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花先生和他的布偶宝贝》江窥谷

117、第115章 ★

　　通过狭小的人群缝隙，刈星辰看到一个老人正躺在地上，口唇已经泛紫。

　　“嘿！嘿！醒醒！听得到我说话吗？”

　　没有回应，周主任跪着，又把手正搭在老人的颈动脉上，随即扭头朝着四周：“散开点散开点！保持空气流通！”

　　众人的神情都恐惧，立马退开了两步，刈星辰已然明白了目前是什么情况，他吼了一声：“有站务员吗？”

　　好多个热心善良的声音同时响起：“有！”“叫去了！”“已经去找了！”

　　“打120！找AED！地铁里有！”周主任大喊，声音散开在空气中。

　　刈星辰赶紧打了120 ，快速说明情况，挂断电话后在身边抓了了差不多年纪的年轻男人让去找AED，然后两步过去跪在旁边，打开了手机手电，照着老人的眼球。

　　周主任抬头和刈星辰对视了一眼，半秒而已，然后马上把眼睛转向老人的眼睛，镇静而飞快地说：“呼叫无反应，颈动脉搏动消失，自主呼吸微弱，瞳孔散大。”

　　说完，周主任已经松开了老人裤子的腰带，双手已经摆好了姿势按在老人的胸腔上，做起了心脏复苏——

　　上身重量垂直下压、清理口鼻分泌物、人工呼吸……

　　刈星辰在心里记着数，每下压三十次做两次人工呼吸，如此为一个周期。

　　刈星辰数了一共五个周期，在周主任停下的下一秒，他立刻检查老人的颈动脉搏动，皱着眉朝周主任摇头。

　　周主任二话不说，双手叠加再次给老人做心脏复苏。

　　一次完整有效的心脏复苏要在2分钟之内完成，也就是说周主任要在一分钟内双手下压一百到两百次，而下压的重量来自自己的体重，所以周主任一直是踮着脚蹲着的状态，连脚底都没有踩实了地面……

　　刈星辰清清楚楚地看见，周主任的手臂在发抖，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往下滚。

　　周主任已经老了，戎马半生，宝刀未老，廉颇虽能饭，但平时粗茶淡饭习惯了，猛地来一顿大鱼大肉，撑不住。

　　刈星辰咬咬牙，看着周主任做完一组，然后马上按住周主任的手：“主任换我来！”

　　周主任的眼里闪过了一瞬犹豫，但他没有时间思考，他的体力也不允许他思考。
　　就这一瞬间，刈星辰已经抬起了脚跟摆好了手势，在手掌马上准备下压时，周主任突然也按住了他的手背。

　　“再往上一公分。”周主任喘着粗气说。
　　刈星辰马上把手掌往上挪了一公分，飞速按压起来。

　　下压过三十次，要给老人做人工呼吸，说实话，刈星辰在看着周主任在给老人做人工呼吸的时候，心里是有一点抗拒的，就是觉得不太干净，觉得脏。

　　但当这件事真的落到他手上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也会去做。
　　因为这位老人，也是别人的爸爸，是别人的爷爷，如果自己的爷爷奶奶遇到了这样的情况呢？

　　将心比心，刈星辰毫不迟疑地俯下了身。
　　接着又是心脏按压复苏一个回合，刈星辰的手也有些发软了，周主任在旁边拉住他：“打配合！”

　　刈星辰点头，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两人都不用说话，30次下压和人工呼吸，两人轮着来……

　　在这循环往复的几分钟里，刈星辰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像在和死神赛跑。
　　同时又觉得很慢，以致于人群里有人喊“来了来了”时，他已经累得直接坐在了地上。

　　好几个站务员涌过来，其中一个怀里抱着AED，担架来了，设备来了，药品也来了，知道老人肯定能脱离危险，这会儿用不上他们两人，刈星辰扶了一把周主任，两人挪到了人群外，一人一边，靠着步梯的扶手瘫坐着。

　　刚刚和周主任道别时，刈星辰留意了一下站台上方的电子屏——23:13
　　现在是23:22

　　不到十分钟而已，却像是被阎王爷追了十公里，大汗淋漓，惊魂未定。

　　没下班的除了医护人员还有正好在赶地铁的记者，走过来小声询问能不能采访一下，周主任直接不理，刈星辰摇摇头，只是喘气，意思是你看我现在说得出话来吗？

　　记者走了，两人又休息了好一会儿，刈星辰先缓过来，虽然嘴上没有说，但却强烈地想和周主任拥抱一下。

　　又是好几分钟，周主任终于缓过来，笑着说：“你们做医药销售的，还会心脏复苏，业务挺广泛。”

