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未曾遇见你》霍宁栀信

49、相知相惜莫待迟

　　金玉玲是覃州永辉电影公司的签约演员，凭着出色的演技，依着姣好的面容，柔软的身段，一举成为覃州炙手可热的明星，所拍摄的几部电影，无不叫好卖座，由此成为众多豪绅公子竞相追求的对象。
　　曾有人一度形容金玉玲就像一朵黑玫瑰，不仅外表冷艳，骨子里更是透着魅惑的神秘感，其实私底下的金玉玲是一个极其低调的人 ，除了日常的电影拍摄，外拍宣传。
　　一些不是很重要的社交活动也是能拒则拒，当然她的打扮也符合她的个性，平时最爱穿的就是一身冷色调的旗袍，家里衣橱内挂的衣服几乎都是一色的。
　　她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在深夜里，穿着一件贴身黑色蕾丝睡衣，坐在家里的吧台上，独自品尝着红酒，在酒精的刺激下，面上泛起绯红，此刻的她是迷离的，她从来都不想自己做一个特别清醒的人，哪怕一时的麻痹 ，只能换来片刻的欢愉，遑论外界对她褒贬不一的评价，她依旧我行我素，尹子默对自己要接触这么一个独特的女人，心里自是忐忑不安的。
　　金玉玲在永辉电影公司里面拍一部国外的香水广告，临时的搭建的摄影棚内，工作人员如众星捧月般，把她簇拥在中间，金玉玲用近乎完美的表现，完成了导演极为苛严的拍摄要求。
　　金玉玲结束广告拍摄任务，卸完妆，他的助理周晓悦急切的走进化妆间，说：“玉玲，特情处的尹组长要见你，在公司的接待室等着呢！”
　　金玉玲对于尹子默要见她，自是惊诧莫名的，说：“周姐，你去和尹先生说，待会我还要和大富珠宝的黄老板吃饭，只能暂时失陪了。若是真要见面，就叫他晚上八点，到一水间餐厅来找我。”周晓悦说：“但我看尹组长面色凝重，仿佛是有什么要紧事。”
　　金玉玲对镜整理仪容仪表，说：“黄老板毕竟是公司的大股东之一，这顿饭他都约了我好几天了，今天得空答应了他，要是反悔的话，我怕公司下一部电影的女主角就要换人了，延迟到晚上见面不会影响什么的，你和他好好说，不就行了。”
　　周晓悦犹豫了一下，说：“你能有今天，我知道也不容易，得勒！这事就包在周姐身上。”金玉玲总算露出一抹笑颜，说：“有劳周姐了。”
　　尹子默坐在接待室的皮质沙发上，随意翻看着茶几上摆放的外文杂志，枯燥无味的等着。周晓悦笑哈哈的过来和他说：“尹组长，真不好意思，金小姐等会还要陪大富珠宝的黄老板吃饭，他们是一早就约好的，尹组长应该能体会到金小姐的难处，金小姐约了你晚上八点在一水间餐厅和她见面。”
　　尹子默把外文杂志放到一边，说：“既然金小姐和别人有约在先，那就算了。况且她不是约了我晚上见面吗，只要是今天见，问题都不大，我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的。”周晓悦也没料到，尹子默的脾气秉性这么好，这么快就答应了，让她本来还寻思的一大段应变之词，毫无用武之地，与她眼里冷漠决绝的印象大不相同，竟然多了几分亲切感，说：“多谢尹组长体谅，我这就跟金小姐说去。”周晓悦回去把尹子默的原话和金玉玲说了一通，倒让金玉玲打破了对特情处固有的看法。
　　一水间餐厅是一间西餐厅，复古的西式格调布局，着装得体的演奏家站在餐厅中央圆台上，优雅的拉着小提琴，浪漫的曲风让餐厅富有情调。
　　金玉玲落座在一楼靠窗的包间内，趁着尹子默没来的间隙，正在整理妆容，她穿着一身灰黑色的短袖旗袍，踩着黑色的牛皮高跟鞋，一头波浪式的烫卷发，烈焰红唇尽显时尚女郎的气质，窗户是半开着的，一股清风吹来，她身上淡雅的香气在包间弥漫开来。
　　她对面座位空空如也，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尹子默其是一个很准时的人，但因路上堵车，所以有所耽搁，他来到一水间餐厅时，已是八点一刻了，金玉玲见到他形色匆匆的赶过来 ，微起褶皱的西装，略带倦意的神情，尤为能看出他的窘态，金玉玲询问了尹子默的饮食要求，向侍应生点好了餐。
　　尹子默彬彬有礼道：“金小姐，不好意思，初次见面，我就迟到了。”金玲说:“今天中午的时候，尹先生能谅解我的不易，而你们特情处事务繁忙，同样的我也应给予理解才对。正好，一个人坐在这里 ，也可以安静的想会事。”
