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程野

173、第 173 章

　　余生做完作业抬头看着窗外，距离元旦已经过了三天，放假第二天李为国就回学校搬走了程盼所有书，还揍了他一顿，他没还手，好人不跟狗斗，二狗说，程盼休学了。
　　休学好，好好休息，早该......休了。
　　虽然学校里疯传程盼为情所伤，只能拼命学习麻痹自己，从而熬坏了身体。
　　总而言之，也算一中第一个学习学到休学的学霸了，不容易。
　　吴依依也回来了，问了他伤口，余生也不知道她问的哪一处，懒得回答。
　　他也搬回了原来的位置，只不过旁边只剩一张空桌，余生眨了眨眼睛，回头拿出草稿本。
　　这也是他练字第三天，为了高考多得点卷面分，今天从哪练起呢，还是从昨天那个字。

　　紧跟其后就是期末考，班里要布置考场，他下楼去了五班，陈默不在，可能又不要脸去吃蛋炒饭了。
　　余生点了烟，走到天桥，这烟断断续续的，抽的比以往更狠。
　　他抽了几口，侧头看到拿着拖把朝这儿走来的王二夸，王二夸也看到他，愣了愣就想走，余生叫住他：“王二夸！”
　　二夸回过头，他慢慢开了口：“对不起。”
　　这下王二夸嘴巴大的真的能塞一窝蛋，目之所见，牙齿是齐的，余生重复一遍：“对不起。”
　　王二夸赶紧点头：“没......没关系。”
　　说完扛起拖把跑了，余生继续抽掉这根烟，然后回了班里。

　　很巧的是，班里他的位置被挪了，旁边程盼的位置......桌子上站了个人正在擦玻璃。
　　班里另外一打扫的同学看到他，吓得赶紧跑过去扯住站在程盼桌上的人：“下！下来！”
　　那人正在擦顶面的玻璃，急的一挥手：“我这儿马上就擦完了，余生又没在......”
　　“我在。”余生应了一句，慢慢走过去。

　　那人听到声儿吓得差点儿没摔，他站稳回过头：“我......我马上下来，你，你别生气，我......”
　　余生摇头：“没事儿，你擦吧，注意安全。”
　　那人愣了愣，到底还是先下来了，余生也没劝他，那人想擦擦程盼的桌子，余生走过去摇了摇头：“你忙别的吧，我自己来。”
　　他自己来。
　　余生拿出纸，认真擦了程盼桌上每一个角落，爱干净的尖子生，平常这么爱护书本书桌，都没什么灰，让他想献个殷勤那么难，现在要抓紧机会。
　　余生擦干净桌子，扯过自己书桌，桌上的草稿纸跟他出门前摆放位置不对，摆的太整齐了......该是歪歪扭扭才对，一看就被人抽了两张垫桌脚了，抽那人还挺客气。
　　他趴回桌面，静静看着旁边的......“程盼”。
　　晃眼间，他似乎真的看见程盼，程盼认真看小说的脸，程盼看着他的视线，还有程盼，温柔的眉与眼。

　　期末他发挥的不错，考进了班里前十，排名第六，很稳的前十，拉了第七名二十几分，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原来一个人......也能考这么好，果然努力有回报。
　　他留在学校自习到最后一刻，回了小区，一路吴文风没蹲点儿，大冷天的，终于脑子没毛病了。
　　程盼一家早回了乡下，窗口那盏熟悉的灯光，终于，熄灭了。

　　除夕那天，老姐给他打了视频，祝福他新年快乐，还破天荒发了压岁钱，得，成有钱人了，余生去街边还活着人口的超市买了一堆速成年夜饭，回到家认认真真吃了。
　　跟几年前吃的那顿，杂七杂八混在一起的年夜饭一样，味道还行。
　　也有点儿不一样，不一样在于，今年没放鞭炮。
　　他走到小区花台，干干净净，禁燃烟花爆竹了。
　　他跳上去蜷在上面，闭上眼，用手蒙住眼睛。
　　“三，二......一。”
　　程盼。
　　“三，二，一。”
　　程盼。
　　“三二一，程盼！”
　　你要现在出现，我不管报应了，不管了，要死一起死吧，不管了......
　　余生睁开眼，可程盼......没有程盼。
　　程盼，再也不会来了。
　　他低头还是紧紧捂住眼睛：“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远处传来脚步声？慢慢走在他身前，余生猛地放下手，抬起了头，是......陈默。

