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花先生和他的布偶宝贝》江窥谷

260、第258章 ● 2020-9-5～9-26

　　隔离的十几天度日如年，期间俞酲终于联系上了深圳那边医院的住院部，辗转知道刈星辰的情况：虽说手术成功，但人还昏迷着，生死未卜。

　　毕竟子弹射中的是脑袋，就算醒了，免不了成植物人，或者跟随下半生的后遗症。

　　即刈星辰还没有离开，但至于能不能再相见，两说。

　　这种感觉俞酲似曾相识，因为过去十几年他也是这么度过的：知道刈星辰在某一个地方幸福地长大了，至于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承诺，两人还会不会再见面，两说。

　　但同样是等待，两者有个重大区别。

　　过去的十来年，他并不知道刈星辰在哪里，更不知道刈星辰的心意，等得凄风苦雨暗无天日。

　　可如今隔离的十四“年”，他知道刈星辰具体在哪里，两人心意相通，虽说一人清醒一人昏迷，但等待变成了心心相印。

　　俞酲一日三次打护士站电话询问刈星辰的情况，即便三次的回答都一样，把护士都给问烦了。

　　然后在网上买了许多电子书逐章逐节研究——他这些年沉浸在电影里，从没正正经经看完过一本书，入起门来便十分困难，何况还是《病理学基础》《护理操作基本流程》这些书……

　　十四“年”期满，丁香和陶玉提前返回了黎景，和徐荆回一起带着露比母子三人一同配合警方调查取证。

　　俞酲则当晚就飞了深圳，他虽然也是证人之一，但徐荆回没有留他，留也留不住，心早飞了。

　　由于这十几天里他见天儿往住院部打电话，护士站的每个护士都知道他姓甚名谁了，因此俞酲到了医院十分顺风顺水，一路问着找到了刈星辰的房间。

　　整十四天了，刈星辰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生命体征还算平稳，可迟迟醒不来，脑电仪一直亮着灯，脑电波杂散微弱。

　　这在医院并不罕见，因为大部分植物人都这样。
　　俞酲也没有撕心裂肺，他在书上看过了，这学名叫植质状态。

　　他轻轻伸手摸了摸刈星辰干燥的脸颊和嘴唇，瘦了。

　　这一瞬间，十几天积累的坚强如同洪水冲垮堤坝，眼圈儿瞬间红了，眼泪眼眶更是不听话，一低头，便屋檐滴水似的滴答滴答往下掉，不一会儿便把病床洇湿了一大块。

　　俞酲没有哭出声，他怕吵着刈星辰。

　　在这时，单人间的病房门突然从外面被打开，一个中年男人拧着毛巾站在门口，和病床前满脸泪痕的俞酲大眼瞪小眼。

　　俞酲欲盖弥彰抹了一下眼泪：“您找哪位？”

　　中年男人观察了俞酲几秒钟，噢了一声：“您就是俞先生吧？嗐，我是刈先生的护工，您来了我就可以走了，陶先生特地说了呢，说您一定照顾得比我周到！”

　　“陶先生？”俞酲抓住了重点：“一位姓陶的先生雇的您？”

　　“是啊！”护工走进来，熟稔地把毛巾晾在了病房外的小阳台上：“陶先生说他是刈先生的朋友啊。”

　　俞酲冷笑了下：“是啊，是朋友，不是亲人。”

　　护工没听出来俞酲话里的寒意，从阳台进来又打量了一下俞酲，看出来了这人细皮嫩肉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便多嘴了一句：“您知道怎么照顾病人吗？”

　　俞酲轻轻点头，不过他心思全在刈星辰身上，点头的幅度太小，护工权当没看到，滔滔不绝传授：“别的还好说，主要深圳这天儿太热了，又潮湿，每天都得给他翻身，仰躺几个小时然后又给翻过来侧卧几小时……”

　　“不能侧卧，他头部有伤！”俞酲打断，同时血海深仇似的瞪了护工一眼，不过很快把自己从这种怨恨情绪里拉了回来，叹了一口气，带着歉意说：“不能压着伤口。”

　　护工被俞酲恶狠狠的眼神吓了一大跳，立即附和说：“是是是，我没表达清楚，是微微侧身，让后背和臀部不受压，然后还可以给他做做肢体关节被动运动……”

　　“我知道，”俞酲打断：“仰卧肩外展90°，前臂向前，腕伸直，指骨关节和掌关节微曲，拇指外展，每天早中晚各三次，一次十五分钟以上为佳。”

　　护工咂咂嘴：“没想到您还挺专业。”

　　能不专业么，每天待在酒店里就干看书这么一件事，眼睛一闭是刈星辰，眼睛一睁是《护理学》，早就倒背如流了。

　　俞酲没搭腔了，他心里感激这位护工，可他现在只想和刈星辰待着，一句话都不想说。

　　护工八成也看出来了，反正工钱照给，乐得轻松，便收拾自己的家伙什准备离开。

　　离开前还得给雇主打个电话说明一下情况。

　　或许是在雨林的那一晚过得太风声鹤唳，俞酲耳力大增，电话一接通后他听到了走廊的说话声。

　　俞酲蹭的站起来，脚步轻轻走到门口，然后猝不及防开门，和走廊里踱步的陶尹打了个照面。

　　陶尹云淡风轻的，当没有看见俞酲这个人，掉个头往电梯间走去。

　　俞酲轻轻关上病房门，快步追了上去，在后面喊：“干爹。”

