就来了位新队友——木十。

　　木十本人没有好胜心，却天赋卓绝，速度奇快，且像不知疲倦一样，耐力超祁念一大截。

　　她们在那一年得知了环青会于两年后在国内举办的消息，队内最终安排是，木十做爬坡赛段的主将，祁念做平路赛段主将。而环青先是爬坡赛段，再是平路赛段，这意味着祁念要先给木十做副将。

　　不过祁念没像高三时那样，说什么不服气的话。虽然恢复骑行后，她更傲气了，竞争心态也更强，但两年的队友经历，早让她和木十处好了关系，实际上，木十是她除爸妈、左直、祁驰外最在意的人。

　　她给木十当副将，比自己当主将骑得都卖力。

　　可惜木十在比赛第四天意外摔车了，摔得还很重，直接成了植物人，在床上躺了七个月才苏醒，也就错过了给祁念当副将的机会，并间接导致黄沙车队解散，祁念重回国家队，开始了繁重而无间歇的训练、比赛生涯。

　　“宋老师怀孕了吧，她和老李什么时候结的婚，我好像听你说过，但当时训练得太累了，大脑短路，把话全忘了。”祁念开心地看着即春的风景，这里和七年前一模一样，山还是那个山，楼还是那个楼，甚至路灯都没有变化。

　　不过上次她是学生，这次她是奥运冠军，世界积分榜第一。多年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持久力已不能成为她的缺点，她是速度、耐力、爆发、技巧都位于世界前列的顶尖选手，比赛几乎没有输的时候，这次奥运会前，她就有得冠军的把握，所以跟木十的老公商量，复制了那年的环青赛，喜上加喜，夺冠后和木十一起举行了场骑行婚礼。

　　现在悠闲地坐在左直后座上，度蜜月。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赵希野、维卡她们只跟着玩了两天，就有事离开了。

　　“宋老师孩子三个月大了，前年跟老李结的婚。林盈盈在一中教语文，听说林老师天天听她的课，不过林盈盈比以前勇敢多了，我碰见过林老师，她说对林盈盈现在的表现挺满意的。程冬至还在读书，他和林盈盈谈起了正式恋爱，毕业后应该会留在即春。”左直给祁念解释着。

　　平时祁念训练太忙，他也不会主动和祁念提这些事，两人每天都视频，但绝大多数时间，是祁念忙训练，他忙科研。

　　即春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候，天气凉爽，草木茂盛，祁念给木十讲着她高三时的经历，路过钱桂芬的饭馆时，往里指指，示意自己就是在这附近摔的车，遇见的左直，然后被左直带进了这家店，租了钱桂芬家的房子。但今天，钱桂芬竟然不在，祁念的手停在空中，看见王进森时愣了一下。

　　他跟七年前大不一样了，头发留长了很多，终于有正常人的样子了，就是胡子刮得不太干净，配上那人字拖、大背心，瞧着有点不羁。

　　店里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忙着招呼客人。

　　王进森正给人推荐招牌菜，一抬头，就看见了祁念。

　　没法不注意，太显眼了。

　　左直本来想直接骑过去，但王进森反应过来，哐哐几步，跑到他们面前拦住车就是一声大喊：“老同学，有功夫回即春了！”

　　路边人好奇地看向他们几个，祁念无奈，只能跳下车，言语间夹杂着怒意问：“这店怎么在你手，你妈呢？”

　　王进森“啧”了声：“别你妈你妈的，得说钱阿姨，我妈给我带孩子呢。”

　　饭馆里吵吵嚷嚷，一堆吃饭的，看上去生意不错，那个招呼客人的姑娘跟服务员说了一声，也往他们这边走来，问：“进森，这是你同学吗？祁念？”

　　“呦，你也认识我，你跟王进森什么关系。”祁念看那姑娘。

　　那姑娘声音很温柔：“我是他老婆，进森跟妈妈在家看你的比赛视频了，好厉害，我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祁念挑眉打量王进森，似乎想问些什么，但碍于人老婆在场所以没直接说。