　　刈星辰笑：“您做药剂研究的，不也会么？”

　　周主任微微一笑：“只要行业沾着个‘医’字，心脏复苏这些基本技能都得会，这是基本要求。”

　　刈星辰抿抿嘴：“我是自学的。”
　　“工作原因？”周主任问，其实他心里想：不应该啊，如果是因为工作原因学的心脏复苏，这才刚入职不久，应该很熟练啊，不至于连准确的按压位置都有误差，竟然还差了一公分。

　　刈星辰笑，神色凝重：“我小学三年级的暑假，奶奶突发急性冠心病，要做心脏搭桥，那个时候一家人都忙，爷爷也因为担心生病了，就我一个闲人，术前术后都是我照顾奶奶。

　　“之前小，不懂事，感觉奶奶平时挺硬朗的啊，怎么就生病了呢，还是要开刀的手术。那个暑假我才明白，奶奶不是身体好，是她装得好，其实她年轻时就有这个毛病，经常心绞痛，在小孩子面前就只说是年纪大了，体力不行了，容易累。

　　“那个时候也没什么每年体检的意识，她就自己去药房买点药，把自己的健康糊弄过去，也把我糊弄过去。

　　“我当时可自责了，明明我也发现了奶奶经常握着胸口，一看就是胸口疼，我为什么没有多关心关心奶奶？我为什么不提醒爸爸带奶奶去做体检？

　　“我问了医生，只要手术成功，奶奶就可以好起来，可也不是一劳永逸，以后还是要防范心脏病。我问如果奶奶又犯心脏病了，很严重很严重怎么办，医生和我说，可以先给奶奶做心脏复苏，不过要先打120。”

　　周主任静静听着，点点头，喜欢这个朴素的故事。
　　“小学三年级就学心脏复苏了，是个很优秀的小朋友。”

　　刈星辰不经夸的，立马嬉皮笑脸起来，冲着周主任竖了两根手指头：“而且只学了两个小时就会了哦，护士姐姐都夸我聪明。”

　　周主任啧一声：“基础不扎实，怪不得连胸腔位置都能定位错，连人工呼吸怎么做都忘了吧？”

　　说到这里刈星辰有点心虚，知道周主任是看出来了他犹豫的那一秒：“周主任，我没忘，就是一开始的时候，有点……有点不能接受。”

　　“知道，年轻人，不都爱干净么，正常。”

　　“但是如果今天您不在场，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我也会像您一样，因为，如果我的奶奶哪天在外面因为突发心脏病晕倒的话，我也多么希望能有善良的人救救奶奶。

　　“只是运气好，虽然学会了这门技能，但这些年身边无论认识的人还是陌生人，都没有发生过今天这样的事，所以这门技能一直没能派上用场，生疏了。幸好你在旁边，不然我心里还真有点打鼓，不要没把人家命救回来，还把人家往阴曹地府推一把。”

　　周主任点头，心中不知什么滋味。

　　医药销售里面，会心脏复苏的多了去了，周主任在医药行里混了这么多年，见了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在销售场景中，一问起来为什么要学心脏复苏，有心怀天下随时准备着伸出援手的，有说上学的时候选修课上学的，等等等等，不是太过精明就是太过老实本分，只有刈星辰一个人的回答让周主任产生了思考——

　　这个年轻人可没有那么无私，他自私着呢，他救人的出发点不是善良，他是有条件的，条件就是希望自己的奶奶出事时，也能得到帮助。

　　这想法太自私，可却不知不觉透露了他对这个世界的信任。
　　难得，周主任很久没有见到过这么“中立”的人了。

　　“真的不是我懒，周主任，”刈星辰替自己辩解：“就是练习少了。”

　　“我也没怪你，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年轻人记忆力好着呢，哪怕是生疏了，练习几次又找回感觉了。”

　　刈星辰赞同地点头，笑着说：“二年级的时候也是，暑假来广东外公外婆家玩，认识了一个朋友，当时是在农村嘛，乡下那种大池塘，我撺掇着和朋友一起去玩。

　　“其实我不大会水，顶多会个狗刨。那时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又贪玩，不知死活往水里钻，结果在水下抽筋了，差点呛死，好容易才捡回一条命来。

