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花先生和他的布偶宝贝》江窥谷

133、第131章 ★

　　“不是多愉快的回忆，我长话短说吧，十来年前，他还是我的得力下属，我当时分了个质量挺不错的客户给他，那晚上正在饭桌上和客户喝酒，眼看着就要签单了，家里打电话来，说他老婆难产，想保小孩儿，问家属意见，他没表态。

　　“其实医院也只是问一下走个程序，这种情况肯定都是保大人，可他错就错在，没有表态……”

　　刈星辰听皱起眉来，他好像已经猜到了故事结局。

　　“他也没去医院，他不信邪，那么大个妇产科医院，连接生的活儿都做不了吗？等他高高兴兴心里揣着客户已经同意签合同的承诺回家时，他老婆在医院，尸体都凉了。”

　　刈星辰后背直起鸡皮疙瘩，怪不得在放桌上主任会这么说他。

　　“褚磊请了一个月的假，小孩满月，也没有老人家带，他就自己请了一个保姆，匆匆忙忙请来的保姆资质不过关，小孩儿发高烧，没了。”

　　刈星辰终于忍不住啊了一声出来，心里感慨，青年丧妻丧子，褚磊也是苦命人。

　　“所以他离开康遐，是觉得……这份工作造成了这一切？”

　　“不止吧，”郝主任皱皱眉：“我猜……他有点怪我，如果不是我给他那么大的业绩压力，他不会那么拼命，连老婆在医院生孩子自己都在酒桌上走不了。”

　　“可是您也没绑着他啊，这么大的事别说您能理解了，就算是和客户说声失陪，客户也能理解的啊，客户也有妻子儿女！”

　　“可业绩压力就是有，我当时就是他领导，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

　　刈星辰有点丧，将心比心，如果自己在上班的路上知道了小鱼出事的消息，不，别说是出事了，哪怕只是小感冒，自己都会责怪这鬼工作。

　　“知道为什么褚磊一定要约我吃饭了？”郝主任问。

　　“利用您，他看起来是在劝您，不要为了公司太拼了，其实是在给您施压。因为即便您没有表现出来，他知道，您心底也有自责。”

　　郝主任欣慰地点点头：“看出来是在给我施压了？”

　　刈星辰点头：“还拿我举例子，什么背叛不背叛，他提醒您‘小心我背叛您’的行为其实就是一种背叛了。”

　　“哦？”郝主任语调上扬，扭头看了刈星辰一眼。

　　刈星辰认真开车，一针见血：“他想向禾观压价。我了解过了，禾观这次要的那一批货，所有品类我们的均价都要比铭创的贵九毛，一整批下来我们提供给禾观的采购总价就要比铭创贵三百多万。

　　“三百多万啊，放在我家可以买好几套房了，可放在深圳屁用没有，所以综合口碑和实力，禾观更倾向于和我们签合同。

　　“褚总也不可能再把价格降低，因为他知道价格战对康遐、对禾观都没用，所以他只有这个办法，隔山打牛，表面劝你不要太拼，就是劝你给禾观现价的基础上再降一点的意思。

　　“我们就算降了一点也比铭创高，可禾观对我们的态度一定会有所转变，到时候铭创再适当把价格提高一点，和我们差不多持平，我们那时候就不一定能和禾观签上合同了。”

　　郝主任微笑着点点头：“我还以为你光顾着吃了，耳朵还挺机灵的。”

　　刈星辰笑笑：“而且……主任，褚总怎么说也算我的师兄吧，我再说下去，恐怕不尊敬他，但我还是想说。”

　　郝主任噗嗤一笑：“想说就说呗，尊敬他，背后喊他师兄他也听不到，你不尊敬他，背后骂他，他也听不到。”

　　“褚总一点后路都没有给你留。”刈星辰一字一顿说：“你们在行业里是什么地位什么人物？米其林不去吃，来吃地摊烧烤？

　　“你们做领导的吃饭，不管是五星饭店还是地摊，只要喝了酒，都有人盯着，他又不是小气的人，您要是喝了他的酒着了他的道，真的把我们的价格降了，那一定是您看在以往上下属的情分上做出的决定。