　　最后把王进森看得不好意思，自己开口道：“你是不是好奇余霜洁的事。”

　　“你比以前会看人脸色了。”祁念阴阳怪气地来了句。

　　王进森没生气，他跟高中时的确不一样了，只把手揽在自家老婆的腰上说：“你这种大忙人，一看就没时间关心以前的老同学。余霜洁出国了，带着她这些年攒的钱，嫁给了外国人，说是不会回来了，估计也是没脸再在国内待着，这里太多人知道她的秘密了，也就老外愿意把她娶回家。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以前是挺喜欢她的，但大学四年也没怎么联系，后来慢慢地就察觉出不对了，觉得她实在是危险，没什么可喜欢的。而且娶了老婆嘛，自己有老婆就不想那种女人了。”

　　祁念撇嘴，讥讽地冲他笑笑。

　　“我这些年跟薛强又联系上了，大家到底是兄弟，没必要因为个女人就闹掰。薛强大学学的兽医，现在在省会开宠物医院，他也结婚了，跟方伊。方伊在残疾人学校给盲人上课。说实话，我觉得薛强是因为愧疚，不过薛强自己说不是，整天对老婆百依百顺的，简直像是在还债。”王进森不管祁念的态度，自顾自地说着。

　　老同学能见面的机会太少了，别说祁念这种外来的，就是即春本地的，都不一定能见上面。长大后，个人有个人的事儿要忙，左直这些年混得很好，听说高质量论文，什么CNS的发了好几篇，年纪轻轻的已经成为助理教授了，平时根本见不到人影。祁念这种更是，今天他不多说几句话，怕是这辈子都说不上话了。

　　前尘往事，最终都变成了沉静的回想，他递给祁念一根烟。

　　“赏我个面子。”他说。

　　祁念接过那根烟，静静地看着王进森把火点上，她没打算抽，只是任它燃烧。左直也只在一旁看着，很明显，他们夫妻俩的想法是一样的。可一根烟点完，还有下一根，王进森执拗地把烟塞到祁念手中，点燃，就像点燃那份青春。

　　但这次，烟不再慢慢燃烧了，木十走来，夺过祁念手中的烟，将那份起于末端的红瞬间变大，那根小长条开始疯狂地燃烧自己，烧尽草渣，烧焦烟棉，而这甚至只需要一个呼吸。

　　是的，一个绵长的吸气，将烟缓缓吐出，那份白气在众人眼前飘散。

　　木十拉住了祁念的手，将她拽到自己的后车座上，示意大家该离开了。

　　祁念挥挥手，没有拒绝，木十老公坐上了左直的车，木十将剩下的烟棉扔进了垃圾桶里。

　　店里来了新一波客人，王进森摇摇头，没有再纠缠，而是搂着自家老婆进去招呼客人了。

　　风吹在脸上，祁念揉乱了木十的头发：“够能的啊，一口气就能把一根烟抽完。”

　　木十没管自己的头发，她看向祁念，发出风一样的话语：

　　——我不喜欢那里。

　　哪怕认识了七年，祁念也不懂木十的话究竟是在说什么，这种飘忽，带着极重的个人思想，甚至不能被称为语言的发声方式，大概只有木十家那位语言天才、几天内就可以掌握一个国家或地区语言的老公能听懂。

　　不过他只管自己听懂，根本不会给其他人解释。幸好祁念是木十队友，猜也能猜出大概意思来。

　　“是不喜欢那里吗，人太多了。”

　　——那个人看着很不友好。

　　“他就是我和你讲过的王进森，上学时没少干缺德事，我都不想理他。不过你要去看看我的学校吗？那里有个红色的拱形大门，不知道现在变没变样。祁驰盖的那个食堂，我也只见过照片。”

　　木十扭头，似乎想了几秒，最后停车，打开手机地图找到了祁念学校所在的位置。记下后，蹬腿就带祁念冲了出去。

　　左直紧随其后。

　　到一中的时候正赶上上课铃响起，八月底的下午，阳光柔和，保安看见他们时走出来打了声招呼，竟然还是七年前的保安，他也还记得祁念。

　　“咱奥运冠军回来了啊，我告诉校长一声！”他说着，就要拨段振平的电话。

　　但祁念拦住了他：“别，我们就悄悄进去看看，您要给校长打电话，我们就不进去了。”

