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花先生和他的布偶宝贝》江窥谷

256、第254章 ★ 2020-9-4

　　丁香和蒲信轮流开车，在广昆高速上看了一场日出。

　　陶玉则意识清醒到天明，眼睁睁地看着晨曦洒满房间。

　　裴醒臣的这套房子远离主干道，在房间里更加静谧，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可陶玉知道外面早已经车水马龙。

　　深圳的天只要亮起来，白天就会像飞一样过去。

　　眼看着六点了，离康遐路演开始还有两个小时，然而在刈星辰三人依然联系不上，丁香也还在高速上，暂时无虞。

　　两小时太短了，可能只是普通上班狗的通勤时间，挤在地铁上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闭着眼睛听着耳朵里喧闹的声音，等待时间飞速而过。

　　康遐的网上路演在上午八点准时开始，从嘉宾签到、放映交易所和发行人宣传片、嘉宾介绍、各领导致辞等等，无不顺利。

　　陶玉和丁香一个在床上对着电脑，一个在副驾驶持着手机，他们看到镜头里的裴醒臣，梳着一丝不乱的头发，围着红围巾，有条不紊地对康遐集团的未来展望侃侃而谈，口吻生花……

　　而在一千多两千公里外的中老边境，却隐藏着无数宗大集团光环庇护下最肮脏恶毒的交易。

　　哪个企业上市的目的之一不是为了圈钱？这无可厚非，关键要看企业拿这钱做什么。

　　一想到裴醒臣即将收割的这些钱，会变成毒，侵蚀人的身体、精神和人性，破坏那么多本应该和谐美满的家庭；

　　变成所谓的“特效药”，表面上给予患儿父母莫大希望，实际上却是在利用患儿父母走投无路的心理借刀杀人作壁上观；

　　变成谎言或者威胁，用“双赢”或者贫困接二连三买来“自愿”的廉价子宫；

　　甚至还会变成一支支亡命之徒手中的枪，变成一颗颗打在缉毒警身体里的子弹……

　　他们又气又恨，牙齿都在打颤。

　　时间在这样表面欣欣向荣实际恶臭腐烂的气氛中过去了两小时。

　　直播厅的投资者关系互动平台还在不断刷新着，不断有人向董事长提问：“康遐制药在某某城市有没有设立分公司的计划”“是否有意进军核酸检测行业”“公司主营业务、主要产品和主要经营模式的演变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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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如这些无关痛痒的提问，康遐都没有逐一去回答，统一一句“请阅读公司披露的招股说明书和财报相关内容”打发掉。

　　有稍微敏感些的，问到公司董事、监事、高管和核心技术人员之间是否存在亲属关系，问公司报告期内收入利润区域性差异的巨大变化，问怎么规范和减少集团内关联交易……

　　这类问题也是小儿科，早在上市审议会议被抽中现场抽查时证监会就问过了，董事长有问必答，条分缕析，每一个问题的应答都精妙绝伦天衣无缝，不得不让人叹服。

　　陶玉这里也有一个较为敏感的问题，不过与其说是他自己问的，不如说是帮那份英文名名单里的某个妇女问的。

　　他的右小指轻轻放在回车键上，迟迟没有按下去。

　　“董事长您好，看到一个新闻，集团旗下康遐地产董事长裴展瞳先生，以及参股公司尚皎医疗董事长裴展睫女士是您的亲生子女，请问确实如此吗？”

　　陶玉闭了闭眼，小指按下了回车键，然后舒出一口气，马上睁开眼。

　　而就在他睁开眼的时候，发现他刚刚的提问已经被飞速地被最新的一个提问顶下去了。

　　而最新的提问是：董事长您好，下属制药集团西南大区内黎景子公司的原材料供货商情况方便介绍一下吗？

　　提问的账号头像和丁香的微信头像一模一样。

　　陶玉心里咯噔一声，一边给丁香打电话一边紧盯着显示屏。

　　问题一个一个往上冒，个个都尖锐无比，明目张胆直指黎景公司的财务经营情况：

　　从西南大区黎景公司和儿童药企春晖公司的合作来看，贵司是打算大规模拓展儿童药加工业务吗？

　　报告期内公司合并的财报是否已经剔除了黎景公司每年对集团的借款？

　　近几年黎景公司内部的年终财报净利润都为负，但在次年披露的同年度审计报告中却扭亏为盈，董事长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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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香终于接听电话，听筒里传来啜泣的声音。

　　“真的是你发的？你疯了！”陶玉问。

　　丁香哭着问：“时间来不及了！路演马上就要结束了。我们现在还不捅出来，等什么时候？等敲钟吗？等康遐发行挂牌吗？”