　　“要是最后禾观还是选择了我们签合同，或者禾观一个都没看上，双方都损失一大笔订单和一个高质量客户而已，你俩依旧是‘吃饭不拘高档与否只注重叙旧’的好友，你俩都可以全身而退。

　　“但如果要是这事儿成了，禾观和铭创签合同了，康遐会怎么看您？您手下的人以后还会对您服气吗？

　　“总之一句话，他是想让您杯酒释兵权，至于释权之后的您何去何从，他没有考量。”

　　郝主任每一句都专注听了，笑着说：“还是你们年轻人眼睛尖啊，一眼就看出来了。”

　　“主任，”刈星辰知道主任又在开他玩笑了，笑着说：“这和年轻不年轻没关系，因为我不知情，我在这件事情上是外人，您是身在此山中，被这么多年的自责蒙蔽了。”

　　主任叹气：“也不完全身在此山中，我心里都知道他请我这顿饭是奔着什么来的，只是这个坎儿还是过不了。”

　　刈星辰闻言也不说话了，安静开车，放了一首舒缓的音乐。

　　半晌，主任终于睁开眼，问刈星辰：“那你觉得，我是全身而退好，还是走那条没有后路的路好？”

　　刈星辰飞速地想了想，认真回答说：“全身而退还是没有后路，这都是褚总给我们预设的选项，不是我们自己的选项，我们可以自己走。”

　　主任哈哈哈笑起来：“怪不得都说你脑子灵活，这句话真是谁也不得罪啊。”

　　刈星辰咯咯笑着：“哎，主任您这话别说得太早，我马上就要得罪您了。”

　　“哦？”主任挑眉，倒是想看看刈星辰要在说什么得罪他的话。

　　“褚总有一句话我觉得说得对极了，您都快要退休了，哦不是，您都已经是退休过一次的人了，还这么拼？图什么啊？”

　　郝主任不答。

　　“您之前还和我吐槽周主任，说周主任抠抠搜搜的，下单就像尿频尿急尿不尽一样，虽然是能给民心医院省点钱吧，可那能有几万块？有这功夫节流的，倒不如多开源。

　　“科主任您现在不也一样么，周主任是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民心医院，您是把一生都奉献给了康遐。”

　　郝主任笑笑，还是不说话。

　　刈星辰继续说：“现在大家午休时间都八卦，您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在为了业务奔波，年轻人坐在管理层的位置上，对着您指手画脚。”

　　指手画脚的人不用说，大家八卦的就是诸葛卿和周雨。

　　郝主任都知道，只是他根本都没当回事而已。

　　“郝主任我说句实话，我刚来的时候，经理并不待见我，因为我人微言轻，而且我的确表现得不好，但后来我发现他对您也这样。

　　“他是公司经理，是，这是事实，他在分公司就是老大，他说了算，可他也……

　　“主任我不是在挑拨您和经理的关系，我明白，他是经理，我们是下属，他对您严格一点无可厚非。可我们就是来打工的啊，您没有必要这么尽心尽力的了，平时的工作能尽量分出去的就分出去，您真的太累了，比管理层还累。”

　　郝主任无奈地笑笑：“你这孩子，不是我自大，我和诸葛之间的关系，可不是你想挑拨就能挑拨的，他就是我带出来的知道不？”

　　刈星辰点头：“连总部这么多年了都还在传颂您的传奇故事，大家都不理解，做上管理层的为什么不是您，而是当时还那么年轻的诸葛经理。”

　　郝主任语气柔和地说：“诸葛啊，他私下很是敬重我，在别的员工面前对我不敬点，不是没有道理。你也说了，分公司就是他说了算，这是他的立足之本啊，他要是在员工面前都对我这个元老级员工恭恭敬敬的，倒是有了一个‘德’的贤名，可做好一个经理，特别是主营业务是销售的公司经理，更需要的是严。

