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星辰》夜绛

42、第四十二章

　　Chapter 41

　　林默没有想到会在这样毫无防备的状态下再次遇见宋清辉。他以为的和这个人的对抗，一定会是在自己、或者起码是在向然的掌控之下，然而这个世界的命运早已在他们自己的手里发生了蝴蝶效应，再也没有原来世界的剧本可以参照。
　　原本的这个时间点，他已经回了上海，正在宿舍里和苏阳煲剧、听音乐，可现在，他开着向然的车来到了京圈富家子弟云集的金龙会所。能够与向然见面的满心欢喜冲破了林默的警惕，以至于他压根就没有考虑过在这里遇见宋清辉的可能性。
　　“哐——”
　　林默才刚打开车门，就听见一声巨响。他下意识地望去，就见数个停车位开外的地方，簇拥着两对男女。他正要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却在右脚刚踏实地面的瞬间僵愣在那里。只见其中一位衣着暴露的女子被推倒在车前盖上，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似地滑落到冰凉的水泥地上。波浪卷的长发凌乱不堪，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印着青青紫紫的痕迹，林默甚至都没看清她的脸就下意识地缩回了车里。
　　微颤的手虚虚地搭在门把上，儿时的记忆像条件反射一般立刻浮现在脑海中。隔着车门听见的隐约的怒骂声和求饶声无一不和父母的模样重叠在一起。
　　“没事的，都过去了。这不是我们家，不是他们……“林默摇摇头，低声呢喃，试图将脑海中的画面抹去。
　　伴随着沉重的呼吸，他鼓起勇气，再次看向那个方向，他说服自己可以去帮助那个女性，也必须那么做。然而，透过挡风玻璃，当他无比清晰地看见站在那个女生面前的人正是宋清辉之时，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摇摇欲坠。
　　林默感到一阵眩晕。
　　“宋先生，求求你，别打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都是我不好……”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像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林默的咽喉，仿佛让他无法呼吸一般。
　　林默深陷在巨大的震惊里，他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一动也动不了，为什么恐惧的情绪牢牢地攫住了他的心脏。理性上，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是打不过宋清辉，可感情上，身体就像是有记忆一般，小时候酒醉的父亲落在自己身上的、落在林言身上的拳头是那么地记忆犹新，清晰到受过伤的部位接二连三地开始向大脑传递一种没来由的钝痛。
　　林默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如果走过去一定会和小时候一样，被拳脚相加而自己无力反抗，又或是像上辈子一样被千夫所指而自己无力反驳，那些曾试图过的抗争与努力终将被淹没在漫不经心的、冷嘲热讽的目光之下。
　　林默以为自己正在慢慢好转，慢慢变得身心健康，可过去的记忆就像是潜藏在心里的沉睡的恶龙，被唤醒以后如同散发着毒气的藤蔓捆绑住了他的身体。
　　“你再打下去，她都快咽气了……”
　　另一个戏虐的声音响起，口气里丝毫听不出劝阻的意思，只带着满满的不耐烦。林默认得那人，是宋清辉的好友，也是未来娱乐圈里大有名气的演员——徐晋枫。就上一个世界的发展而言，徐晋枫的名气可不比向然小，然而两人扬名的原因却天差地别。向然，毋庸置疑的是他的演技与作品，可徐晋枫的出名却源自他从不间断的花边新闻。
　　暴力的声响侵犯者林默的耳膜，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和求饶声。林默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像宋清辉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停手的。他仅凭最后的毅力拨通了向然的号码。
　　“林默？“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和语调从电话那头传来。
　　只这一声，便让林默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说不出一个字来。他见过向然和其他人说话时的模样，总是那么一本正经，带着几分礼貌的疏远，可到了自己这儿，又总是那么温柔，那么地耐心。
　　林默心痛地闭上了眼睛，发热的眼眶流下了羞愧的眼泪。他觉得自己是那么地配不上向然，那么地糟糕、残破，所有以为的“变好”不过是借着向然的爱的名义来欺骗、安慰自己罢了。

