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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87章 ● ...


  •   俞酲载着Alex兄妹,顺便在路上通过西西在后座的小声背诵复习了一下早就还给老师的英语,回到Alex家时已经快到十点了,刘叔家里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两人和刘叔一家人道过别,下楼上了车,俞酲却迟迟没有发动车子。

      “Alex眼睛怎么红红的?”刈星辰打破沉默的空气。
      俞酲一笑:“刘叔的眼睛不也红的么。”

      刈星辰眯着眼睛看着俞酲,心想今天的俞酲果然以往的不太一样,都会拿话堵别人的嘴了。

      两人在车内坐了一会儿,俞酲没有要开车要回家的意思,刈星辰也不催,慢悠悠说:“在城中村租房子真的有很大风险,基础设施和安全保障差就算了,不知道哪一天就要搬迁,把人弄得措手不及。”

      俞酲的神色凝重,语气变得冰冷,说:“其实白石洲要拆的消息在上个月就放了出来,月初开始清租收楼,督促租客搬迁的通知在十号也贴出来了,叔叔阿姨如果早一点认清现实,早点找房子的话,就不会像今晚上这么狼狈了。”

      刈星辰有些诧异地看着俞酲,这事儿是刘叔抱着侥幸心理,以为自己一家人只要不搬,就没有人能把他赶走,说得好听点叫念旧,难听点叫不配合政府工作,这事儿是刘叔不占理,但刈星辰没想到俞酲会这么平淡地说出来,而且他的语气里不含情绪,没有丝毫的同情或者责备。

      刈星辰冷愣愣地点头:“嗯,对面古城也已经开始拆了,明年古城就不是城中村是商业街了。不知道这条街还能坚持多久,就算要拆的话能早一点通知那么多的租客。”

      俞酲听完,依旧面无表情,突然说:“你着急回去吗?”
      刈星辰听出来俞酲话里有话,问:“你想去那里?我陪你一起去。”

      俞酲不答,转了一下钥匙,汽车发动,又朝着白石洲的方向开去。

      刈星辰其实不大明白俞酲为什么往回跑,不过他也没问,跟着俞酲在白石洲不远处的一个停车场下了车,步行走进了白石洲的小街。

      刚刚帮着刘叔搬家时刈星辰还没仔细看,只知道到处都是灰扑扑的,现在和俞酲慢慢往里走着,满眼都是萧瑟。

      一堵堵布满泥尘的墙上都用红漆刷满了冰冷刺眼的“拆”。“拆”字上方拉着“搬迁辛苦一时,乔迁幸福一生”的横幅。

      到处都是围挡和拆迁告示,围挡后面有一家黄焖鸡米饭——就是这家店内的灯光照亮了附近的路,它的招牌还倔强地挂着,上面亮着“正常营业”的LED灯。

      刈星辰看着竟然心疼起那家黄焖鸡起来,它想告诉来往的人们白石洲还没有咽气,可是那些大大的“拆”告诉它白石洲已经一只脚踏进棺材了。

      俞酲盯着那条横幅看了很久,突然笑了起来,摇摇头:“搬迁辛苦的不是一时,是一世,普通租客的一世。不过乔迁幸福一生倒是真的,幸福的是搬迁户的一生。”

      刈星辰默默地看着俞酲,俞酲和刘叔一样,也是靠自己的双手吃饭,虽然他刚刚在车上说的话冷漠无情,但他看到如今的断壁残垣,一定和刘叔感同身受吧。

      所以他才会毫不犹豫地帮着刘叔一起搬家,还用了自己宝贝的车去帮着刘叔拉家具。
      贝壳儿来深圳这么多年了,一定也搬过许多次家,有人想感慨帮助过他吗?还是都是自己一个人搬……

      目前的氛围是萧瑟消极的,刈星辰说:“对啊,幸福的都是少数的‘地主’,不是绝大多数的老百姓,有的人可以碌碌无为一辈子,靠着收租把日子过得美满,有的人却辛苦一辈子,在深圳买不到一个阳台,这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

      俞酲又摇头:“我们现在住的那里,以前也是个村子,就叫大冲村,我们的房东,以前就是大冲村的村民,那一整栋房子都是他的,还不止,听说附近还有三栋都是他的,你能说不公平吗?觉得不公平可以不租他的房子,可以回老家,为什么要在深圳受苦受累呢?

