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程野

2、第 2 章

　　余生觉得自己身上的汗都能淌出一个黄河了，衣服紧巴巴贴在身上，要不是跟程盼不太熟，他就脱衣服了。
　　也不是不熟......毕竟唯一的朋友，可到底那么多年没见，总不能一上来就脱衣服光膀子。
　　他斜眼看着对面那个朋友，程盼也在不停流汗，但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看来不仅是个好脾气，还是个闷葫芦。
　　闷了一会儿，余生有些憋不住了，他把车停在小区门口自行车棚子，抬起头看着这个以前住过的小区。
　　好久没回来，这一看还让他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夏日里的知了在小区门口大树里挂着叫嚣，像在宣扬主权。
　　啧，这是他的战场，知了滚开。
　　这算个挺旧的小区，大门口杵着一间破仓库，里面楼户墙面也斑驳了颜色，也不知道程盼为什么还没搬家，看程盼这身穿着打扮，虽然裹的比较保守......但能看出挺有品味，那什么怎么说的来着，低调奢华？有没有内涵就不知道了。
　　小区周围门店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多，且杂，随着时间流逝，看起来都挺像黑店，杂七杂八什么都有，门口电线杆上小广告透露出年代的久远。
　　大抵世间所有，都曾经如新，后都泛了陈旧。

　　“你电话给我，”盯了一会儿，余生回过头看着程盼，他也不知道自家现在住哪栋，老姐把原来的房子卖了，租了个新的，“我给我姐打个电话。”
　　程盼看着他点点头，慢慢拿出手机，然后继续看着他。
　　余生有点儿无语，怎么感觉程盼眼光跟落了锁一样，盯着他不放。
　　“给我吧，”他皱着眉接过手机拨通了电话，结果还是没人接，“操！”
　　“先去我家，”程盼依旧看着他，“外面热。”

　　程盼家在大门正对楼二层二户，挺好爬，一蹬脚就到，不过程盼走得挺慢，老年人腿脚不好......可以理解，余生压住烦躁的心情跟在后面。
　　一进去他就感觉到了生机，空调的美好无与伦比，无以伦比的伦比！
　　程盼家还是跟记忆里一样，不大，但很温馨，九十几平的两居室，应该才翻新过，家具都是新的，黄布沙发一看就挺软，家里还养了很多花啊草啊，就差只乌龟了，挺有情调。
　　“你妈妈呢？”余生问了一句。
　　“去买菜了，”程盼脱了鞋，放在鞋柜里，抬起头看着他，“晚上在我家吃饭。”
　　“不用了，”余生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老人拖，他可没打算脱鞋，反正都是拖鞋，“你知道我家租哪的吗？”
　　“知道，”程盼点点头，穿好那双绿色的......拖鞋，慢慢走进靠马路外的一间房，边走边说，“跟我来。”
　　余生盯着他的背影有点儿纳闷，印象中程盼的房间不是这间，换房间了？
　　他疑惑的跟着走过去，房间布局还是没变，和小时候一样没有任何多余摆设，进门就是书桌，桌子上除了必要的课本也是整整齐齐，程盼还挺爱干净的。
　　他又往旁边扫了一眼，有点儿愣住了，书桌旁的书架上摆着......小说！
　　还摆满了！
　　学霸还看小说？还全是悬疑的？
　　“你还看小说？”余生不可思议的转头瞪着程盼。
　　“嗯。”程盼点了点头，但没有要解释的打算。
　　“哦。”余生摸了摸鼻子，也没再展示自己好奇心，回头继续扫视房间。
　　房间的床也换了双人床，床单也是绿色，跟程盼衣服一个色。
　　绿床看着挺大，起码能挤三四个人，他还记得小时候他和程盼挤在单人小木板床上睡着睡着能抱一块儿去......
　　“我家在哪？”余生回过头，看着走到窗台的程盼。
　　程盼没回答，用手指着窗外隔壁栋，靠近小区大门口一楼那小仓库的位置。
　　“仓库？”余生皱了皱眉头。
　　“嗯。”程盼点了点头。
　　“操！”余生简直无语了，老姐卖房子的钱就租这么一间破仓库，这他妈逗谁呢？

　　无语一会儿，余生从打击中回过神了，穷就得有个穷的样子，现在跟以前不一样，别墅太大，仓库挺温馨。
　　至于是哪温馨......反正心中有席梦思，睡哪都是水泥地。
　　安慰自己一番，他又开始给老姐打电话，这次接通的很快。
　　“喂？小盼？”老姐声音很温柔，听的余生瞬间话都憋不出一句，老大妈余盎然对别人态度还挺是个人的。
　　“是我，”余生说，“你弟。”
　　“你回来了？”电话那头愣了愣，继续说，“我马上回来。”
　　电话挂断后，他和程盼大眼瞪大眼互相沉默了很长一会儿，怎么说呢，他知道程盼可能是个闷葫芦，但没想到竟然这么......闷？
　　小时候还挺活泼，看来一定经历了非人的折磨，看来自己不该离开他，哈哈。