　　最终还是喊了一声干爹，因为他知道如果今天刈星辰醒着，站在这里，还是会管陶尹叫干爹。

　　陶尹挂了电话，对着俞酲温和地笑了笑，完全就是一位慈眉善目的长辈，说：“回来啦？”

　　想到病床上近乎失去意识的刈星辰，俞酲鼻子一酸，说话也带上了哭腔：“您希望我们回来吗？”

　　陶尹答非所问：“回来就好。”

　　俞酲强壮镇定说：“谢谢您联系我，谢谢您这段时间照顾他。”

　　陶尹扯着嘴角笑笑：“应该的。”说着就要扭头。

　　“可您知道他为什么中枪吗？”俞酲在后面厉声问。

　　走廊静谧，陶尹的声音低沉隐忍，颤抖的回音在走廊里飘飘忽忽回荡着。

　　陶尹不答，更没有回头。

　　“因为我们被毒贩追杀，他为了保护一个同行的小孩儿。”

　　陶尹还是不说话。

　　“我们明明可以不被追杀，但错过了最佳的逃跑时间。”

　　陶尹都知道，就是木屋里他和刈星辰对视的那一眼，让刈星辰忘记跳下窗户从而被毒贩子发现了。

　　“是我害了他。”陶尹终于承认，但语气毫无心痛后悔的意思。

　　此刻俞酲真想冲上去给陶尹两拳头，但如果刈星辰在的话，刈星辰绝对不会上前。

　　于是他也立在原地，表情不解而痛苦：“他一直和我说，您是他的亲人，比血浓于水还要亲的亲人，他可能到昏迷的前一秒都不敢相信，在您的心里，裴醒臣的分量比他这个干儿子更重。”

　　陶尹听完愣了半晌，终于回头，只是一句话：“是我对不起星辰，对不起星辰的父亲母亲。也不是今时今日对不起了，一步错步步错，有些事情，在当年就已经错了。”

　　陶尹的话俞酲听不明白，但话里的意思他懂：陈年往事，他不了解，便不能妄下定论，自然也不能打破砂锅问到底。

　　陶尹又笑笑：“回去照顾他吧，护工刚刚给我打电话，我已经退了，我……也该回去了。”

　　俞酲依然瞪着陶尹。

　　陶尹又笑，语气就像是在安慰伤心痛苦的小孩：“不是回广州，也不是回东北，是去……自首。”

　　*

　　刈星辰受过许多伤，光是到了深圳之后就有数起，包括被猫抓伤，被追尾的轻微撞伤，喝醉了栽地上膝盖被磕破，被修枝剪剪过手指头，被露比用镰刀砍伤肩膀，最严重的还有在制药车间被机器削掉手背上厚厚一层皮……

　　每一次都少不了俞酲的照顾，即便是小伤，俞酲总情不自禁往刈星辰伤口上看一眼，恨不能自己替了刈星辰的痛。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事无巨细照顾刈星辰，理论教材看得再多，实践起来还是手忙脚乱。

　　可能是信念发挥了作用，可能是刈星辰实在昏迷太多天了，导致俞酲日复一日的照顾下来，竟然也已经得心应手。

　　*

　　26号，距离俞酲隔离期满已经9天，距离刈星辰中枪昏迷已经23天。

　　徐荆回姗姗回到深圳，意气风发拎着一大堆吃的喝的大补大养的来医院看刈星辰，结果发现这小子果然还躺着尸无福消受。

　　俞酲呢，鞍前马后小心翼翼，甭管刈星辰能不能醒、有没有意识，他只当刈星辰是睡着了。

　　坚韧却又憔悴，积极却也落寞。

　　俞酲没有时间上网，就算有时间也没有那个心思，徐荆回便把处理结果都和俞酲说了一遍。

　　俞酲没表态，他对裴醒臣的恨意甚至还没有对陶尹的恨意多，因为是陶尹直接导致了刈星辰受伤。

　　他也把和陶尹在医院走廊的对话说了一遍，把徐荆回都给听笑了：“自首？呵，他俩这情深义重的，裴醒臣会把他供出来？会不不择手段保他？”

　　“我看他俩能力旗鼓相当，指不定谁保谁。”

　　徐荆回默默听着这一句，突然没来由问：“那你呢，你就这么一直守着呗？”

　　“嗯。”俞酲毫不犹豫地回答。

　　徐荆回不明白，男人这么躺着有什么用？没用了就换一个呗，这么着守活寡男人也不定能醒了，醒了也不一定能起来，能起来下半辈子也不一定白首不离……何必这么折腾自己？

　　当然她只是心里这么想想，自嘲地笑笑，归因于自己铁石心肠，以及……还没有遇上一个可以让她像俞酲一样勇敢赌上一生的男人。

　　“行，”徐荆回站起来拍拍屁股：“别忘了捯饬自己，看你这胡子拉碴的。”

　　她走过去两步拍了拍俞酲的肩膀，指尖摸到了俞酲的头发——千丝万缕，有些到耳朵，有些到脖子，七零八落的，估计和俞酲目前的心一样。

　　“他要是醒来看到你这样，该心疼了。”

　　“嗯。”俞酲虽说答应了，眼睛只是盯着病床上刈星辰的脸，没有回头看徐荆回，不远千里回来，更没有说送送。

　　徐荆回转身离开，而就在这时，俞酲正握着刈星辰的手，小拇指突然弹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