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对自己的猎物动心》十以

1、第 1 章

　　色调昏暗的光束打在猎鹰学院A级禁闭室的墙壁，数张狼藉的图像从上面一一滑过。

　　画面切换间，严啸不悦地瞥向对面倚墙而立、姿态闲散的受罚学生，沉声提点道：“集中注意力。”

　　叶临微垂的眸子里映着忽明忽暗的光点，闻声并未提起罚站的自觉，嘴上虽规规矩矩地应了声“是”，身体却没有一点离开墙面的意思，对上严啸投来的严厉目光，微微翘了下嘴角，道：“您说，我在听。”

　　漆黑幽僻的A级禁闭室，猎鹰学院最高级别的处罚室，用以处置严重违反校规校纪的学生。处罚期间，任何人不得进入探视——但很显然，这条规定，对校长严啸的约束力实在有限。

　　这是叶临本学期被关入A级禁闭室的第七次，校长亲自前来“探望”的第一次。

　　“平均每三周就因擅自离校，甚至捎带违禁品被处罚一次，”十分钟前，严啸踏入这个房间，反手闭上门，在黑暗中打量着这位曾经的得意门生，复杂难言地停顿了片刻，道，“感想如何？”

　　墙边半倚的人循着门开合闪过的光亮，扭头看了严啸一眼，觑见他手中拿着的微型投影设备，无声一笑，毫不在意地收回目光：“环境不错。”

　　严啸明显哽了一下，却并未发火。沉默在这间压抑的狭小房间内悄悄发酵蔓延片刻，还是叶临率先打破了僵局，漫不经心道：“说吧，打算给我看点什么？是回顾一下往年的战绩，衬托我现在的堕落，还是盘点一下近期违规，好唤起我的羞愧之心？”

　　严啸没做声，沉默地打开微型投影仪，开始播放维安联区特调部凌晨四时传来的情况通报。

　　——碎得七零八落的橱窗、扭曲变形的保险柜门、歪歪倒倒的展示台，就这样轮番从眼前闪过。

　　叶临冷眼瞥着，画面上的地点对他来说并不陌生。那是位于维安联区中心的时茂商厦，这副遭劫的景象应该就发生在商厦顶层。只是，案件再蹊跷，此刻该和严啸在一起讨论的人，也不是他。

　　“今天凌晨三点左右，几名非法转化者闯入时茂商厦顶层E区，暴力破开保险柜，劫走了价值上千万的名贵玉石。猎鹰三队赶往现场，只检测到微弱的迹能残余，这是前方传回的迹线图。”

　　画面一转，墙壁上随之出现数条杂乱无章的蓝色细线，弯弯绕绕，时断时续，颜色极其浅淡，如同即将被蒸干的水痕。

　　“迹能残留过于反常，我们初步判断，作案人极有可能使用了近期流入境内的新型非法转化剂。因此，案件等级从A升至S。”

　　叶临的神色在看清那些迹线时凝重了一瞬，然而很快恢复了往常的淡漠，漠不关心的口吻道：“哦，特调部出校门左转。”

　　言下之意，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该和谁说去和谁说。

　　严啸仿佛没有听到，仍望着墙壁上的投影，背着手不疾不徐道：“这几年，境外向联区输入非法转化剂的猖獗程度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我们在打击非法转化剂输入的同时，境外也在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升级着转化剂的品质和输送渠道。从这个案件上来看，新型转化剂恐怕已经到达可以几乎隐没迹线的水准。”

　　说完这些，他才转回身来，面色严肃地叫了一声叶临的名字，道，“说说你的看法。”

　　叶临讶异地挑眉，似乎对这个要求十分意外，半晌笑道：“您问错人了吧？我一个器院的末等生，对这种事能有什么看法？难不成特调部和猎鹰三队是吃干饭的？还是您打算告诉我，贵院近两年的智力水平急剧滑坡，连个会分析迹线图的都找不出来了。”

　　年逾五十的严校长被这样回怼，脸上不见愠色，只淡淡问道：“如果我告诉你，你将是解决这件事情的关键呢？”

　　“那您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叶临轻笑道，“换作两年前，我可能还帮得上一点忙，现在……”

　　严啸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皱着眉头打断他：“叶临。”

　　“现在和半瞎没什么分别，就算想帮也有心无力了。”叶临微微侧过头，说这话时嘴角仍然上翘，漂亮的眼睛里覆着一层幽深的光泽，“何况，我也没有那么乐于助人。”

　　这话从叶临嘴里说出来，不痛不痒，漫不经心，听到严啸耳中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他不再说话了，神色有些黯然地盯着叶临看。

　　打小跟在身边长大的孩子，本是再熟悉不过。叶临自小相貌出挑，那双瑞凤眼长得尤其漂亮，眼尾上挑的弧度恰到好处，心情好时，无论看谁都像含着三分情愫，心情差时，便像藏了两湾积年不化的寒潭，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与冷冽。无论是喜是怒，都清清楚楚映在那双澄澈的眸子里，而现在，那双眼睛依旧黑白分明，严啸却已读不懂下面隐藏的真实情愫。