　　太无聊了，不知道对望多久，余生连程盼脸上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的细绒毛都数了一遍，老姐还是没回来。
　　他无聊的扯了凳子坐下，继续和程盼对望，后天才开学，看样儿这朋友又不爱说话，视频里讲题那会儿话还挺多......果然学霸心里只有习题。
　　虽说俩人是朋友，但也很多年没见，找话都找不出两句可以说，总不能又谈学习......不过除了学习好像也没什么可以谈。
　　其实小时候的事儿，他记得也不太深，只记得程盼跟他关系的确铁，然后顶多还记得几件深刻的事儿，也就到此为止，毕竟他之后的人生太精彩外加跌宕起伏，脑容量都被占光了。
　　余生捧着自己脸盯着程盼，程盼也沉默的看着他，其实以前补课的时候也不是没这么干过，俩人做完题没事儿干，程盼就让他自习，然后程盼隔着屏幕监督......也算经常性两人对瞪，只是转换了时间场合，有点儿奇怪。
　　于是按照习俗，余生跟着那哑巴发了两小时的呆，楼下终于传来恩人的声音，他高兴的招呼没打就跑了下楼。
　　跟程盼待一块儿简直能把他憋死，比闷死人的车间还让人难受，不用回头，他也知道程盼现在肯定正盯着他的背影，这怪癖好！

　　下楼的时候，余生差点儿一嗓子没叫出来，好久没看到老姐了。
　　“我想死你了！”他跑过去给了余盎然一个充满爱的拥抱。
　　“长高了嘛，还剃了个平头！”余盎然扒开他的手，接着皱了皱眉，一脸嫌弃的看着他，“你个土玩意儿。”
　　“老子靠脸撑。”余生也知道自己的确土，一双老人拖，一条黑色短裤，特别身上那件白色短袖都洗发黄了。
　　“不要脸，”余盎然笑着说完又看他几眼，眉头皱的更紧，“工厂没给你饭吃啊？怎么这么瘦，配你这身打扮，简直像个难民。”
　　余生耸了耸肩没说话。
　　“走吧，”余盎然没继续打击他，轻轻叹了口气看着他，“回家。”
　　走......回仓库，余生再次安慰自己一句，无奈的跟着走在后面。
　　自家房子挺打眼，毕竟一进小区的门脸，诺小的一个仓库杵在大门口，没记错的话，这是小时候他和程盼用来捉迷藏的基地，小时候他还在这占山为过王，把这当作根据地，剥削了一小区的孩儿们。
　　宿命......

　　余生站在仓库面前，有点儿懵，这根据地不会塌吧，他小时候可没少踹墙。
　　而且门口居然还有石桌石凳，石桌子上还晒了地瓜干，真是充满生活气息。
　　“进。”余盎然开了锁，轻轻推开门。
　　“靠！”余生一进门，愣了能有三愣，破仓库进门就是餐厅，两把破椅子一张小方桌立在门口，让人还没进去就想出去。
　　地上还全是关东煮食材，签子丸子料子......看来老姐又重操旧业了，真不知道这些冻货有什么好吃。
　　“来看看，”余盎然走进靠门一间房，“房间给你打扫好了。”
　　“嗯。”余生脚都不知道往哪搁，艰难的穿越火线跟在后面，探了半个脑袋进去。
　　嗯，房间还行，虽然小，但衣柜书桌这些都有，还有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最重要的是有自己的房间，可以一个人睡。
　　床在中间挨着书桌，桌子挺大，看来老姐势必想让他好好学习。
　　......只是床单上那一大朵一大朵的红花，不知为何让他有种知青下乡的感觉。
　　“钥匙给你配好了，”余盎然在书桌上放了把钥匙和五块钱，“晚饭自己想办法解决，我得去摆摊了。”
　　“拜拜拜拜。”余生胡乱点了点头，然后两月不见依旧无情的老姐转身就走，只留下“砰”一声关门声儿。
　　老大妈，真绝情。
　　回过头，余生又仔细看了看房间，内心还是有点儿挣扎，不过挣扎了会儿就放弃了，也不是什么大少爷，暴发户的日子也没两年就开始混迹社会，那两年在天桥路边各种流浪都熬下来了。
　　这仓库破是破，总算是个家，也不知道为什么，都穷好几年，住的地儿一直也破，但每次搬“新家”，总要挣扎一会儿，大概这是有钱人与生俱来的毛病。