　　“我们现在证据不够啊，扳不倒他的，我们不是说好了等刈星辰他们的消息……”

　　“可他们已经十来个小时没有消息了……”丁香无力地打断。

　　她在从边境公司逃回深圳的路上，她比陶玉更清楚疫情之下的中老边境境况如何：“我们可能……永远联系不上他们了……”

　　陶玉怎能不知道？刈星辰他们此行凶险万分，铩羽而归都算幸运，最怕的就是有去无回，死无葬身之地。

　　“会不会……是我这里出了差错。”陶玉喃喃自语。

　　“什么意思？”

　　“昨晚我进裴醒臣的书房找资料，被他的女儿发现了，她会不会告诉裴醒臣了。”

　　裴醒臣的女儿，一个小学生，丁香听刈星辰说过。

　　“她有没有说什么？”

　　“她问我是不是真的喜欢她父亲，还说她父亲不是什么好人。”

　　丁香松了一口气：裴醒臣的女儿和白留山要好，这情况她也从刈星辰那里听说过，后来白留山暴露对刈星辰照顾有加的真实目的的事她也知道。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这次不止陶玉的小命要靠白留山庇佑，自己还有老挝那边刈星辰一行人都要靠白留山庇佑了。

　　丁香安慰陶玉：“你放心吧，裴醒臣女儿不会告诉她，她甚至可能知道你在加害她爸爸，她默认了。”

　　陶玉骇然，后脊发凉，不过转念一想，纵容外人谋害亲生父亲，这是裴家的人干得出来的事。

　　陶玉慢慢放下手机，依旧目不转睛盯着显示屏。

　　裴醒臣已经回复了上述丁香的那些问题。

　　每一个都对答如流，对问题里的细节做出了详细的解释。或许是裴醒臣的回答实在找不出破绽，或者是裴醒臣淡定自得的神色和自信的语气，倒显得这些问题都是无稽之谈。

　　“至于展瞳和展睫，他们是我早年收养的孩子，这件事情很多年前媒体就报道过了，这位投资者可以找一下以前的新闻。

　　“当然了，”镜头里的裴醒臣礼貌绅士地笑了一下：“如果这位投资者是竞业公司同僚的话，那这个问题我就没有必要再解释了，对吧？”

　　路演直播厅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笑对康遐集团上市眼红至极却能力不足，只能利用提问方式诽谤集团董事长和康遐集团的阴沟里的老鼠。

　　陶玉牙齿咬得咯咯响，这个时候一个电话打进来，电话里妇女咆哮说：“他撒谎！根本不是收养，是‘买’！是他强行从我这里‘买’的！

　　“他骗我，说他的妻子无法生育，都是骗人！他是个同性恋，别人结婚不要他了，所以他才到处想要孩子，想要用孩子留住别人！”

　　妇女说的英语，语速又快，陶玉并没有听懂，他也没有那时间用电话录音去英译中了，他纤长的手指灵巧地敲击着键盘，一行字便呈现在了对话框中：

　　有传言说董事长性取向小众，和妻子长期不睦，并且在外面一直有男性伴侣，请问是真的吗？

　　陶玉敲击回车键发送了出去，然后飞快退出路演直播厅，登录了自己的直播平台，发布了一条动态。

　　『我叫陶玉，性别男，已经和康遐集团董事长裴醒臣保持了多年的性伴侣关系。这些年裴醒臣一直在中老边境策划、经营着罪恶的地下代孕工厂，受害女性累计上百名。』

　　『为了上市，康遐制药黎景子公司多次伪造财务数据，而作为集团总裁和董事长，裴醒臣也默认了黎景公司财务作假的行径。』

　　『并且近段时间和力争证券、徐赢会计师事务所的核心人物密切来往，多方狼狈为奸，粉饰数据，通过各种技术手段和营销手段欺瞒证监会和交易所，以达到成功上市的目的』

　　文字不算多，后面附着照片：这些年和裴醒臣的亲密照，都带着水印，虽然大多数照片看不到裴醒臣的脸，但身型气质、穿衣配饰不难推测，而且有疑心的人，大可以翻看他的直播回放；