      “所以没什么公平不公平,个人选择而已。”

      刈星辰突然笑了起来,今晚俞酲从刘叔家出来之后就变得很尖锐,说话总是堵刈星辰,带着刺一样,不过刈星辰很喜欢这样的俞酲。
      刈星辰想:把刺展示出来了,说明俞酲是百分百相信我了。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白石洲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走到了刘叔刚刚搬出的那栋楼,刈星辰感叹地说:“我以为我在古城租的房子就已经够破烂了,现在想想,我是真没见识,刘叔是我见过的最能吃苦的人,不管多艰难的环境他都可以住下来。”

      俞酲笑了一下,明显不屑:“那还是你吃的苦太少了,你当时那个房子的确不算差,只有下雨天才狼狈一些,跟大多数第一次到深圳来的人比起来,你租的那个房子算是豪华单人间。”

      刈星辰撇撇嘴,他对于俞酲的说法是服气,就是觉得俞酲这人口是心非,明明是他当时看着我住的地方破烂,暴雨天还被淹才让我搬到他家里去的,现在来说我吃的苦太少了。

      心内是这样腹诽,可刈星辰没有不悦,反而还希望俞酲多怼他几句,因为俞酲平时的情绪太单一的,今天如果可以把俞酲喜怒哀乐都勾出来的话,那不枉。

      刈星辰又跟着俞酲往更深处走了一些,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走到一栋楼前面时,俞酲突然停了下来,对着刈星辰说:“看到那栋楼了吗?”

      刈星辰往前看去,也是一栋破败的小楼,楼下也贴着拆迁告示,估计明天,或者后天,最多下周,它就会被推倒。

      “我刚到深圳来的时候就住在那里。”俞酲平静地说。

      没想到俞酲也住过城中村,他那么讲究爱干净的人。
      刈星辰抬起头望着那栋楼的最顶层,数了一数,只有六七层,肯定也没电梯。

      俞酲余光里看到了刈星辰在往上看,笑着说:“别看了,没住楼里面。”
      俞酲指了楼下一个角落,那里摆放着一些租客们不需要了的旧沙发和不想养了的绿植,无人打理,潮湿脏乱。

      “是那里。之前那里还有雨棚遮着,雨棚下面有一个废弃的衣柜,一直没有人要,我在衣柜里面睡了几个月,挣到了钱之后才租的房子。”

      刈星辰诧异地望着俞酲,他觉得让俞酲住城中村,每天从鱼腥肉膻的街上走过都委屈俞酲了,没有想到俞酲居然在城中村住过,而且……是在一个雨棚下的破衣柜里。

      他不可思议地又看看那个角落,风吹雨打日晒,雨棚早已经不能遮雨,已经只剩下了一个矩形骨架,而俞酲所说的一直没人要的那个衣柜,也早已不知去哪里了,可能是被人买到了二手市场直接拆了做回收的木材,可能是被人捡去了,流通到了刘叔那样勤俭节约的家庭里……

      俞酲已经朝另外的方向走了,刈星辰赶紧跟上,心中的震撼还不能让他说出话来。

      “我刚到深圳的那两年,应该是白石洲最繁华的时候吧,到处都是房子,可是也到处都是人,几乎一有空房出来,人都还没搬走,下一个租客就已经和房东签了定金合同了。

      “深圳常驻人口有一千三百多万,平均年龄只有33岁,这一千三百多万人里面,外地人将近七成,这天南海北的七成,有三成都在白石洲住过,这里面又有一半的深漂第一站就是白石洲,”

      俞酲的语气很自豪很满足:“这里听得到全国各地的方言,他们可能在白天上班的时候说着蹩脚的普通话,晚上到了家里,和家里人打电话就用家乡话了,这里没有隔音的房子,楼上楼下一听就知道你是北方人还是南方人。

      “这里吃得到全国各地最有代表性的小吃和正餐,面条包子米线粉丝,干锅烧烤鸭脖麻辣烫,十块钱以内就可以吃饱。这里的衣服鞋子也卖得很便宜,江南百货一件十块钱的衣和一双十五块钱的运动鞋,可以穿一年。