　　她这一席话，无形中让拉近了他们的距离，尹子默说:“说起来，我也算是金小姐的影迷了，就说前阵子你拍的那部《火凤凰》，我就觉得你演的刘采钰，简直都把人物演活了。”
　　金玉玲微微一笑，说:“我能说，这是我拍戏以来，听到过的最高评价嘛！我的演技能得到肯定，我相信不仅是我，这对于每一个热枕表演艺术的影星来讲，都是一件无上荣耀的事。”
　　尹子默说：“由此可见，金小姐是一个十分努力，很有上进心的人，若是谁能和金小姐做朋友，那应该是一件十分荣幸的事。”
　　金玉玲瞥了一眼窗外的车水马龙，说：“我身边的朋友倒是不多，至于他们荣不荣幸，我也全然不知，但我能够结识一位像尹先生这样欣赏我的影迷，我反而觉的挺荣幸的。”
　　她这一段透彻的解答，让他感觉到了她的真挚纯粹，或许外界对她的传言只是片面的，如果不是为了办案，他鲜少有机会能够和她近距离的接触，就对她更知之甚少了。尹子默说：“像我这样的影迷自是不在少数，这是你应得的回报。今天约见金小姐，是有点唐突了，可事关重大，希望接下来的问题，金小姐能够一五一十的回答我。”
　　“尹先生今天固然是有备而来，因为以你的身份，不可能和我闲话家常，我会尽可能的去配合你们特情处的调查，依照现在的惯性，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推脱的。”
　　尹子默信誓旦旦向她保证道：“金小姐不必担忧，我们特情处做事向来爽利，只管问我们想知道的事。”
　　“我早就听说过你们特情处的行事准则，尹先生的话，我金玉玲是信的过的。”
　　“这世道果真不太平，于天广才结案没多久 ，不到几天时间，紧接着又爆出海棠救济会善款被私吞滥用的丑闻，曹远航无可争议的成为众矢之地。很可惜，我们去抓他的时候，他偷偷留了一手，从家里密道逃跑了，现在他的事，在城中闹得是沸沸扬扬，致使民怨极深。昨天，我们在审讯瞿天明时，他交待了一些你和曹远航的过往，他说你可能知道他藏身的地方。”
　　金玉玲正想着如何应答时，两名打着红色领结，身穿银色马甲的服务生，笑着端过来沙拉和牛排，具有仪式感道：“先生，小姐，请慢用。”圆碟上盛放着一块七分熟的牛排，金玉玲使用刀叉切牛排时，发出略微清脆的响声，尹子默察觉出她的心不在焉。
　　金玉玲出了一会神，情绪低落到极点道：“瞿处长终究把我们的事情都告诉你们了，也正如你所说，我和他的事已成过往。因为实际上，我已经和他分手了，也许，这是瞿处长唯一不知道的事。起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对我是听之任之，特别在乎我的想法，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逐渐出现分歧，吵架自是常有的事。但不管如何，他很少在我面前，提及他生意上的事。在他看来，一个女人就不该插手这些事。只是在他累了，回到家时，有一个供他宣泄情绪的避风港。”
　　“倘若真如金小姐所言，你不知道他的行踪，我也不会强人所难。我很庆幸金小姐能和他早点划清界限，因为实在是所托非人。”
　　尹子默本随口的一句知心话，让她倍感温暖，她说：“很高兴尹先生能这么体谅我。但他铸成大错，确实不可饶恕。要不这样，明天我到郊外的房子的去一趟，看看能不能试着找出你们需要的东西。”
　　“这也倒是个方法，或许他会在你们曾经住过的宅院，遗留下什么有关线索。我是相信金小姐的，此事就由你替我代劳了，偌是查出什么，你到时候直接联系我就行了。”
　　“那是一定的，就怕又让尹先生失望了。”
　　尹子默低头切着牛排，说：“在大是大非面前，金小姐还是掂量的清的，这已超过了我预期对你的看法。即使我们不能通过你，尽快抓到他。但不论他藏身何处，人迟早都会找到的。”
　　金玉玲舀了一勺色彩艳丽的沙拉，说：“可你们特情处是注重办事效率的，如果不是如此，你今天就不会过来找我。我真的很抱歉，没能及时帮到你。”
　　“其实我们对你这条线，也没抱太大希望，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我们都是能接受的。”
　　金玉玲不得不着重审视眼前的男子，作派绅士，谈吐得体，不带一丝一毫的压迫感，何况他是过来办案的，他们交谈的却像相交多年的好友，充分给予对方信任。说：“周姐说的没错，尹先生是一个很有风度的人，但我更觉得是君子量不及，胸吞百川流。”
