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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善词坐在花厅纱屏后的交椅上,堂中往来者攒动的影子透过纱投射在她的面容上,让她的脸忽明忽暗。

      “善大人、善夫人,真是恭喜啊,如此喜事,当真是天恩眷顾你们善家!”

      “早年我便说善大人家的千金瞧着面向便像有福之人,你们都不信。这不,善大姑娘马上就是东宫家的儿媳了,当真是光耀门楣啊。”

      “以后善小姐入了宫,做了太孙嫔,还望善大人多多提携着,莫要忘了咱们同朝为官的情意。”

      “区区薄礼,也是想着替令嫒添妆的,还望善大人和夫人不要嫌弃……”

      善词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奉承巴结的话,手里轻扑的罗扇停在胸前。

      春种颦眉立在身后,恶心地轻呸一声:“墙头草,不要脸。前儿我们同嘉侯府退亲的时候,这些人还在背后嚼舌根说您祸水不祥,现在赐婚的旨意下来,他们就换了一副面孔迫不及待地登门讨好,真是恶心。”

      “世人见风使舵,这也是常事。”善词垂眸道,“何必动气?”

      春种收敛眉间愤懑之色,恭顺道:“我不说了,姑娘。”

      善词笑,温和一摸春种的手。

      赐婚善词为太孙嫔的旨意是前两天下来的,由皇帝身边的内侍亲至宣读,善家开中门于庭前跪接。

      接旨的情形善词已经不大记得,只知道自己那天浑浑噩噩跪在众人之前,待使者念完旨意命她接旨后,她便跪直身,僵硬伸出双手接过圣旨。

      圣旨不沉,可落入掌心时,善词却觉得它如一道沉重的枷锁,刹那把她一双腕牢牢锁住了,而她像个囚徒。

      消息很快不胫而走,等善家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府邸前已然是车马填门,堂庭若市。

      论谁也没想到不过一桩婚事而已,一向萧索的善家门前竟然也有这么煊赫热闹的一天。

      因着每日登门贺喜的人实在太多,其中往来者不乏位高之人,善家招呼的人手竟然不够了。

      善大人与杨氏夫妻两个每日周旋于宾客中,忙得焦头烂额,又临时雇了不少帮手来,这才堪堪应付局面。

      正式册封大婚的日子定在今年中秋,裴沉昭及冠之后,待韩凝作为正妻入太孙府后,善词再进门。

      论起来,善词留在家的时间也只剩了不到半年。

      前堂的应酬声实在扰得善词头昏,她扶着春种的手站起来淡淡吩咐:“回屋吧,我想睡会儿。”

      春种温声应下。

      现如今已快入五月了,正是春夏交接的季节,惠风宜人,暖阳融融。

      善词散开头发、脱了外衣躺于拔步床上,春种放下纱帐后打开南窗,清风吹进来,人也懒懒的,没多久善词便意识涣散,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地,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成婚时的景象。

      梦里,善家上下披红挂彩,爆竹声声,一片喜色洋洋,她着嫁衣、却扇走上大堂拜别父母。

      父母满面喜色,热泪盈眶望着即将出嫁的她。

      而站在堂中,穿新郎服制、胸前带花的那个人,是裴元渡。

      她娇羞上前,与裴元渡一道拜别了父母,而后坐上朱缨宝饰的婚车,拜了天地,入洞房,有人挑她的盖头。

      她在盖头下羞涩紧张,待视线里的浓红一点点褪尽时,她方才仰头,星眸盈盈望着一身新郎官装扮的裴元渡。

      但下一刻,裴元渡的脸却闪了一下,面容也跟着模糊了起来。

      善词抬手揉眼睛想看清一点,可放下手,面前哪里还有裴元渡温和的面孔,穿新郎服制的人竟然变成了裴沉昭!

      她花容失色,提裙就要往外逃,可就在这时,面前出现了无数人,他们形成一道人墙把她困在其中。

      她想往后逃,但裴沉昭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的身后。

      他俊昳秾丽的面孔凝结冰霜,狭长的桃花眼勾着蛊惑人心的笑意质问她:“阿词,你能逃到哪里去?……”

      善词惊声,猛地睁开了双眼,她大口喘息,汗顺着额头滚落至鬓角。

      裴沉昭的俊容悬在她上方的视野中。

      善词盯着他的脸怔忡地想着,噩梦还会有梦中梦?可是下一秒,她脊骨里生出一抹寒意,从脚尖直达头顶。

      不对,不是梦!真的是他!

      心中警铃大作,惺忪的睡意丢到了爪哇国,善词一把抓紧毯子捂在胸口,拼命地往床里缩了缩,直到拉出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她才声音颤颤地喊人:“春种,春种?”