　　还有黎景公司和春晖公司的合作协议，上面有裴醒臣的亲笔签字；

　　列着受害女性个人信息的名单，陶玉把她们的个人信息打了马赛克，也拍照上传……

　　他刚发完动态的时候APP提示声就一直响，放在以前，可能是点赞或者直播回放的评论，而今天不用想，大概率是私信。

　　陶玉无力去回复私信，只是退出了账号，颤抖着打开网页。

　　就这么几分钟的时间，网上已经铺天盖地传开了康遐集团黎景子公司财务作假的实际证据，他知道都是丁香上传的，他豁出去了，丁香也豁出去了。

　　他常年混迹网络，知道自己此行的后果：已经有好几个电话打到了自己注册路演网账号的手机号码上，看归属地就知道是骚扰电话。

　　自己的社交账号后台想必也一定炸了吧，裴醒臣的拥趸极多，所以私信的内容他也可以想象，总结一个词就是羞辱：

　　裴醒臣是什么人物？你是什么人物？以为随便拍几张照片就可以往人身上泼脏水了？而且照片连正脸都没有。

　　看到别人公司上市了，眼红呗！但这个手段也太拙劣了，还搞外遇小三这一套，裴醒臣一直家庭和睦儿女双全大家都知道。

　　这财报一看就是P的吧，谁不会P啊？要诬陷也想个高级点的方法吧……

　　像极了如今的某些圈子，明明各种迹象都昭示着主人公行迹不法，却依旧有一批脑残粉衷心维护，不到黄河心不死：

　　呃，康遐马上就要上市了好吧，关键时刻曝出来这些事，很难不怀疑裴总是被红眼病整了。

　　财务作假不作假，这是财务总监的责任吧，和裴总有什么关系？

　　我需要抓捕现场的视频和证据，否则不排除其他被诬陷的可能。

　　不管怎样，我要等裴总回应，我相信裴总不是这种人，我比流言蜚语更早认识他……

　　陶玉和丁香手里有证据，他们只是借用这些证据发出质疑，然而一个质疑对应的却是上百的嘲讽。

　　不知道该说裴醒臣手段高明，还是该说“粉丝”们脑干缺失。

　　路演才开始两个多小时，看现在路演直播厅的热闹场面，远远没有结束的意思。

　　丁香打来了电话，听筒里丰盛车流声依旧声声入耳，能听得出依旧还在高速上。

　　丁香问：“你发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她只知道裴醒臣是故意让她离职到维良医院去，她也知道裴醒臣纵容黎景公司财务作假，虽然都是近日才知道的。

　　可她万万不相信，裴醒臣啊，众人仰望的裴醒臣，医药行业的翘楚企业家裴醒臣，竟然……

　　她并不是排挤同性恋，她只是心痛惋惜，裴醒臣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他想要什么得不到，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的得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并且痛苦的人不是一个两个——陶玉发布的动态很快被传到了公网，她看到了，受害者名单有好几十个。

　　而这些，还只是近期的名单。

　　如果真如路演直播厅里陶玉匿名提出的质问，裴展瞳和裴展睫都是裴醒臣代孕的子女……

　　他们两姐弟都快三十而立了，这么二三十年的时间里，又会有多少受害人呢？上百？上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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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玉从昨晚开始就没吃东西喝水了，说话声音嘶哑：“我说是真的，我也有证据证明是真的，可裴醒臣认不认呢？社会公众信不信呢？”

　　丁香鼻头一酸，眼眶里眼泪滑落——目前的形势看来，裴醒臣依旧衣冠楚楚坐在路演直播厅的嘉宾席上，网民已经炸开了锅，讽刺嘲骂陶玉的言论甚嚣尘上……

　　两人正说着，陶玉面前的电脑屏幕突然熄掉了，丁香在电话里大声喊：“陶玉！路演断了！断了！”

　　陶玉吃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轻飘飘看了一眼显示屏。

　　原本红红火火的路演直播界面突然黑了下来，再刷新网页，屏幕上依旧全黑，只在屏幕正中有白色沉闷的一句话：

　　鉴于康遐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内部尚存重要事项需要核查，本次路演暂时中止，涉事公司暂缓发行。

　　陶玉哇的一声自在痛快哭了出来，和电话里丁香的尖叫同时发出。

　　“陶玉你快看新闻！看新闻！”

　　康遐集团再大，说白了也只是一个药企，只是路演暂停而已，上不了社会头条。

　　陶玉点开了行业头部网站，康遐集团四个大字就挂在首页：

　　今晨8点开始的康遐集团上市路演询价直播在刚刚紧急关停，原因是发行人出现媒体质疑事项有待核查。
　　但据黎景市公安局禁毒大队通报显示，有群众实名举报康遐制药旗下子公司涉嫌制毒、贩毒，经突击检查属实，子公司现已被查封，相关人员已被拘留……

　　就像古代首级被斩并悬挂于城门示众的恶人，尘埃落定，大快人心。

　　陶玉又哭了，只是这次是喜极而泣。

　　他赶紧给徐荆回打了电话，接通了，徐荆回的声音嘶哑而有力：“我们都安全，在忙，等会儿再说。”

　　陶玉挂断电话，往后一倒，重重躺倒在床上，任凭眼泪从眼角流向太阳穴，流向发丝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