　　“你还在恨我，是吗？”半晌，严啸叹了口气，略显突兀地问了一句。声音几不可闻，像是自言自语。

　　“没有。”叶临平静地回答，像之前很多次那样，“我自己犯的错，受罚也是应该的。”

　　又是这样轻描淡写、理所应当的答复，叶临对这个问题似乎已习惯成自然，就连严啸也看不透他是不是真的不在乎了。

　　——就在两年前，叶临还是猎鹰学院六大院系之首的统战系学员，锋芒至盛，还未结业，就凭着出色的实力成为猎鹰一队和特调处争抢的学员。平日在学校里的风头更不必说，即便抛开那张风流蕴藉的脸，数次在实战中的惊才绝艳也足够让他名噪一时。

　　而如今，被“下放”到了器院不说，还彻底断绝了进入猎鹰一队或是特调处的可能——他那双眼睛，再也无法从任何异能者或非法转化者的身上辨别出痕迹。

　　别说猎鹰的头部精英了，就是普通队伍也未必能进得去。

　　“猎鹰”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对维安联区而言，它的重要性无可替代。

　　这是由联区内所有合法异能者组成的特种部队，联区内所有生来具有异能的公民，都必须接受猎鹰学院的培养，根据各自的资质划入六个院系：统战系、易形系、迹学系、术学系、药学系或器学系，结业后编入猎鹰，或与猎鹰关系密切、相互制衡的特调处，为联区的和平安定效力。

　　如果没有两年前的那场意外，叶临将毫无悬念地进入负责区防的猎鹰一队或负责重案的特调处。然而就在两年前的那次任务中，他意外地触碰了红线，被处以猎院最高级别的处分：注射销释剂。

　　从此，他的视觉异能完全消失，双眼与常人无异，自然无法在以视觉异能统率猎鹰、坐阵六院之首的统战系待下去。

　　可毕竟是受过特训的猎鹰学员，即便失去了异能，也不可能放他去做普通人，于是叶临就这样延迟结业，进入了对资质要求最低、在六院中排名最末的器院重新受训。

　　严啸仍然记得，他那天亲手将销释剂注射进叶临手臂时，叶临平静而空洞的神情。

　　“怎么了，老严？”叶临见他半晌不言语，笑着问，“我不想帮忙，难道不是意料之中，怎么还感伤上了？ ”

　　严啸没应声，只是又叹了口气。

　　借着投影设备微弱的光，叶临瞥见他鬓边几块斑白，他隐约回忆起两年前，严啸低着头将一管销释剂注入他的血管时，那个位置似乎还没长出白发来。

　　“恨我也是应该的……是我独断专行，毁你前途。”毫无预兆地，严啸叹息着来了一句。

　　“别，不至于，”叶临赶紧一脸牙疼地阻止他，“跟我说这个，还不如再给我来一针呢。”

　　“……”严啸哭笑不得地抬头看他，“你……”

　　“听完我的想法，能赶紧出去，别打扰我罚站了吗？ ”叶临松了口，语气却仍是十分不耐。

　　严啸似是松了口气：“你说。”

　　“迹线图太模糊，只能大致判断非法转化者至少三人，细节虽然看不清楚，但从总体来看，Y型交叉点分布满足一定规律，几个人配合相当默契，不可能没精心策划过。”叶临望着墙壁上纷繁曲折的细线，道，“即使境外升级了转化剂，通过注射获得相对稳定的异能，所需时间也不可能一下压缩到太短。监控没拍到人影，现场也几乎没留下证据，这么缜密的作案，莽撞的团伙做不出来，上一次注射，至少应该在三个月前。”

　　随着叶临的叙述，严啸脸上渐渐浮现出些许笑意，话音落下时，他欣慰地道着：“不错，看来这些日子功夫没落下。”

　　叶临乜他一眼：“考完我没有？ 可以让我一个人安静的关禁闭了吗？ ”

　　“叶临，”严啸说，“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事情，会让你有足够的兴趣的。”

　　叶临终于抬起眼皮：“终于准备开除我了？ ”

　　“……”严啸低咳一声，缓缓道，“如果你顺利完成任务，执意要走，也不是不行。”

　　“哦，”叶临似乎终于被勾起了一点兴致，“说条件。”

　　严啸微微一笑，按下了手中按钮，墙壁上投射的迹线图倏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

　　很正式的一张照片，露出来的一小截上身穿着黑色制服，领口的金属扣镂刻联区的橄榄枝标识，照片下是一行不太起眼的小字：郁辞（暗翼计划）。

　　叶临的视线从这六个字上挪开，重新落在那张视觉冲击力极大的面孔上。

　　那真的是非常完美的一张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轮廓俊朗，无论放在哪都帅气得让人挪不开眼，只是眉眼间透着逼人的冷厉，让他看上去冷傲而疏离。

　　“人长得不错，”叶临评价道，“就是看起来不太好惹。你的暗线？ ”

