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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七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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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韵公主居住的绿芜宫离太华殿还有段距离,步行过去得半柱香时间。苏蕴娇酒量太浅,纵然走去绿芜宫的一路吹了不少冷风,她还是没清醒,反倒越来越晕,脚步越来越没章法。
新韵公主累得满头是汗,才勉强搀扶住苏蕴娇,没让她倒在地上。
回到绿芜宫,在宫女的帮助下给苏蕴娇换好衣裳,新韵公主揉揉酸痛的胳膊,望着昏昏欲睡的苏蕴娇发愁道:“这样下去不行的啊。”思忖稍许,她叫来宫女,“帮本公主扶蕴娇姐姐去外头的亭子里,给她加件斗篷,别冻着了。还有,再熬碗醒酒的汤药来,熬得浓些。”
宫女应声答是,叫上另外一个宫女一起,扶苏蕴娇去绿芜宫前头的凉亭中吹风醒酒。
过了又有半柱香时间,新韵公主没等到苏蕴娇酒醒,却等来了本该在太华殿陪宾客的太子哥哥。
“咦?”见太子披星沐月而来,新韵诧异不已,“兄长,您怎么过来了?”
池煊没想到会在外面的凉亭里遇到新韵。往她后面一看,苏蕴娇趴在木桌上,后背不停起伏,不知是睡了还是趴着养神。
“我昨夜看书到深夜,没休息好,有些撑不住了。”池煊眨眼道:“我向父皇告了假,准备提前回东宫歇息,父皇应准了。”
新韵公主缓缓点头,“原来是这样。”
可……回东宫又不路过绿芜宫,走绿芜宫还会绕一段路,兄长作甚舍近求远……
“外头冷,”池煊也知这个理由站不住脚,他快速转移话题,“你们怎么不去宫里,跑外头的凉亭里坐着作甚?”
“蕴娇姐姐醉得太厉害了。”新韵公主叹气道:“听说吹风酒醒得快,所以我带她来亭子里吹吹风……”突然想到什么,新韵公主起身道:“太子哥哥来得正好,您先别急着回东宫,帮我看着蕴娇姐姐一会儿。”
不等太子说话,她一股脑儿往下道:“在答应帮您做事情之前,我已答应芸蓉堂姐,趁宴席没结束,带她去御花园摘绿萼,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池煊的眉心动了两下,一时没回答要不要帮忙。
新韵赶在他拒绝之前抓起披风,边交代话边往外跑,“等下宫女会送醒酒汤来,兄长记得喂蕴娇姐姐喝啊!”
池煊还没反应过来呢,眼前只剩下一串脚印,新韵已经跑远了。
罢了,池煊想,身边这个两杯酒便被放倒的人是他叫新韵带过来的,既然新韵有事,便由他短暂照看一下罢。
月亮出来了,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话一点不假,今儿个虽是十五,可月亮并不圆满。
好在不管圆不圆满,月亮放出的光芒同样皎洁清冷。
借着头顶月亮洒下的清冷光辉,池煊低头去看苏蕴娇——她仍趴在木桌上,脑门垫在胳膊肘弯处,等下要是猛地抬起头,估摸脑门上会留下两排衣袖的印子。
池煊晓得苏蕴娇怕冷,新韵很贴心,给苏蕴娇加了件厚斗篷,但眼下冰天雪地的,寒风凛冽,岂是一件厚斗篷能防住的。
池煊在苏蕴娇对面落座,伸出手去碰了碰她的指尖——冷得跟冰块似的。
缩回手,他唤苏蕴娇,“醒醒。”
她身子刚好,表面看上去生龙活虎,内里仍是虚的,得好生将养着,不能吹风受冻。
回应他的是苏蕴娇嫌弃的哼哼,“别动我……”
看来真是醉糊涂了。
池煊好笑望着她,“既然不能喝酒,为何不干脆拒绝父皇?他又不会硬逼着你喝。”
远处传来脚步声,绿芜宫的宫女捧着托盘走来,托盘里,是一碗漆黑的汤药。
“是给苏大姑娘的醒酒汤吗?”池煊问宫女。
宫女回答“是的”。
池煊表示了然。他端出托盘里的醒酒汤,拿汤匙搅拌两下,“你们先下去罢,”他低声道:“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宫女拿着空托盘退下了。
凉亭边有一棵白梅树,活了有些年头了,树干有成年人的大腿粗,树杈亦有孩童手腕粗,数不清的细枝从树干和树杈上分离出去,每根细枝上又开满了白色的梅花,放眼看去,枝干缠绕,白梅怒放,荒凉冬夜因而生出缤纷色彩。
“起来,”待黄釉茶碗里的醒酒汤晾得刚好入口,池煊唤苏蕴娇,“喝醒酒汤了。”
喝醉酒的人行为举止都会与往日不同,有的爱闹腾,有的倒头就睡,还有的会犯傻。
苏蕴娇么,属于最后一种。
“不要,”醉意冲昏了苏蕴娇的头脑,她其实隐隐约约知道和她说话的人是池煊,但受醉意驱使,她头脑发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肯定苦得要死。”她由着性子道:“我才不要喝。”
醒酒汤再不喝便冷了,池煊骗苏蕴娇,“孤帮你尝过了,是甜的,不信你喝喝看。”
苏蕴娇猛地抬头,“当真?”