      素来午睡的时候春种都会守在附近,可喊了两声,却没反应,善词当即明了,只怕是裴沉昭把人弄走了。

      裴沉昭侧身坐在床沿,背后是垂落的重重帐幔。

      “梦魇了?”裴沉昭淡声问她。

      “殿下怎的在这里?”善词艰难扯着嘴角,笑了一声。

      对她的答非所问裴沉昭倒没太在意,他抬首揪着床角落下的一个香囊边玩边道:“城北军营的事情快要忙完了,我今日没什么军务,便想着跑出来瞧瞧你在做什么。”

      “春种人呢?”善词放心不下,小心翼翼问。

      “我好心好意跑来见你,怎么一见面你跟我说话倒像是刑部审犯人?”裴沉昭双眼微眯,俊脸阴沉下来。

      善词没接话,只抱紧了被子缩在角落。

      裴沉昭瞥她一眼,没脱鞋便翻身上来,胳膊一反枕在脑后,整个人靠在床沿外侧,懒声说:“放心,你的人,我倒还不会下手太重。不过是嫌她吵,给她脑袋上敲了一下让她睡会儿,不会有事的。”见她隔自己太远,他不太满意地勾了勾手,“靠近点。”

      善词推测他应该是趁自己睡着的时候翻院墙进来的,也不知来意是何,遂不敢与他犟,怕他在自己院子里闹起来便不好收场了,只得背过身去,小心合正了午睡时松散的衣襟,方朝着他身边略靠了靠。

      甫她靠近,裴沉昭的身影便忽地一动,善词犹如惊弓之鸟,连忙伸手意欲挡在身前,可却没料到裴沉昭只是将头枕在她膝上。

      善词防备的手悬在空中,怔忡看着裴沉昭蜷着高大的身形,像一只猫一样温顺且毫无防备地枕着她的腿缩在她身边。

      他俊昳的脸上双眸安心阖着,寒鸦翅羽般纤长的睫毛耷落,在颊上拢出浅浅一小块暗影。脸上倒似有些倦色。

      印象之中,裴沉昭的身上总是长满逆羽,浑身戾气令人避之不及,就连善词都很少看到他这副彻底卸下防备的模样。

      “你别动,我在你怀里眯会儿,马上就要动身回去。”裴沉昭闭着眼低声道,“我今日是躲着舅父跑出来的。”

      整个大陈上下,能让裴沉昭这个混世魔王听进去两句话的,除开今上与东宫,便只有他的舅父兴侯。

      善词无动于衷坐于榻上,容他在她腿上闭目养神。

      “前些时候入宫,一切可好?可有人为难你?”寂静的闺阁中,裴沉昭低声问。

      “还好。”善词道,“皇后宽和,韩大小姐贤淑温良,宫中上下之人都对我毕恭毕敬。”

      “那就好,我月余不在城中,后宫的事情也难知道,我是怕你受欺负。”裴沉昭嗅着善词垂落青丝上的香气,忽然话锋一转,“我娶韩凝,实是无奈之举,你不生气吧?”

      善词低声,很是温顺地道:“殿下天潢贵胄,正妻自然也该是韩大小姐那般出身的淑女,殿下与韩大小姐喜结良缘,善词衷心祝祷,又岂会生出促狭之心?”

      话音方落,裴沉昭眼帘忽地拉开,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善词不明白他这探寻的目光为何意图,只能僵硬着任由他审视。

      “阿词倒是个大度的。”裴沉昭俊颜上染了些冷意,嘴角勾起一抹笑,“只是有的时候,我倒希望你不那么大度便好了。”

      他重新阖上双眸,语气沉沉:“我倒盼着,你什么时候能对我耍些小性,或是闹闹脾气,再或者霸道一些管着我,缠着我。就如我娶韩凝一事,你若为此生气,我心里倒是甘之如饴。”

      善词曼声道:“世间男子都愿妻妾和谐,家中女眷毫不善妒,左拥右抱,得一个家宅宁和,殿下怎的与旁人反其道而行?”

      “那是他们。”裴沉昭嘴角一翘,乖张道,“我不一样,我只要你。”

      善词渐敛眸光,掩盖眼底一闪而过的悲凉。

      裴沉昭翻了个身,朝她怀里又凑了凑:“阿词,你放心,就算我娶了韩凝,我的心里也只会留你一人的位置。”

      善词苦笑:“可韩氏将来会是殿下的正妻,殿下怎能薄待于她?终归还是要与她生儿育女的。”

      “我偏不。”裴沉昭眉梢一扬,意气风发,满怀期待地道,“来日成婚,我只要我们的孩子。”

      “世间流言蜚语,殿下不能不顾悠悠之口。”善词道。

      裴沉昭却笑:“随他们说去,我又不在乎。”他闭着眼睛假寐,手却勾到她一缕秀发绕指玩弄,“阿词,只要你站在我身后,永远不背叛我,那么我在一日,便护你一日,凭谁也撼动不了你分毫,就是将来有流言缠绕,亦有我在前头扛着。”

