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四）书中影 ...
-
等岑福拎着水仙色的几件衣裙回来时，正赶上落日余光自庭院流落进内殿，狭长的一缕光影沿着袁今夏的裙摆攀爬直上，映进无神的瞳孔中，她的手里攥着陆绎的一截头发，而陆绎的眼神与她一如有同。
这，这是…
装着衣裙的包裹落在地上，空中掠过的孤鹰肆起一阵长鸣。
呼吸平稳，面色安然，不像是被暗算。
岑福疑惑着移开目光时，忽见那书中有两道摇晃不定的身影刹那间闪过，让他一时分不清是否眼花。
管不得别的，先传医者来。
…
袁今夏在呼之欲出那句大人时忽然噎住，只见陆绎好似巧夺女色的采花盗一般朝她扑来，面上有着明目张胆的狰狞，她忽然就想起早前偷偷摸摸看过的春宫画本，在狐族藏经阁的禁书一侧。躲在角落里探看时的面红耳赤，夹带着几分狐族特有的娇嗔。
当然，她并非想起狐族一事，只是这脑子不做数，记得什么全凭印象。那男女贴合一处，正如陆绎此刻扑过来的样子。
“姓陆的！玷污黄花大闺女你还是人吗！”
她中气十足的喊完这句就不争气的闭上了眼，只堪堪伸出一只手去。等掌心被颤抖着的另一双手包裹住时，袁今夏方才听见身侧的喊打喊杀。
稍稍侧首，那火光冲天之下淹没的村庄被各路妖兽包围，半人半妖的异类正在肆意掠夺着领土，狼顶着人面用利爪刨开人的肠肚，小妖嗜血而红的眼如一双双孤坟的鬼火，袁今夏看见那奔忙逃窜的人被吞噬撕裂，无一例外。
“救，姐姐，救我…”那握住她手的陆绎哭红了一双眼，哪里还有半分冷面阎王的样子。原来方才的狰狞并非心起歹意，而是他切实的惊惧，大抵是多年没有过这类情绪，一霎时浮现在脸上才会那么不自然。
“陆王爷，你…你这是…”袁今夏片刻间还无能接受陆绎的反差，只是不待她再做思虑，头顶的利剑堪堪落下，那石头上的黄皮子笑眯了一双眼，似乎对这属于人的武器十分喜爱趁手。
她慌忙揽住陆绎一个翻身打滚，连着陆绎身上不知哪来的白布，顺势卷进坡下的一个土洞里。
洞外火光依旧，哀嚎声不绝于耳。
“陆王爷？陆王爷？”
袁今夏拍拍胸脯又摸摸脑袋，确认自己仍然身体健全时才长出一口气，极力压低声音去唤身侧裹成一团不住发抖的陆绎。
“您别捂着了，那几只妖杀红了眼，咱们只要屏住呼吸，把气息压的慢一点长一点，不会发现咱们的，啊。”
她拍拍那白布团子，连声安慰：“好歹也是称霸一方…对，称霸一方的陆王爷，我扫院子时还问过，那几个婢女说你是大名鼎鼎的除妖师，除妖师怎么会怕妖？哎，你老实交代，我不笑话你，你是不是冒牌的？”
“这种事嘛，我虽然不记得我曾经是做什么的，但依现在的脑子，也能理解，人都爱追名逐利，况且你这种皮囊好又有钱又脾气臭的，用一些手段…哎哎哎你别动手动脚啊！”
袁今夏兀自喋喋不休的低声絮叨，却没注意披着白布朝她身侧贴紧着的陆绎，等他彻底缠住脖子搂上来时，脖颈间有着炽热的呼气，她的气息比刚刚屏住的更慢更长。
“姐姐，我怕。”陆绎此刻只觉出沉入寒潭般的冷楚，他的记忆与八岁时的记忆重叠在一处，那股子血腥气熟悉的令他窒息：“娘亲被他们杀了，爹爹寻不见，我身上这白布，是娘给的，她说这上面有妖气，可抵挡一阵子。”
绕是袁今夏再铁石心肠，此刻也不得不败给这绵软可怜的语气。她看着洞口映进来的几丝火花，这黑夜里的寒意并未褪去半分。
“不怕啊…”她动作生涩的拍着陆绎的背，有几滴温热落在她肩膀。
“姐姐，你别丢下我，你和我一起。”
陆绎抬起头来看着袁今夏，那眼底有着难以启齿的恐惧和悲痛，他焦急的被幻境束缚在过去的记忆里，袁今夏于他而言，是尚存的人，也是一伸手就可以抓住的，这灾难中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尽管失忆的袁今夏现在还一头雾水，只是凭本能做她该做的事。
“我和你一起？我当然和你一起！我明明上一刻还在你的殿内给你端茶送水的，怎么眨眼间就到了这地界？这里面肯定有猫腻。我想想我想想，你当时在看一本书……”
在袁今夏摸着下巴回忆时，陆绎不动声色的把自己身上的白布匀了一半，披到袁今夏身上，自然而然的靠在她身侧。
“你等等，你刚刚问我看见什么来着，难道是障眼法？那也不对啊…”她挠着脑袋，突然拧眉：“你，陆王爷，你刚才是不是叫我姐姐？”
陆绎挂着泪，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你几岁啊你就叫我姐姐？”她拧着眉。
“今年刚满八岁。”他倒诚实。
“你看看你这身形！像八岁吗？”
“我…”陆绎怔愣，低头环视一圈：“我不懂姐姐何意，与邻家的淘小子比，我确实长得不够高…”
…
岑福将医者叫来后，这内殿除了双眼无神互相倚靠着的两个人，现在又多了两个大眼瞪小眼的。
“老夫…老夫着实是…”
岑福摆摆手，手指指向那翻开的书本。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幻术作祟？”
“这是江湖上流传的狐族幻术话本，老夫本当以为是谣言，没想到是真的。”老者感慨，捧着那本书细思片刻：“凡阅者，若是与此书中所载的内容共情，便会身陷囫囵，要想出来，只能等他在里面彻底分清楚，记忆和幻境的区别。”
他轻轻将那话本放回原位，对着岑福无力摇头。
王爷这般厉害的人，应当万无一失。岑福心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