      “在这里过得很惨,挨饿受冻都是家常便饭,不对,不怎么受冻,深圳很温暖。最重要的是,在这里大家都是来打工的,大家都是外地人,也都是深圳人,只要我肯干,没有人会关心我的学历,只要我不主动提,没有人会关心我爸妈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过年过节都不回家,在这里可以有尊严地活着,就算短期内经济不能自由,但至少身体自由……”

      刈星辰不知怎么的,明明是抱着听过往白石洲的故事的心理听俞酲说这些的,听着听着,他的心都颤了起来,因为俞酲的语气里不止有自豪和怀念,还在以往那种苦不堪言的日子前面立起的代表胜利的战旗。

      “不过……”俞酲顿了一下,像是说书先生突然忘记了某一段情节,想了一下后继续说:“什么都便宜,工钱也很便宜,在富士康打4000颗螺丝钉一天可以赚80块,在饭店洗碗,从晚上八点洗到凌晨四点可以赚100块,不过还是卖微信号赚得最多,一个一年的号就是150块,不过这个工作要聪明的人才干得好,我干不了。

      “然后吃一碗5块钱的素面条,晚上去睡15块钱的十人间大通铺,或者城管查得不严的时候,去银行的ATM机那里睡,不要钱……”

      刈星辰听得出来,俞酲是在说他自己。
      刈星辰的心颤动得更厉害了,嘴唇也有些发颤,他的俞酲啊,他眼里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俞酲,他是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心像被俞酲拧了一下,又痛又欣慰。
      他一直觉得俞酲敏感柔弱,不管俞酲做什么他都想去搭把手帮个忙,其实俞酲并不需要,因为俞酲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可以独自一个人在偌大的深圳生活了,他什么不会做呢,他什么困难克服不了呢。

      俞酲只是看起来柔弱,其实他有一颗最勇敢的心,坚毅、独立、沉静、善良,这些品质都在俞酲的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不管俞酲吃了多少苦,他从来不说,就像水一样,默默地自我净化。

      外人都觉得俞酲这个发型总监做得真轻松,又闲工资又高,然而只有俞酲自己知道他吃了多少苦才得来现在的经济自由。

      而反观自己呢。
      刈星辰惭愧地想:和俞酲比起来自己简直就是个胆小鬼,一遇到点事,心憋着难受,就一定要找个人倾诉出来,不会自我消化自我调节。

      即便一个人到了深圳,挣的钱养活自己还能有余,可还是会三天两头和家里人打电话,他不知道,如果自己和俞酲的境况一样,这些年身边都没有亲人朋友的话,自己会过得多么凄凉。

      可俞酲可以过得很好,而且是他一个人,这么多年……

      这样一看,俞酲才不是贝壳儿,因为贝壳儿是外硬内软,而俞酲是外柔内刚。

      刈星辰走不动了,他看着依然还慢慢往前走着的俞酲,离他越来越远,可是俞酲身上的光却越来越亮,那光明亮却不刺眼,是柔和的、坚韧的、温柔的,还散发着愈久弥香的淡淡玫瑰花香味。

      俞酲说着说着,发现自己身边已经没有了脚步声,他回头,发现刈星辰还站在老后面,他歪了一下头,不解地看着刈星辰。

      刈星辰几步跑过去,刚刚的心绞痛已经好了很多,他现在只是高兴,为俞酲的苦尽甘来,也为自己。

      刈星辰笑着说:“贝壳儿,我今天好开心啊,和你吃早茶开心,和你出去玩看到你玩得开心我也开心,你还和我说了这么多你过去的经历,我特别特别开心。

      “以前都是我在说,我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和干爹,我的同学朋友,我的童年,都是我在和你分享。今天是你第一次主动和我分享你的过去,而且我看得出来,这些过去对于你来说,不管好坏,都是最宝贵的财富,有了那些经历,才有了现在的你,我也才能遇到现在这样的你。”

      刈星辰挺胸抬头地说完,就像是在宣誓。

      俞酲听了笑了一下,愉悦的表情下藏着难以察觉的失落,他说:“不是第一次,我以前还和你说过,我喜欢看长江七号。”

      刈星辰挠挠后脑勺,有些尴尬地说:“哦,那就是第二次嘛,以后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的吧?”