　　“新年快乐，”陈默说了一句，慢慢坐在他旁边，“是我很失望么？”
　　余生摇头，刚一时情绪而已，他怎么可能不管这报，这应。
　　“该还的总要还，”他叹口气，“新年快乐。”
　　“是啊，”陈默点头，“该还的总要还。”
　　“你今后什么打算？”余生问，“我姐跟达哥的事儿......不出意料应该定了，你......”
　　“能什么打算，”陈默说，“不还没结婚......其实我也不喜欢你姐了，真的。”
　　默了默，陈默又重复一遍：“真的。”
　　余生没接话，陈默转头看着他：“余生，我父母的遗产过继下来了，我准备出国。”
　　“留学？”余生问。
　　“我像读书料么？”陈默笑了笑，“出去玩，反正我这么有钱，一辈子花不光了，我今天，是来跟你告别的。”
　　“还回来么？”他又问，会像上次一样，玩几天就回家吗。
　　陈默摇头：“我不知道，走哪算哪吧，你好好学习，等考上大学说不定我就回了。”
　　余生皱起眉：“......考上大学？我重点好么。”
　　陈默笑了笑没再说，余生侧头看着他：“傻逼挑这个时候告别，不知道今天过年啊。”
　　“就是知道，”陈默说，“才挑今天，怕你一个人。”
　　“你不也......”余生愣了愣，“什么时候走？”
　　“明天，初一，”陈默说，“一切是新的开始，所以今晚我在你家睡吧。”
　　“滚蛋。”余生没好气的起身。
　　陈默笑了笑，跟在他身后，扯着他：“我还没吃年夜饭。”
　　“我他妈现在还剩一锅剩饭，”余生拖着这傻蛋儿，“爱吃不吃，没见过除夕告别，年初一离乡的傻逼。”
　　“新年快乐，”陈默又说，“新年快乐啊！”
　　是啊，新年快乐，快乐。

　　陈默第二天睡到下午才起，余生饭都吃了两轮，他送他去了机场，俩人还矫情的抱了抱，陈默笑着朝他挥手，背上大包，一步三回头的朝安检口走，边走边回头笑。
　　这逼小虎牙重现了，那般闪亮，一个人也能那般闪亮，不用借助道具棉花糖了。
　　等虎牙消失在视线，他转头回了家。
　　离开学还剩几天，重点大学的好学生继续学习了。
　　也要好好，吃饭。

　　好好吃饭第一站，余生走在回家路上，看着街两边光秃秃的枝叶，印着天上暗沉的蓝，春去春又回，他脚下的孤独很黑，嘿，这歌词应景。
　　现在来思考晚上吃什么，明天吃什么，后天吃什么。
　　余生停下脚步，有些心痛的叹了口气。
　　所以......你怎样度过这漫长的岁月。
　　一餐一餐，一天一天。
　　日日等年年。