　　她跟左直的话还好，但木十不喜欢人多的环境。

　　门卫憨厚地笑笑，真就把手机放下了，他们四个人在学校里偷偷摸摸地转了一圈，新食堂真充满了科技感，跟拱形大门简直格格不入。

　　高三的在教室里静静地上课，祁念带左直弯腰趴窗户底下听了听，发现生物老师还跟以前一样，满嘴跑火车，闲话特别多。

　　而且现在还学会吹学生了，讲自己教过奥运冠军跟省状元，那届学生学习都特别好，下一届也不错，第一名的沈铮考上了军校，第二名考上了航空航天大学。

　　叽叽咕咕的，一节课四十分钟，他前二十分钟愣是一个知识点都没讲。祁念最后都听腻了，但没走，而是继续听着。

　　木十在一旁呆呆地凝望天空，一言不发。

　　祁念看着她的样子，想起了环青第二天的那场骑行，当时木十的车坏了，耽误了一些时间，被很多人超过，基本丧失了获胜的可能，最后是她当副将，疯狂抽车给木十领骑，才把劣势追回来。

　　真疯狂啊，赵希野都说她那不像领骑，以为她是要直接抢木十的主将位置。其实要主将是别人，她肯定不服，没准真去抢。但主将是木十，她说好给她当副将的，肯定努力带。要不是有这信念支撑着，也抽不了那么久的车。而且最后还剩几公里时，是真的冲不动了，太累了。心脏都跟要爆了一样，肺疼得不行。

　　那是她第一次参加大环赛，年轻气盛，但从来没想过取代木十的位置，或许是木十某些面上和左直很像。

　　左直生来就被遗弃，而木十父母双亡，是个孤儿。左直在学校被刁难，木十上学时也遇到过很不好的人。左直在学习上很有天赋，木十更有，夺得过很多个全国竞赛的冠军。左立的死对左直的伤害很大，同学的死是直接将木十逼到了绝地。

　　她没有继续读大学，而是在外流浪了四五年，躺在地上，一无所有，被人看做精神病。到现在，也不爱讲人话，非要用她自创的风的语言。

　　祁念有时看着木十，会产生一阵后怕感，怀疑左直哪步走错，也会被毁了一切。不过祁驰说她这是过度联想，左直跟木十从境遇到性格都差了十万八千里，唯一的共同点是智商都很高。

　　但她还是很怕，如果不是木十赛段第四天摔车了，没法做主将，否则她可能全程给木十做副将，让木十获得环青的总成绩冠军。木十有那个实力，就是太不爱争，有副将带的话会好很多。

　　她看不得有天赋的人被埋没，她希望他们能发出原有的光芒来，而不是被生活打败。如果燃烧自己的一部分火焰，可以让他人获得长久的温暖，那她可以肆意燃烧，她拥有的很多，体量很大，不会吝啬于分享。

　　校门口吵吵囔囔的，刚毕业的那波高三生走进了校园，要把自己的书本从楼上扔下去。录取通知已经来了，在去新学校之前，他们准备轰轰烈烈地结束自己的高中生涯。

　　纸做的飞机从楼顶飞下，段振平最后还是被惊动了，跑到楼上告诉他们不许扔。

　　祁念捡起掉落的纸飞机，上面的内容五花八门，大部分是教科书还有试卷，小部分是一些告白和悄悄话，新飘落的蓝色纸张上面写着自己的梦想：考进某某院校，进入某某公司，还有川藏线骑行！骑行那里画了个大大的红色叹号。

　　祁念挑眉，把那张蓝色的纸捏了捏，使它的顶端重回锋利。然后猛地向楼顶抛去。

　　它冲破了风的阻扰，不断地向前再向前，悠悠飞翔。

　　很多人静静地望着那身影，但下一秒，段振平的怒吼传来：“祁念！”

　　完结撒花~要一直一直快乐地向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