　　包厢里的向然涌现了深深的不安。
　　他不自觉地徘徊了几步，强压下焦躁的情绪，问道，“宝贝儿，你在哪儿？”尽管那头没说一个字，可向然太熟悉林默的声音了，哪怕只是轻声的哽咽和喘息，他都分辨得清。
　　那头沉默了很久，向然没有催促，半晌，才听见对方克制的声音，“……停车场。”
　　“我现在下来。”向然边说边拿起外套，完全无视了江湛迷惑而诧异的目光，径直离开了包厢。向然轻声询问着发生了什么，可林默没再说一个字，只通话还在沉默里相连。
　　金碧辉煌的走廊上，几个清扫邻间包厢的服务员和值班经理小声地交头接耳。
　　“经理，我刚看这间包厢的客户拖拉着一个女的下去了，这……会不会出事啊？”
　　“就是啊，小姑娘身上一块红、一块青的……”
　　“嘘，多什么嘴！来VIP包厢服务的第一天就和你们说了，不要多管闲事。“值班经理教训道，又轻蔑地撇撇嘴，“他们这种人能出什么事？出了人命也有办法摆平。在这里，看到什么都要当没看到，听到什么都要当没听到。”
　　向然顿了顿脚步，一个极度糟糕的想法浮现在脑海。电梯抵达，他懊恼地揉了揉太阳穴，按下停车场的楼层。这里是宋清辉所在的北京，这家会所又是京圈富家子弟的聚集地，他该想到宋清辉光顾的可能性，竟然就让林默这么地过来了。
　　向然懊恼自己的思虑不周，也希望不要真是如此。他想，只要不是宋清辉，哪怕是换一个人，对林默的影响都会小些。可向然并不觉得自己糟糕的假设会落空。
　　“你在哪儿？”他冷冰冰地用另一个手机拨了电话，“立刻到停车场，不准让任何人进出。”

　　空旷的地下车场里，一丁点的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向然根本不用找，便循声看见了宋清辉。瞥了一眼瘫坐在地的女模特，向然二话不说地走去，结结实实地对着宋清辉涨得通红的脸颊来了一拳。
　　“禽兽。“
　　本就因醉酒晕晕乎乎的宋清辉踉跄了好几步，嘴里漫开一丝血腥味。一旁酒量稍好的徐晋枫立时被吓得清醒，惊讶地瞪着向然。
　　同时，身后传来几道急匆的脚步声，江湛、薛伟伦和周振宇也纷纷紧随而至。见向然走得匆忙，江湛和薛伟伦才跟了出来，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幅场景。
　　向然脱下外衣，放到受伤的女模特跟前。后者受宠若惊地接过，发颤的声音战战兢兢地说道，“……谢、谢谢你。”
　　这一幕让江湛和薛伟伦无比诧异。倒不是因为宋清辉的暴行，其实圈子里或多或少都有过流言，他们都知道宋清辉酒品极度糟糕，对陪客女也相当暴力，但听过就听过了，谁都没有放在心上，更没有当一回事。倒是向然忽然的出手让两人难以置信，尤其是薛伟伦，他盯着那女模特看了许久，实在不敢相信这会是向然喜欢的类型。
　　江湛倒是觉得有趣极了，这种灰姑娘变富豪真爱的故事难道不该只发生在令人掉鸡皮疙瘩的言情小说里吗？不过这下，他算是明白向然要搞宋清辉的缘由了。
　　只可惜，这两人都弄错了一点。
　　唯有周振宇明白，向然的行为和那女模特真的没有半点关系。他虽然不清楚向然对宋清辉动手的理由，可周振宇知道，给外套这件事完全出自向然的礼仪。
　　“报警，找几个人送她们去医院验伤。在警察来之前，别让宋先生离开这里一步。”向然吩咐道。
　　徐晋枫这才认出他。挨了一拳的宋清辉缓过神来，却仍然醉意朦胧，“你、你谁啊，敢对我动手，你知不知道这北京城里就没老子搞不了的人……”他正要上前，却被徐晋枫眼疾手快地拉了回去。
　　富人和富人之间也是有区别的。向然可不是他们随随便便能用来耍酒疯的对象。
　　江湛不禁嗤笑一声，看来宋清辉比他想得更没品格。
　　向然没有兴致再搭理这一圈烂摊子，转而快步走向停在附近的黑色雷克萨斯。见他走远，江湛和薛伟伦也下意识地想要跟过去，却被周振宇适时地挡在不远处。
　　林默缩在驾驶座上，脸埋在屈起的双膝间，将自己团成一团。他听见了靠近的脚步声，也分辨得出来那是向然。可破碎的精神状态非但没有安下心来，反而更让他像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一般，汗毛直立，他一点也不想让向然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
　　“林默，是我……“向然没有急着打开车门，尽管他很担心，也很焦灼。
　　林默的肩膀微微颤了颤，却将头埋得更低了。
　　向然注意到车门没锁，片刻的犹豫后，他握住门把手，轻声道，“我开门了。”而后，又等了片刻，向然才打开车门。
　　林默的模样几乎令他心碎，向然探身进去，将对方整个人环入怀中。他很想说一些安慰的话，告诉林默自己就在这里，会保护他，告诉林默没有任何事物可以伤害他。然而事实是，向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因为林默真正需要人保护的时候，他根本不在。
　　他没有为少年时代的林默挡下父亲的拳头，也没有为青年时代的林默挡下千夫所指的流言蜚语。林默总说他好，可向然自己却觉得，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能为林默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