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阳》庄玄

2、转校生（二）

　　对方明显没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眉几乎是立刻皱起来了，少年的严肃气在其眸中显现。祁念只注意到了对方的眼很好看，黑色的，不掺任何杂质。

　　她比赛时去过很多地方，见过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有着不同的模样。眼前的人很好看，身姿挺拔，五官俊朗，但在她见过的帅哥里，也只能排中上。可他气质很好，是那种能让人静下来，细细观察上一遍又一遍的。

　　于是祁念笑了，她解释先前那句话：“没别的意思，我是从其他地方骑车来的，正想找个能住的房呢，最好是能长住的。你是这儿的人吧，有推荐的吗？”

　　“有。”对方竟没有拒绝，只回了这一个字。

　　声音很低沉，很有磁性，大提琴一般，祁念听着这话，笑了今天的第二下。她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车轱辘，说：“那出发吧，天儿也不早了，得赶紧把住房问题解决下来。”

　　对方审视地看她一眼，终是往前走去。

　　他脚步沉稳，速度保持在一个舒服的区间内。祁念抬起自己的破车，跟在那人后边。这车仅剩的一个轮在地上摩擦着，虽然比前轮强点，没至于掉，但也“刺拉拉”的，发出极大的噪音。

　　不过祁念现在不觉得它吵，因为这段路程比她想象得要短很多，才走了没几步，他们就停了。

　　就是先前她在车上望到的那个招租信息，贴在一家饭店的墙上。最近这边应该是没下雨，那张招租的纸崭新崭新的，未被水滴打磨，也没有印上小孩子的彩笔。

　　“把车放门外吧。”那人说。

　　祁念观察了一下周边环境，顺着玻璃门往饭店里边望望，确定没什么危险后，就放下车，跟着走了进去。

　　是个敞亮的地方，摆着五个大圆桌子跟十几个小桌子，白色与褐色交织，碗筷碰撞，响成一片。听声音就知道生意很热闹，里面也的确坐着不少人，几乎每桌都摆着烤串，空气中也飘着各种饭香。

　　他们直直地穿过这一切，来到厨房，一个耳朵上戴大金环的中年女人正催着厨子身边的帮工，告诉他手脚麻利些。

　　一大堆碗盘被扔进盆中刷洗，洗完放进机器里杀菌消毒。

　　服务员端着盘子急忙忙地穿梭于后厨、餐桌之间，空调的制冷功能很强，但人们身上的汗水还是不绝。

　　瞥见祁念身边的人时，那个貌似是老板的中年女人面有不善，她晃着自己的大金耳环走出后厨，说：“真稀奇，左直，你干什么来了。”

　　被叫做“左直”的人仍是那么冷漠的表情，低声回道：“有人要租房。”

　　祁念在旁顺势说：“就是我要租，您这儿租房什么价啊？”

　　“单间带浴室、空调、暖气、厕所，没网线，一月三百，取暖费另算。”那女人快速张口，门牙可能是常年嗑瓜子的缘故，有些不平，但这丝毫不影响她说话的速度，不光是反应速度，还有语速，叽里呱啦的，带些地方口音，要不是祁念从小接触的人多，都不一定能在这人声嘈杂的地方听懂她在说什么。

　　“只有单间吗？多少平？”祁念问。

　　对方领着祁念往前台走去，拿出租房合同跟房产证、身份证，那上面都是她的脸，祁念接过来看，发现是个42平米的屋。

　　“就剩这间了，没别的房，你要是有租的念头，就让左直领你去看看，反正你是他领过来的。看完满意，就在这合同上签字，押一付三，半年起租。短租也行，但价要涨，只租一个月的话，就是五百。”

　　“行，那去看房吧。”祁念对左直说。

　　他们俩出了饭店，又走了几步，然后开始爬楼，四周无人，祁念想起那女人对左直的态度，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刚才那是饭店老板吧，是你什么人？”

　　“是我妈的朋友。”左直回头看祁念，他的睫毛很密很长，站在低处看的话，能望见一片森林般的阴影，充满了隐秘。

　　夜已经彻底黑了，昏暗的楼梯间他们的影子被拉得扭曲。

　　祁念一个大跨步，迈了仨台阶，越过了那片歪斜。

　　“你跟她关系是不是不好。”

　　“嗯。”左直没有说更多。

　　祁念却没放弃追问：“她跟你不对付，你为什么还要给她揽租客。”