　　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海鲜包面店，果然是夜场店，老板也就比他早来那么两分钟，锅都还才烧水。
　　大过年的，做什么生意。
　　余生走进去坐下，老板抬眼瞅着他：“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他点点头，实在没什么心情。
　　“程盼没跟你一起？”老板又问。
　　余生摇头，又摇了摇头。
　　老板笑着继续熬汤，边熬边跟他搭话：“那傻小子，以前你刚搬家，天天放完学就来我家店，点两碗包面，吃一碗看一碗，最后两碗都会进肚，小孩子饭量哪那么大，撑的他死去活来，吃完蹦哒会儿就抱着包挤在角落，边看对面车站边写作业。”
　　“......是么。”余生轻笑了笑。
　　“是啊，来辆车就抬头，来辆车就抬头，都快成招财猫了，”老板继续说，“我寻思这不行啊，我店小，位置本来就不够，他不占地儿也不行啊，我生意又好，况且他怎么可能等得到你，你离他多远，结果程盼这孩子，聪明的贼精，他听出我有撵他的意思，就开始慢慢吃包面，一小口一小口的，斯文死了，作业也不做了，就一点面皮一点面皮的啃，到后来我的嘿！一碗包面他可以从头一个客人，吃到尾一个客人，境界练出来了，我明着暗着倒赶不了了。”
　　“傻么......”余生又笑了笑。
　　这时候老板汤也滚了，他挥勺回过头：“怎么着，今天你也吃两碗？”
　　“不了，”余生看着周围的空桌，“一碗就行。”
　　才没程盼那么浪费，和傻。

　　包面上来的很快，老板只是来处理一下过年存货，只卖了几小时就关店了，他也被撵了。
　　余生继续走在回家的路上，原来这漫长的岁月，这么漫长。

　　开学来的很快，因为假期少的可怜，高三党。
　　他回到学校后，按部就班的学习，吃饭，发呆，唯一娱乐活动就是练字，默写的六分他放弃了，他不想背，问再多也是不想背，他知道背一遍不行，二三四五遍总有一遍能背下来。
　　就是不想背，他的成绩如今能上一个还不错的大学，就够了，对于他来说。
　　不想，再花心思拼这几分。
　　他的态度是有问题的，语文老师甚至小马哥都找过他，但除了这六分，其余他都很努力，于是俩老师只能恨铁不成钢了。
　　高考一分，干掉千人。
　　可他......不能没有时间练字，卷面分要是牛逼，哪止六分，小朋友们千万不要学他，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爱学习。
　　只是在这个年纪，他应该学习，只能学习，还能学习。
　　还不至于......不学习。

　　学习的结果就是，模拟考试他荣登年级第一，这次非常意外，因为一中老师们出了套变态难的卷子，而他，本人很变态。
　　他语文被拉下来的那点分，被物理和数学一马平川了，化学考的也好，王永泉的得意门生嘛，小马哥知道他是侥幸，对着他英语卷子一阵评头论足，除了阅读做的还行，语法全是错误。
　　余生知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兴许这辈子的荣光时刻就在这儿了，高考不会出那么变态难的题，英语语文总会扯着他腿子。
　　语文就罢了，是他不配，英语语法......他还是想按照某克思的老套路，他“想”而已，多一分少一分，至少在他想的那一刻不重要。

　　小马哥这边儿刚闹一通，王永泉那又开始了，泉哥让他去国旗下发言，作为全校第一名。
　　余生接了这单，不是因为他闲，是因为王永泉说本该程盼发言的，不是因为程盼成绩好，而是因为程盼学习态度很好，从小就知道学习的重要性。
　　而现在为什么是他，也并非年级第一的加持，大概因为励志？
　　老末考场蹦到全校第一......虽然这个第一可能，有且仅有一次了。
　　于是余生手把手写了一篇稿，一篇八百字小作文，拿给语文老师检查的时候，轩辕喳的母亲脸色都变了，惊艳的，所以他语文天赋还是有的，只是他态度不配，他什么都不配。