脑门上果真留有袖口印子,还是个四瓣花形状的印子。
池煊忍耐半晌才没笑出声。
“不信罢了。”他接着骗苏蕴娇,“你不喝正好,孤自己喝了。”
苏蕴娇十分配合地上当受骗,“且慢,谁说我不喝了,拿来!”
池煊把碗递给她,顺便用了招激将法,“孤不信你能一口喝完。”
苏蕴娇再次中计,“嚯,你说你不信?那我便喝给你看。”她先鼓了鼓腮帮子,似在练习,接着,端过黄釉茶碗,将里头的醒酒汤全部灌进嘴巴里。
池煊挑起唇角,眼底笑意弥漫——真好骗。
醒酒汤虽没有药苦,却也难以下咽,更别说苏蕴娇还喝了这么大一口。她当即苦得皱紧眉头,下意识想把嘴里的汤都吐出来。
池煊看穿了她的想法,阴恻恻威胁她道:“不许吐出来,全部咽下去。你若把汤吐出来,孤即刻让人重新熬十碗送来,你不喝完不许回家。”
苏蕴娇欲哭无泪地咽下满满一口苦的要命的醒酒汤。
眼睛眉毛鼻子登时皱成一团。
池煊再也忍不住,终于笑出了声音。性子内敛的人,连笑声都是低沉的,浅浅一声,快速从苏蕴娇从心弦上撩拨过。
不知是不是因为池煊太少笑的缘故,见他眉眼微弯,苏蕴娇用袖子擦擦嘴巴,双手捧住腮帮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脸上和眼神里都写满四个大字:肆无忌惮。
池煊被她看得心里发毛。
他想,苏蕴娇作甚这样看他?是他脸上有脏东西吗?还是她醉酒后意识不清醒,单纯在托着脸发呆。
他转过头,不与苏蕴娇直勾勾的视线相对,“你……”他迟疑问苏蕴娇,“看什么呢?”
苏蕴娇没有回答,池煊稍微微转回头,发现苏蕴娇还托着腮看他,借着凉亭附近明亮的宫灯,他看到她的眼神朦胧而疑惑,扑闪扑闪,像去年冬日在山里狩猎时看到的小鹿的眼睛。
心脏跳动加剧,他轻咳一声,转过白皙的脖颈,装模作样地去看苏蕴娇身后那棵旺盛生长的白梅树。
“池煊。”苏蕴娇突然没来由地唤他,语气还颇为郑重。
她唤他的名姓,而非公事化的“太子殿下”。池煊再度回过头,从胸腔深处发出声音,“嗯?”
她做甚突然点名道姓唤他?
“承认了罢。”苏蕴娇伸出葱段似的指头,轻戳池煊结实的胸膛,“你不是人。”
“啊?”池煊的眉毛登时拧成三段。他不过是骗她喝了一碗醒酒汤,又没做甚罪大恶极的事情,苏蕴娇不至于骂他不是人罢?
“人怎么可能有两个头。”苏蕴娇打个酒嗝儿,一本正经道:“你一定是从月亮里来的,我、我小时候听先生讲故事,他说月亮上住着神仙,有两个头、四只胳膊,怪模怪样,法力无边……”
池煊明白了,敢情苏蕴娇醉得太过,眼前出现了重影,是以在这里浑说。
眉毛恢复成正常的形状,他无奈叹口气道:“两三杯酒便喝成这样,回去我得和你二哥说一声,日后不能再让你沾碰酒水。”
苏蕴娇兀自沉浸在眼前的幻想中,用喝醉酒之人惯有的含糊语调,絮絮说教池煊,“其实啊,你若真是从月亮上来的,大可对我说。你知道的,我这人委实善良靠谱,你告诉我实话后,我决计不会再告知他人。”卡了下壳,又托着腮自说自话去了,“唔,可能会告诉颂儿,我不能瞒她……”
淡淡星光从天际洒向人间,照着园子里还未融化的雪。在苏蕴娇这般模糊不清却又琐碎好笑的话音里,池煊想起了一件被他硬生生封禁在记忆深处,并打算永生不再去触碰的回忆。
大约是……八年前。
那一年,他十二,苏蕴娇才八岁。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第七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