　　严啸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是。三年前，他奉命潜入21区，卧底在主事吴名身边。”

　　叶临挑眉一笑：“这么机密的事，确定要告诉我？”

　　严啸似有难言之隐地停顿片刻，然后道：“三个月前，他忽然切断了与联区的联系，当时我们推测是遇到了突发状况，并未着急恢复通讯。五天后，他对联区发出的试探信号置之不理，到第六天，毫无预兆地发难，纠集人马，擅自刺杀吴名，并做掉了吴名的一众嫡系。”

　　相对于维安联区，21区、22区和23区统称境外，其中，21区的中心城就是翼城。

　　叶临先前对21区的变故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血洗翼城的居然会是联区埋下的暗线，不由望着那张照片笑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那尊杀神。”

　　严啸却笑不出来，眉间渐渐凝起愁绪：“刺杀吴名后，郁辞很快上位，无视联区发出的警告，开始动手清理吴名余部，手段强硬，很快就坐稳了新主事的位置……”

　　叶临揶揄道：“行了，不用给我讲那么多故事，简单点，你们的暗线罢工不干，走向对立面了是不是？你们怀疑最新的非法转化剂和他有关？ ”

　　严啸叹道：“虽然种种迹象表明，郁辞已经反叛，但我还是不愿相信，他没有这样做的理由啊。”

　　叶临轻笑了一声，对严啸“缺乏动机”的说辞不置可否：“那他又是怎么和新型转化剂扯上关系的？ ”

　　严啸手上切换投影，郁辞的档案照旁立刻出现了一张新的照片，那是特调处高级顾问、药物与基因学研究专家，周开。叶临对此人有点印象，头发稀疏，黑瘦矮小的一个小老头。严啸苦笑着介绍道：“就在五个月前的今天，周教授应邀在边防线附近调研，当晚忽然神秘失踪。特调部封锁消息，秘密调查了一个月也没找到什么线索，刚巧，21区新派驻的一名暗线属“迹”系异能，在郁辞住处附近检测到了疑似周教授的踪迹。”

　　“周教授虽然并非异能者，但对迹能研究很有建树，不久前才发布了“非法转化与迹能分布”的课题，又恰好在他被劫后不久，迹能残余极弱的非法转化剂流入联区，这前后联系起来，让人不多想都不行啊。”严啸皱眉道。

　　叶临听出他话里浓浓的惋惜，只是不知道这暗线除了长得好，还有什么过人之处，才会让严啸对他如此信任和看重。

　　“那你觉得，我能对这个敢从特调部眼皮底下劫人的帅哥做点什么？”叶临懒洋洋道。

　　严啸这次看了他许久，才深吸一口气，道：“我要你到他身边去，取得他的信任，查清楚整件事情的原委。”

　　叶临：“……什么？”

　　严啸望着叶临脸上“你仿佛在逗我”的神情，一字一句道：“你的任务是，拿到新型转化剂的样本，摸清它流入境内的渠道，找到并解救周开教授，还有，如果一切证据都切实指向郁辞……”他闭了闭眼睛，似乎痛下决心道，“尽快除掉他，以绝后患。”

　　叶临摇头：“我干不了。”

　　“我说了，这个任务只能由你完成。”严啸郑重地看着他，“我答应你，回来之后，无论你是想彻底离开猎院，还是转去别的院系，我都尽力满足。”

　　“我不太明白，六个院系，为什么非得是我？”叶临觉得这里面的蹊跷比他想象中还要大，“别拿那些套话哄我，我不会相信的。”

　　严啸点点头：“当然，我会告诉你所有实情。”话音落下，他按下按钮。

　　叶临倏然睁大了眼睛。

　　墙壁的影像上，出现了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但那绝不是他，背景的环境不是境内，更为关键的是，“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郁辞手臂随意地环过“他”的腰身，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可举止却透出非同寻常的亲密。

　　叶临没忍住迸了一句：“……我靠，这谁啊？ ”

　　“江御林，21区的一名三级片小演员，”严啸一本正经地介绍道，“郁辞对他很感兴趣。”

　　“三级片？”叶临不可置信地指指画面中那个小演员，“长了这张脸，有什么想不开要去拍三级片？”

　　“……”严啸一时语塞。

　　“难怪非要找我，”叶临若有所思道，“你是打算让我替代这个小演员，以他的身份接近郁辞？嘶……他这职业，危险性是不是太高了点？”

　　严啸道：“你只需要暂时借用他的身份，至于怎么转业……完全靠你自由发挥。事实上，你将面对的危险不止于此，从前方提供的情报来看，郁辞和他很可能是包养关系，所以，你恐怕不得不面对一些……”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郁辞对你的一些……过界行为。”

　　出乎预料地，叶临望着投影中的郁辞笑了起来——

　　“还有这种好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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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久等了！这一本我原本计划全文存稿再开，结果存着存着发现码字进度越来越慢，又怕限制越来越多，择日不如撞日，就赶在年底前发出来吧，希望大家能看的开心。
感谢一直等待它的朋友，祝大家健康平安，万事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