　　念稿是下周一早上，余生终于穿上小白衬衫，像个名副其实的三好生。
　　这原本是程盼的，而他，是程盼拉起来的，再努力的人，心里也有一座塔，灯塔。
　　站上讲台那一刻，余生又忽然觉得自己配了，即便嘴里再怎么口是心非，他是实打实学习了，也许没别人那么认真，没别人那么聪明......所以他成绩确实也没别人那么扎实。
　　但今天在此，余生发自内心的，想作为一个代表发言，也许底下没人听，也许他的发言很无聊，但他真诚的，恳切的，想发一次言。
　　不为程盼，不为他，不为一中，不为老师，为了在他痛苦挨打的那段日子，默默关心过他的全校人。
　　他拿起话筒：“同学们早上好，我是高三一班的余生，校园大部分人都认识我......因为这个台子我不是第一天站，却第一次以这样光荣......没错，就是光荣，我曾经以为，读书而已，世间条条大路通罗马，不读书也不会饿死，何况那么多人不也没读书，可我试过才知道......就是因为那么多人，那么那么多人，所以高考有多重要，它是目前唯一的，最最公平的存在，它除了努力，就是努力，还有努力，别跟我扯天赋，老子聪明的要死，学的都不怎么样......”

　　余生深呼吸一口气：“在这个年纪，它给你一条明路，在现在这个我们都还心智不成熟，迷茫，偶尔还散发着读书无用的年代，它公平的给予每个人机会，去学，去考，去拿下它，我不喜欢学习，但我做题的时候我唯一感觉自己还活着，我讨厌长篇大论的背诵，但背单词的时候我很爽，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爽什么，但，无论生活怎样，我们站在校园里，我们还有机会。”
　　“我曾经......我放弃过做学生的机会，我姐......也为我放弃过，我知道，知道高考意味着什么，它真的是一条最轻松的路，无论何时，何地，它都在为我们铺路，而路在我们自己脚下，一直都在......就，学习吧，哪怕感动自己都行，至少感动自己是努力的第一步，学习吧，请学习吧，去努力吧，哪怕偶尔打盹儿，经常疲累......也请学习吧......”
　　“学习......吧，谢谢......大家。”

　　记不得怎样结束，也记不清是否掌声轰动，余生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回到教室了，王永泉和马得守在当天下午把他喊到办公室，通知他处分撤销的事儿，顺便对他这张脸唉声叹气，要正式体检了，他脸上这条疤，有些门槛过不去。
　　其实没什么好叹，他本来也没什么大抱负，做个英雄什么......况且脸没被划伤，也还有背上身上一大摞，没差别。
　　他领了表走去教务处，刚下楼就碰到李为国上来，李为国在打电话，一口一句盼儿。
　　程盼。

　　“你注意身体，下次见面......”李为国抬抬眼，看到他，“那什么，我先挂了啊，上课，不说了。”
　　李为国挂完电话，朝地面呸了一口，余生拿着表，愣着开口：“他......他好些了吗？”
　　不想问的，不能问的，不该问的......
　　明明......
　　“好些了，吗？”李为国冷笑一声，“你自己干的事儿心里没有逼数？操|你大爷祖宗的，滚！”
　　李为国说完走上楼，边走边继续呸了两口，走到六楼又侧回头：“余生机，他离死只差半步了，你要真有点儿良心，做个人去看看他，程盼......程盼那么爱你，他怪你也怪不了多久。”
　　余生没有说话，李为国也没再说，接着上了楼，他垂眼看着手上的消过表，一张叠一张，全都化作了云烟。

　　大概见他发言挺诚恳，校长也没难为他，还对他的脸报以可惜，签字盖章，一切流程完毕，就是铺天的黑暗。
　　一连数十天的黑暗，余生忽然找不到意义了，明明自己前不久才说过，努力吧！奋斗吧！进取吧！
　　才多少天啊，他只想缩在角落，事实上他也的确这么做了，白天在寝室睡觉，晚上室友回来，他就到教室自习，也不能说是自习，他一般关着灯。
　　从来没有哪段时间，他这么渴求黑暗，他甚至在黑暗里，能看到昔日程盼对着他的笑脸，也能听到他们在窗台边的私语。
　　一句句的我爱你，一句一句的余生，你再说一遍。
　　一句句的，程盼你亲我一下。
　　一句句的，余生，余生，余生。
　　程盼老是爱叫他名字，却从来不说我爱你。
　　真耍赖。
　　他轻笑了笑，闭上眼，真实与幻觉，已无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