　　“严于律己的严，不然以后稍微有点资历的员工都能爬到他头上去拉屎撒尿了，我辛辛苦苦把他扶上经理这个位置又是图什么呢？”

　　刈星辰其实没听大明白，毕竟在他从小接受的教育里，甭管你职位多高，只要是公司里上了年纪的老人，都要敬重爱戴。

　　于是他只能勉强点点头，其实心里并不认同，嘴上嘟囔：“哪里是严于律己啊，就是压榨我们。”

　　这句埋怨可被郝主任听得明明白白，他知道，刈星辰埋怨的是诸葛卿嫌弃他业绩不好，最后被分配到跟进禾观医院这件事情上。

　　郝主任哈哈笑着问：“怎么着，你还委屈上了？”
　　刈星辰老老实实地点头：“有点委屈，我和经理见第一面的时候，他看我就不顺眼，我都感觉他好像在针对我一样。”

　　郝主任正色：“我问你，假如你是将军，你在外面行军打仗，京城皇宫突然派了个小兵来，还安插在冲锋陷阵的一线，而这个小兵在皇宫里连刀都没摸过，只是给皇帝喂马的，你怎么想？”

　　这个比喻刈星辰一下就明白了：“将军应该会很顾忌小兵吧……”

　　“那不就是了？虽然将军也是替皇帝卖命，可他手底下的士兵们只以他为尊啊，他要对士兵们负责啊，他必须要长久地待在将军这个位置上，才能保住自己的钱袋，才能保住下面士兵的命。

　　“可现在的情况是，他不知道这个喂马的小兵到这里来到底是干什么的。我是知道了，这个小兵是真心来打仗的，而不是皇帝的眼线，可将军还不知道，他还多疑，我说了将军也不信。”

　　刈星辰撅撅嘴：“那小兵要怎么做才能让将军相信他。”

　　郝主任慈祥地笑起来：“很简单，和将军出生入死，浴血奋战几次。”

　　刈星辰恍然大悟，扭头笑了笑，回头看路的同时问：“所以，禾观医院是我和将军浴血奋战的第一场战役是吗？”

　　郝主任不答，闭上眼睛听歌。

　　刈星辰咧嘴开心地笑起来：“我知道了！谢谢郝主任！”

　　郝主任这时睁眼，想起来自己还有话没说完，继续：“你在问，大家都不理解为什么不是我当经理，而是诸葛。

　　“明明我年纪比他长，经验比他多，司龄比他长，大言不惭，我能力也比他强，为什么不是我呢？

　　“那我问你，你身高也够体型也够，技巧更别提了，为什么要去游泳不去打篮球呢？”

　　这可把刈星辰问住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因为他不喜欢篮球，喜欢游泳。

　　郝主任自问自答：“因为你不喜欢，自己不喜欢，身高再有优势、再适合打篮球，那也没辙。”

　　“一样的道理，比起做管理，我更喜欢做业务，或者说，我更适合做业务。

　　“再者，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即使我适合我喜欢，有比我年轻的人在，人家到深圳来，就是奔着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来的，我们这些死鱼老鸟不退位，怎么让你们这些小鱼小鸟大展拳脚？”

　　刈星辰听得心服口服，咯咯地笑，问：“主任，您怎么知道我喜欢游泳啊？”

　　郝主任顿了一下，大概是没料到刈星辰的话题转变这么大，慢悠悠地说：“你入职进公司群的时候，自己介绍的，爱好画画，特长游泳，怎么？我还能和去老周打听？”

　　刈星辰哦哦两声，仿佛自己真的忘了，笑得咯吱咯吱的，不得不把车速减慢：“主任，您露馅儿啦，您就是没打听，‘老周’两个字出来，我就知道您打听了。”

　　郝主任不否认，不过还是辩解了一下：“怎么着，非得是我去打听的？不能是老周告诉我的？”