      分明是字字句句真挚的心意,可善词听入耳中,却觉堕入地狱,浑身冰凉。

      裴沉昭会护着她,前提却是她永远站在他身边、永远不背弃于他。

      可事实上,于她心中,她跟裴沉昭永远都是分别站在河两岸的两个人。

      从两年前他不择手段抢夺她、禁锢她于身边的时候开始,她的心就永远也不可能偏向他了。

      对他,她有惧,有恨,可偏偏没有一点点爱意。

      她一颗心早完完整整给了旁人,分不了裴沉昭一半。

      善词的目光透过翻飞的帐幔飘远,眸中思绪万千,若是裴沉昭有朝一日发觉她心里所想所念皆不是他,那么以裴沉昭睚眦必报的个性,他现在对她的这点好和期许,恐怕最终也只会幻化成无尽的恨,而这些恨会变成刀子,血淋淋地捅回到她身上。

      思及此,分明窗外春光融融,善词却不寒而栗。

      只有两个选择摆在她面前,要么,她祈求自己某天忽然转了心意倾心于他,要么,她强压着心头对旁人的爱意曲意逢迎他可悲地过完自己的下半生。

      还有一个她最不愿选的,那便是了结自己。

      胸中万般惆怅,无形中像是有密密麻麻的线将她整个人束缚,而后把她勒成一片片碎片。

      “我一直很好奇。”善词心中一动,低眸望着怀中少年春山般青葱的眉目,问了一个两年来一直不曾问过的问题,“两年了,殿下……究竟喜欢我什么?”

      喜欢她什么?

      裴沉昭也怔了怔,桃花眼掀开,视线与善词对上。

      裴沉昭出神地想着回答,可不知为何,脑海里却飘过十数年前一个与善词提问毫无干系的景象。

      那时,也正是现下这样四月芳菲的季节,午后东宫深深殿宇中,纱幔被微风吹起。

      雕花床的帐幔下,尚是稚子的他伏在母亲膝头午睡醒过来,母亲才洗过的头发飘着淡淡的茉莉香气,见他惺忪揉眼,便有一只柔软的手温和抚过他的额发。

      这景象闪过眼前的一瞬间,裴沉昭如遭雷击,整个人浑然惊醒,猛地从善词怀里坐起身,恶心自己为什么会想到那个令他和父亲蒙羞耻辱的生母。

      善词惶惶,不知他为何一时情绪大变,只见到他拨开帐幔迅速下床,脸上原本温存的表情已经冷了下去,他合了衣衫抓起丢在八仙桌上的剑,背身朝窗口的方向走过去,浑身散发着戾气。

      他走到窗边,离开前,方才回眸看了一眼善词,声音含着冷意:“喜欢你什么,原不是你需要知道的,阿词,这段时日,你只要乖乖地在家待嫁即可。知道?”

      没等善词回答,他身影一越,如一只灵巧的海东青翻过善词闺房的窗口,眨眼就消失不见。

      阿顺带人在善家后院的围墙下等着,忽见裴沉昭身影从墙头一跃而下,他连忙追上去赔笑:“主子与善姑娘今日相处可好?”

      然而话音没落,阿顺胸口上便结结实实挨了裴沉昭一记窝心脚。

      “滚!!”裴沉昭暴怒喝一声,吓得后头的常随们都缩了脖子。

      阿顺不知道今儿这两位祖宗又闹了什么脾气,也顾不得心口疼,连忙爬起来伺候着裴沉昭上马。

      有个新来的小厮不懂眼色和规矩,上前与阿顺道:“顺哥儿,方才宫里太子妃的人来报,说是废妃的忌日快到了,着人过来问殿下是否需要去祭奠,先等着咱们回话呢。”

      阿顺登时出了一身冷汗,连忙仰头去看裴沉昭的脸,果然,裴沉昭那张俊容脸色已经臭得不能再臭。

      裴沉昭坐于高头大马上,睨眼盯着阿顺和那小厮,厉声反问道:“她是什么肮脏之人,我是什么身份?又不是葬在皇陵里的列祖列宗,一冢城外孤坟还用得上我亲自去祭奠吗?!啊!?”

      阿顺抬手对着那新来的脸上就是结实一掌,一下便见了血。

      “懂不懂规矩,什么事情也敢往主子跟前提?还不滚!?”

      新来的捂着满嘴血瑟瑟退了下去,阿顺整理好心绪,抬头赔笑:“主子,这小东西不懂事,您别气着自己。”

      裴沉昭冷嗤一声,也不理会阿顺的话,双腿朝马腹一夹,扬鞭纵马便朝城门军营外方向扬尘而去。

      阿顺带着一干人随在后头跑,一边跑,他一边回头骂方才传话的人:“以后废妃的事情提都不要提,这可是个最晦气的事,便是太子和太子妃那来人,也全拦下不报,明白吗?否则,咱哥几个小命都别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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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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