　　余生走出房间认真看了一下这个家，老姐房间在隔壁，比他的还小，里面就塞一张床，柜子都放不下，也不知道爱美的老姐衣服塞哪。
　　看来没有客厅，也不会有沙发，不过给个沙发也没地儿搁......算了，看一下厕所。
　　他走了两步打开厕所门，摸了半天摸到开关，轻轻一按......然后有点儿无语。
　　昏暗的橙黄色土灯泡下，有一间小小的土厕，土厕里并没有洗衣机以及白瓷砖......
　　这也太他妈穷了吧！
　　他实在有点儿接受不了，老姐打扫的的确很干净，只是硬件设施太差，差的他想一辈子不上厕所。
　　余生看着这间狭小的土厕陷入了迷茫，厕所里有花洒，还有面儿镜子，镜子前的牙刷脸巾还摆了两份，看来老姐还有点儿良心，没有忘记他。
　　“欣赏”完厕所，他叹了口气挪两步走到旁边的厨房大致扫了一眼。
　　厨房还凑合，至少一开灯没跑出蟑螂来，面积也比厕所大一点儿，反正不是土厨房。
　　有点儿饿，余生打开冰箱准备找点儿东西吃，然而冰箱......
　　“操他妈的，比老子脸还干净！”他没憋住骂了一句，用力关掉冰箱门，转头走进房间攥紧那五块钱。
　　暑假打工的钱得交学费，只能吃老套餐。

　　天色已经黑了个半透，余生擦了擦顺流成汪的汗，走出小区。
　　周边景儿跟小时候差不太多，只是添了一些灰扑扑的感觉，城市大改建，这里还没被拆，可想而知有多偏，不过再偏也在城里，还没打上拆字儿，真奇怪。
　　拆了多好，老姐卖房子就能多卖一点儿。
　　他走到小区对面那一排黑店面前，千挑万选挑了一家看起来最破的小破店，这家小卖店的“疑似过期食品”很符合他的气质。
　　一进小卖店他就皱了皱眉，果然挺破，货架还是几百年前才用的木板货架，店里灯光也很昏暗，这么昏暗的灯光下，他还是看到了货架子上那一层灰，上面摆放的食品果然有安全隐患，不知道吃了会不会......
　　如果可以，他不介意讹这破店老板一笔，假装吃坏拉肚子，也算这老板为他学业之路做的投资。
　　啧，想想得了，生命诚可贵，谁拉谁倒霉。
　　“老板，”余生朝没人的破店喊了一声，“一块的方便面。”
　　“现在哪还有一块钱的方便面啊，”柜子底下发出一句人声儿，“只有两块五一包的。”
　　“没有你不知道进货？”余生低头盯着声源处露出的半个脑袋，过了两秒，脑袋全露了出来。
　　傻老板瞪着他，表情看上去似乎觉得这话还是有点儿道理。

　　“死老头！”忽然平地一声雷炸了起来，余生被吼的差点儿没提起这傻老板丢过去。
　　他转过头看着门外，一个看左脸不想看右脸，上脸盖不住下脸，俗称眼脸闭合丑的逆天的人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张坑坑洼洼刀疤脸，“你卖的货有问题啊，吃的老子上吐下泻，赔钱！”
　　“滚边儿去，”余生皱了皱眉，“没见你爹在买东西？”
　　“你他妈叫谁滚呢？”丑的逆天的人白痴似吼了一句，然后瞪圆眼盯着他。
　　“当然是叫你，”余生也盯着那个蠢货，“赶紧滚。”
　　刚回来他并不想打架，饿都饿的快没力气，哪有心思跟个丑货计较。
　　“操！”另外个刀疤脸暴喝一声，像播放背景音乐一样“咚咚咚”踩着地板，雄赳赳气昂昂的举起巴掌冲了过来。
　　好个自带BGM的男人。
　　余生对着自带背景音乐蠢货的蠢膝盖就是一脚，这一脚他用了几分力气，终于及时掐灭了背景音乐。
　　向天空大声的呼唤！说声我爱你！
　　不知道为什么脑子突然蹦出这句歌词儿......
　　“操操操！”刀疤脸中招后愣了两秒，然后持续播放背景音乐中，人跪在地上举着巴掌，呈了一种恭喜发财大吉大利的姿势。
　　恭喜恭喜啊。
　　“老子做爷爷的时候，”余生有些好笑的扫着这一丑二疤，轻笑一声，“你们还在子宫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