　　要是有人跟自己不对付，自己非得揪住他领子，质问为什么。好家伙，摆个臭脸，干什么啊，成心找事，真丫欠揍。

　　左直没有回这个问题，谈话间二楼已经到了，这层一共三户，他敲响了中间那户的房门。

　　里面一阵兵荒马乱，过了两分钟，门才开。是个跟左直年纪差不多的，比左直矮半头，大概178cm、179cm左右，剃个板寸，一股社会混混的拽样。他可能以为敲门的是他妈，上来就一句：“怎么又不带钥匙啊。”看清是左直后，脸瞬间黑了，没好气地说：“我当谁呢，原来是咱们省状元。怎么，有女朋友了，带我面前显摆显摆？人能跟你这残废长久吗？”

　　祁念真想给这傻逼几脚，但左直神情未变，他对一切都是疏远的，赞扬还是辱骂似乎都不能让他为之变色。

　　“是你们家的租客，你妈让我带上来的，你去拿钥匙把门打开，让人看房。”

　　“切”了一声，对方搓搓自己的寸头，跟祁念假意道了个歉：“对不起哈，我也没想到这大晚上还有啥正经人来看房。”

　　祁念撇嘴，她长着张很不好惹的脸，生起气来更是显得恐怖。

　　“哦，我不会和小人计较的。”她挑衅般说道。

　　对方表情变了，他眯下眼，细细打量祁念一番。

　　祁念站得笔直，任由他打量，等他差不多看完，又开口补了一句：“怎么，小人还嫉妒我的身高吗，你是不是没见过我这么高的姑娘，自惭形秽了。毕竟在很多人眼中，一米八以下的男的都是二级残废。”

　　哪怕是一米四的男生，都不该被称为二级残废，这种称呼带有明显的侮辱色彩。祁念以往骂人也不会这么骂，但对面这小子先讽刺左直是残废，那就别怪她以牙还牙。

　　反正她身高181cm，这小子比她矮，肯定不足一米八。

　　“你是什么……”

　　“王进森，闭嘴。”左直说了一句，他的声音不高，但很有震慑力，顷刻间便截断了对方的话。

　　连王进森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真停了，他咂吧了一下嘴，对祁念道：“不和你这个泼妇计较，钥匙给你，自己看房去！爱租不租！提前告诉你，你那房就在我隔壁，你要租了，有的受。”

　　冲进房间，摸索出钥匙来，王进森往门外一扔，不耐烦地说：“关门，不送！”

　　祁念接过那棱角分明的钥匙，“嘭！”地就把门给他踹上了，踹完在门后警告：“下次你最好把钥匙递人手，这种东西扔不准，砸进人眼睛，保管赔得你倾家荡产。”

　　真是个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的烂货。

　　左直沉默着，他看着那把钥匙。祁念已经走到了隔壁，打开了那间设备简单，却铺着雪白的被单，整体洁净的小屋子。虽然小，却带有一个露台，不拉帘的话，躺在床上都能看见外面的大片绿意，有白桦的枝伸了进来，伴着夜色，留下些形状可爱的树影。

　　“你确定真的要租？可以换个地方住。”

　　“大晚上还换什么啊，你放心，我住那小子隔壁，肯定是他不好受，我心态比他好多了，他一激就怒了，真脆弱。”祁念把自己路边花十块钱买的包扔床上。

　　左直皱眉：“不要闹太狠，你毕竟是一个人，强龙不压地头蛇。”

　　“放心，我知道的。”祁念点头，她打开房间里所有的灯，看着左直染上了些黄晕的白上衣，难得好奇地问了句，“他为什么用讽刺的口吻管你叫省状元。”

　　“因为我不是真的省状元，只是在一个月前的全省模拟中得了第一。他认为我的成绩不一定保得住。”

　　是真保不住，还是他希望你保不住。有这种烂人在身边，不会真被影响成绩吧。祁念面色冷了下来，她问左直：“你上哪所高中？”

　　“即春一中。”左直轻声说道，他觉得自己该出去了，这毕竟是女孩子的房间，他不能留太久。

　　祁念没注意这点，她低头思考，自己今年17岁，也该上高三，按计划是准备直接以高水平运动员的身份保送的。但正常的高中生活，校服、同桌、下课铃声，都是她体验过，但并不曾真的身处其中的东西，笼着一层纱，她有时想拨开，却未真的拨开过。

　　或许需要给爸爸打个电话，让他的助理办下转学手续。

　　窗外的风刮起了厚重的帘，祁念向外望去，看到了层层叠叠的绿荫，及掩在绿荫身后，巍峨的山峰。

　　这个叫即春的地方，还真是树多山多啊。

　　她并不想去碰自己的公路车，也不想回家，风中飘来一些淡雅的花香，还有吃烤串喝啤酒后兴奋的言语声，很热闹，也很宁静，让她觉得自己可以在这地方多待会儿。

　　想到这里，她笑了，问左直：“你住哪啊。”

　　“你对面。”

　　哦，还真得在即春生活一段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