　　“是是是，八卦这方面，您和周主任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刈星辰笑着调皮地说：“不过主任您居然这么关注我，我有点受宠若惊哎。”

　　郝主任童真未泯，和周主任一样是个幼稚的小老头儿，朝着刈星辰切了一声。

　　“真的嘛，主任有个事，我一直还想问您来着，没好意思问。”

　　“有屁就放。”

　　“我入职那天，您为什么把我分到A组啊，您明知道A组业绩最好，小组奖金最高，把我分到A组，所顺从同事不服气，他们怎么看我啊。”

　　“哦，这是在怪我？”

　　“那倒没有，”刈星辰臭屁说：“就是想和您确认一下，您是不是一早就看中我是一个销售奇才啊？”

　　郝主任翻了个白眼，无奈地笑了起来：“第一，把你分到哪个组，是公司制度决定，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公司规定销售部一个组4～5人，售前1人，售后1人，销售2～3人。

　　“你来之前，正好有两个A组的员工离职了，A组只剩下蜉蝣一个销售，我不把你分到A组，难道基础的工作我让售前或者售后去做？还是我把这么小儿科的工作交给蜉蝣去做？”

　　“哦……”刈星辰还有点小失落呢，假哭说：“主任原来不是看好我，是担心蜉蝣累着。”

　　“第二，这个ABC分组不是固定的，每半个月都有业绩评比，你业绩不过关，没有资格待在A组，自然B组C组有人替上来，你怕别人说你？是怕自己一开始站得高，半个月之后却去了B组C组，丢脸吧？”

　　刈星辰爽朗地笑笑：“主任，我不觉得丢脸，‘绩’不如人被降级了，下半个月下个月赶上就是了，没什么丢脸的。但是……”

　　刈星辰想了想，自己入职也快一个月了，业绩并不拔尖，远远没有待在A组的资格，怎么还没被降级呢？

　　他不解地问：“主任，上半个月业绩评比，除了业绩是不是也看其他指标啊？比如工作态度，工作积极性，团队合作能力啥的，不然我怎么没被替下去啊？”

　　郝主任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无语地说：“评比标准你入职那天我就和你说得清清楚楚，你没听？”

　　刈星辰卖乖说：“听了，是只看业绩嘛！但我想着主任您这么有人情味儿，应该考评的时候可以做适当调整的嘛！”

　　“调整个倭瓜！”郝主任曲指在刈星辰额头上敲了一记，就像是长辈在教训调皮的小孩：“你那是有试用期业绩保护！等过了试用期，业绩还是这么没起色，直接去C组，还人情味呢！”

　　刈星辰缩缩肩膀，吐了吐舌头，隔了两秒又有问题了 ：“主任，我还有个不理解的。”

　　“星辰啊，你小时候应该是个猫嫌狗不待见吧？”

　　主任这是拐着弯儿骂自己话多呢！

　　刈星辰咯咯地笑，依然话多：“我是周二入职的，销售部明明就是每周一开例会，可是您延后了，然后您周二又忙，所以大家周三才聚在一起开会。同事们都以为我是‘有关系’，我是‘大人物’，连开例会都要等到我入职了才开，我冤枉啊。”

　　主任再次无语了：“你入职的那周周三，还记得是几月几号吗”

　　谁没事去记这个啊。刈星辰打开手机日历看了眼，发现是7月31号，然后他就想给自己一巴掌。

　　“明白了？”郝主任看着刈星辰懊恼的表情，笑着问。
　　“嗯。”刈星辰点点头。

　　“我是想着月底开，更方便对比上个月的数据，你还以为是为了你才延后都周三的？你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刈星辰又耸耸肩，笑着说：“您知道，我逗您乐呵乐呵嘛。”

　　郝主任又伸手敲了刈星辰一下，教训说：“这心思留着工作不好？”

　　刈星辰龇着一排白牙笑，不敢调皮捣蛋了，认认真真开车。

　　郝主任见刈星辰乖，一边笑着眯起了眼睛，眼角因为笑容和年龄堆积起来的皱纹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