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金面佛

23、第十一章（下）

　　杯里的水渐渐浅了，她起身拎起放在充当桌子的茶几旁的水瓶，给自己续了水。空无一物的茶几上，突兀的，静静放着一个水晶娃娃，晶莹剔透，一尘不染。杯子里热茶白雾氤氲，迷糊了她的视线，那一瞬间，她不知道心里究竟流淌着怎样的情绪。
　　身后就是黑沉沉的夜，屋子里寂然无声，可是房间里里一室橙色的光晕，台灯柔和的光线照在那只水晶娃娃上，仿佛是顶尖摄影师为施华洛世奇水晶拍的平面广告，剔透无瑕，在聚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那天惊慌失措地从林哲的公寓逃出，丢了采访大纲，却阴差阳错地带走了这只水晶娃娃。如此的晶莹剔透，被他那般类比，说是不动心真的好难。可这样的水晶饰品，放自己手里，可谓是宝剑蒙尘，明珠投暗；又能派上什么用场。就是某日哪个蟊贼不长眼，偷到家徒四壁的地下室来，见了这水晶，怕也会当成玻璃胡乱丢下。
　　茶终于过了三滚，滋味寡淡如白开水。她放下杯子，伸了个懒腰，看着幽暗的角落，拍拍脸，命令自己，笑，笑。
　　这天去邻市采访，回来时，半路车子抛锚。等回到S市，已经华灯初上。同事都急着回去看奥运会开幕式直播，半路上就散尽。李檬看司机心不在焉的模样，笑着叫她放她在路旁就好。
　　“反正我到现在都没有吃饭，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是真。”原先采访单位是要给他们安排晚宴答谢的，无奈大家热血沸腾，都想早点赶回家看奥运会开幕式表演。李檬觉得有意思，中国人微妙执着的奥运会情节怕是任何国家都无法理解的。自己的这帮同事，平常衣着光鲜，眼高于顶，言必巴黎米兰，中国的什么东西能看上眼？现在又个个都像讨糖吃的小孩一般，眼巴巴等着时钟走向八点。
　　司机放她下来的地方离F大很近，没等她挥着手说“再见”，就一踩油门，绝尘而去。李檬哭笑不得，一步一顿，熟门熟路的走到了老六牛肉汤，点了一砂锅牛肉粉丝汤。老板心情甚好，给她的牛肉足足是平常分量的两倍。粉丝嫩滑，牛肉很有嚼劲，汤汁鲜美，热气腾腾的，让人看了心里就暖融融。店堂里大彩电开着，人人都时不时抬起头来瞄一眼屏幕。
　　张艺谋曾说：“接受这个任务，我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重如泰山。我在此祈求，天佑中华，希望老天不下雨，保佑开幕式顺利进行。”天助自助者，经历了三年多的殚精竭虑，经历了一千多个日夜的苦心熬煎，张艺谋和他的团队向中国和中国和世界人民交上了一幅完美的“中国画卷”，让数十亿双眼睛读到了惊喜。在仅仅五十分钟的表演时间内，焰火脚印、击缶而歌、活字印刷、丝绸之路、孔子三千弟子齐诵《论语》、现绘山水画……对中国而言，这是一个大国百年梦想实现的一刻，对张艺谋来讲，也是一个男人一生中最为荣耀的时刻。他华丽有序地展示了五千年灿烂的中华文明和当代中国的精神面貌，更将奥运精神融汇其中，可谓高标准地完成了组委会提出的要求：既要让中国人民满意，也要让世界人民看懂。
　　李檬觉得眼睛有些模糊，手一探，才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她想她已经原谅了老谋子拍《英雄》拍《十面埋伏》拍《满城尽带黄金甲》犯下的过错。这个第五代导演的代表人物就是以后都拿不出任何像样的片子，她都不会再怪罪他了。
　　小饭店里沸反盈天，年轻的男生们咬着啤酒瓶大声划拳叫好。凉风起兴，东方夜空是淡淡的上弦月。她记得几个月前她跟一个人曾经来到这里吃夜宵。每人吃掉了一砂锅牛肉粉丝十串羊肉串，最后还兴致勃勃地计划夜游大学校园，在学校传说的许愿池抛硬币许愿。自己许下的心愿是什么？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是不是因为不敢奢望美梦成真，所以干脆就不要求自己记得？
　　有一个人在自己的身旁像个小孩子一样得意洋洋地回忆：大一时，他们班结伴去南京珍珠泉玩。在许愿池旁，同学掩护他偷偷溜下许愿池捞人家抛下的硬币，衣服口袋全都塞满了。最后被工作人员看到，落荒而逃。他拿着这些钱请全班同学去看扬子鳄。
　　他手舞足蹈，神采飞扬，眸子里闪烁着光芒，仿佛星子落进了他的眼睛。因为多了岁月的磨砺，褪去了年少轻狂的青涩，有一种成熟男人的稳重。靠的那么近，男人特有的味道直往她毛孔里钻。李檬不自觉地把眼睛挪到了校园小道旁边的白玉兰造型的路灯上。身后，是被无数代大学生诅咒的学校食堂。
　　六十六年前，弘一法师于福建泉州不二祠温陵养老院圆寂，临终前于纸上写下：悲欣交集。他用佛家的慧眼遗爱人间，告诉人们生命的多元和不可偏执。或许“悲欣交集”里的“欣”，本身就是能认识到世界的“悲欣交集”。或许欣慰不一定是渡尽劫难人生观的结果，而是渡尽劫难，对世事迷茫本身。或许，迷茫本身就意味着虚怀若谷，豁然开朗，将一切都看开。
　　李檬很满意自己的淡然，居然可以在这样的夜晚，静悄悄的走在大街上慢慢回想那些事情，甚至忘记了后面的难堪和怨怼。到处是绽放的烟花，空气中是欢欣鼓舞的硫磺的味道。大篷大篷的烟花盛开在S市的夜空，每一朵都绚丽灿烂不可思议，这座城市繁华到了俗世的极致。火树银花，在夜空开出最美的瞬间，一时明一时灭，所谓的如烟花般寂寞。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笑语盈盈，那人却在何处。此岸彼岸，良人何在？众里寻他千百度，灯火阑珊处，能抱住自己给自己一个怀抱温暖的只有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