      刈星辰期待的等着俞酲的回答,俞酲顿了半晌,终于点点头,嗯了一声。

      刈星辰幸福地快要跳起来了,现在他好想抱一下俞酲,不带有暧昧的抱。
      他脑子里怎么想的,一般来说行动上就是怎么做的,所以他张开了怀抱,站在原处,对着俞酲笑。

      俞酲盯着刈星辰看了好久,迟迟没有向前一步去回应刈星辰这个拥抱。

      可刈星辰也没把手臂放下,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他心里知道要俞酲主动过来接受这个拥抱比铁树开花还难,可他就是想试一下,所以他在张开双臂时就开始在心里默数,1、2、3……

      已经过去了一分零七秒,俞酲还是站在原处,不说话也不动,只是看着刈星辰。

      今天在XONE又是攀岩又是吊单杠,做了太多的上肢运动,此时刈星辰的手臂其实已经有点酸了,但他还是没放下,他把两条手臂间的距离拉大了一些,稍稍向前走了一步。

      只是一小步而已,可能只有一掌距离,可是他看到俞酲的双手明显往上扬了一下。

      刈星辰趁热打铁,笑着问:“我都等这么久了,你不抱我一下吗?”

      俞酲向前走了一步,双手上举,从刈星辰的腋下穿过,紧紧地抱住了刈星辰。
      刈星辰的脸其实都快笑僵了,可俞酲的这个拥抱让他觉得自己还可以笑一晚上——这可是俞酲主动靠过来的拥抱啊!

      虽然自己往前走了一小步,虽然自己有撒娇求抱的成分在里面,可这毕竟是俞酲主动的拥抱啊。

      白天在体适能中心的那个公主抱是自己用计俩骗来的,水分太大,而现在这个拥抱才是最亲密无间的,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两人之间的距离才是实实在在缩短了。

      刈星辰能感觉到俞酲急促的心跳和呼吸,甚至还有逐渐升高的体温,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因为自己的体温太高了,把俞酲给弄热了。

      俞酲大概是觉得热,没抱一会儿就松开了,把头扭向一边,默默地看着近处的废墟。

      刈星辰偷笑着,装自责问:“我身上是不是很臭啊?”
      俞酲嗫嚅说:“没有吧。”

      刈星辰不信,拎起自己衣服领子闻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自己都嫌弃自己:“咦,都发酸了!好难闻。”
      俞酲依旧不敢看刈星辰,说好也不过脑子,随便答说:“还好,挺好闻的。”

      刈星辰还低着头闻自己身上呢,听到这一句话眼睛一下就亮了,他实在没想到俞酲会这么说。
      他猛地抬起头来,捧着俞酲的肩膀:“你刚刚说什么?”

      俞酲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怎么能把自己心里龌龊变态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啊,他后悔不迭,挣开刈星辰,急匆匆地往回去的方向走。

      刈星辰追上去:“贝壳儿?你刚刚说什么啊?你再说一遍。”
      俞酲都不敢和刈星辰对视,慌乱说:“你幻听了,我没说什么。”

      刈星辰不依不饶,俞酲走得飞快,他也追得飞快,几乎堵在俞酲面前倒着走:“你还想骗我,我都听到了,你到底什么意思嘛?汗味儿怎么好闻了?你是说我身上汗味儿好闻,还是我好闻啊?你说一下嘛。”

      俞酲不胜其烦,一狠心说:“我说你臭死了!回去洗澡!”
      刈星辰脸上都快笑出朵花儿来,吊儿郎当走在后面:“我臭,你香,你全世界最香,你今天流的汗水都是香的。”

      只是刈星辰的彩虹屁,硬是把俞酲听得面红耳赤,返回的路上一直都不搭理刈星辰。

      回到了白石洲的入口处,刈星辰先钻进了车里,俞酲打开车门没有直接坐进去,而是远望了一下面目全非的白石洲。

      然后他坐进车里,轰一声关上车门,把车驱离了这个布满尘土的地方。

      再见了,白石洲。
      再见了,曾经的那些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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