　　“那个朋友没溺水，可如果没有我爸爸妈妈拦着，他一定会被他爸爸打，屁股都打开花，路都走不了。

　　“我那时就想，要是我会水，我就不会溺水，我朋友也不会因为我受家里的委屈。对我来说他是很重要的人，就算是为了他，我也要学会游泳。

　　“所以那个暑假结束，回了东北，我就吵着我妈给我报了个游泳班，夏天泡在水里，寒冬腊月还泡在水里，手脚都脱皮了还是泡在水里。

　　“我喜欢能够‘驾驭’水的感觉，我发掘了自己的爱好，而且我不打算只把它当爱好，我想去比赛。

　　“其实我三年级才学游泳，太晚了，和我一个年纪的小朋友，已经学了好几年了。但这对我没影响，别的小朋友过去的几年里练了几个小时，我就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补回来，一年时间不够那就两年，三年四年。”

　　刈星辰满脸自豪，打开手机相册给周主任看：“周主任你看！我特别优秀！”

　　周主任垂眼看着，眼角的皱纹不知不觉叠了起来。

　　全是游泳赛事的奖杯奖品，学校的县里的市里的，甚至省上都得过奖。

　　有点像自己的小孙子还小的时候，期末考试年年得满分，得了一屋子的奖状，一个劲儿的炫耀。

　　“我喜欢游泳，所以不觉得苦，就算现在上班了，一周七天可能有六天半都泡在工作里，我也会抽出几小时去游泳，这下不是为了比赛了，只是因为喜欢。

　　“还有画画！”刈星辰越说越兴奋：“画画也是小学才开始学的，学画画的初衷还是喜欢，一学就坚持了这么多年，学的国画哦！不过我艺术细胞显然没有运动细胞发达，画的画儿也只能让老师夸夸，上不了奖台。”

　　周主任浏览这刈星辰手机里精彩纷呈的绘画作品，赞叹说：“在你这这个年纪，能画成这样，已经很难得了，而且还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很优秀。”

　　刈星辰咧着嘴笑，点点头，接受了周主任的夸奖。
　　笑完，他神色严肃地说：“周主任，我和你分享这些，不是简单地为了解释我为什么会心脏复苏，也不是自大炫耀自己游泳好画画好。

　　“我只是想和你分享，只要我决定了做一件事，我就一定会坚持下去，直到这件事达成为止，在没达成之前，没有任何困难能够阻碍我。”

　　周主任惊了，他知道这年轻人坦诚，但没想到这么坦诚，坦诚到两人才刚刚联手配合救了一个心脏病人，本该“一笑泯恩仇”，不再提业务的事儿，没想到这人叽叽咕咕自夸自擂一堆，最后来个下马威。
　　坦诚之外还有点自负。

　　刈星辰站起来拍拍屁股：“周主任，地上凉，别坐太久了，地铁都快停运了。”

　　周主任低下头看了眼时间，扶着步梯扶手站起来。

　　“那我先走了？周主任再见，注意安全。”他往步梯上方指了一下，示意自己先走了。

　　周主任哎了一声，朝着地铁轨道的方向努了努嘴：“不是还要去福田见客户？”

　　刈星辰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说：“在福田有一个客户是不错，没约时间，为了说和您顺路，现场瞎编的。”

　　周主任哭笑不得地指着刈星辰：“溜须拍马！”

　　刈星辰调皮地笑笑，继而正色，朝着周主任深深鞠了一躬，起身时再次说：“家里还有人，不好回去太晚，我先走了，周主任再见！”

　　刈星辰说完夹着公文包就往楼梯上迈了一大步，是要一步三四级的架势。

　　“星辰是吧？”周主任突然开口。

　　刈星辰迈出去的脚都没敢往下落，后面那只脚一扭脚跟旋了回来：“是，同事们都叫我星辰。”

　　“你们康遐的花名可是越来越花哨了。”

　　刈星辰龇牙一笑：“周主任，我本名就叫星辰，刈星辰，那只能怪我爸太花里胡哨了，给我取这名字。”

　　周主任也笑笑，不说话。

　　刈星辰见没别的话，说了今晚和周主任的第四次道别：“我先走了周主任，您快去坐车吧，地铁快进站了，最后一班。”

　　刈星辰的脚又迈了出去，并且再次被周主任喊住：“刈星辰，方案给我一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