　　尹子默虽说也有一定的文化素养，但这一句诗词，他也是头一次听说，问道：“金小姐诗词颇通，恕我冒昧问一下，你原先的身份是什么？”
　　金玉玲撩拨着鬓角的头发，说：“小时候，我家在江北紫郡，我爹是做药材生意的，自我五岁起，我爹就请了先生教我读书写字，先生对我甚是严格，他教过的诗词篇章，通常要求我能全篇默写背诵下来，所以关于诗词，我也是比较熟悉的。”
　　尹子默奇道：“那你现在成为了戏曲大师余老先生的养女，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金玉玲轻叹了一口气，说：“这话说起来就长了，源于我八岁那年的一段往事，也就是在那一年，我的整个人生都发生了改变。我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天是我刚过完八岁生日的第三天，爹娘带我出门郊游，但因为我贪玩，与他们走散了，后来遇到一个老伯，他说带我去找我爹，没想到他是人贩子，把我骗到一家杂技团，把我给卖了。在杂技团的日子，堪称我人生最黑暗的时光，杂技团的团长 ，不仅常常有事没事对我打骂。有时一旦练不好，还不给饭吃，饿着肚子两三天是常有的事。可只要你想跑，抓回去就是一顿毒打，至今我身上还留有多道疤痕。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直持续到我十岁那年，有一天在覃州的一条大街上演出时，因为我的失误，把演出搞砸了，团长当场就拿出鞭子打我，这一幕让路过的余老先生见到了，他心怀怜悯，便出高价把我赎了出来。”
　　她平缓和顺的说出从前的悲惨遭遇，让尹子默想着与她之前的遭遇做对比，尽有同病相怜之感，也只能感怀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他依稀记得那一年，因为战乱，实在是走投无路，一路艰辛的跑去投靠他姑父，而姑父却故意假装不认识他，把他扫地出门，让他头一回感受到了世态炎凉。
　　他鞋子破了，只能赤脚走在满是沙石的街道上，一双脚板被磕的通红，周遭有许多乱成一团，拖家带口往城外躲避战乱的民众，他忍痛往前走了一截路，终因多日水米未进，体力不支，昏倒在一户农家旁。醒来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揣在怀间，奉若珍宝的那一颗红宝石吊坠，只瞧它光彩依旧，似乎赐予了他某一种神奇的力量，支撑着他站了起来。
　　尹子默说：“得多夸了余清源老先生救你。那你得救后，有没有回家去看看？”墙壁上挂着的一口西洋钟，指针滴滴答答有节奏的走着，与金玉玲的心脏跳动的频率也是趋于一致的 ，她说:“覃州与紫郡相隔千里，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回去一趟绝非易事，只有等到时局相对稳定，才好做这个打算。所以就一拖再拖，等到我十四岁那年，义父才带我回到紫郡，兜兜转转到达老家，却怎奈物是人非，已成他人栖居之所。后来找到宗族的一位长者一打听才得知，原来当年自我走丢后，我爹娘都急疯了，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到最后急火攻心，他们大病了一场，即使病好后，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了，又适逢当地军阀头目为了扩充实力，不顾百姓死活，任意加征各种名目的苛捐杂税。我爹不堪重负，就去找他们理论，谁知他们一气之下，就把我爹关进大牢，我娘花钱托人找了关系，才把我爹救出来。我爹情知得罪了他们，今后不得安宁，深思熟虑后，变卖了家产，万分不舍的搬走了，就连宗族的人也不清楚，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这是金玉玲头一回在一个外人面前打开心结，吐露真言，她心情慢慢的变得舒畅起来。他们更像久别重逢的故友，再次相聚，便道尽沧海桑田。因着金玉玲说的兴起，唤来侍应生开了一瓶红酒，整个人喝的半迷半醉，出于安全考虑，尹子默决定开车送她回家。
　　尹子默小心的扶她出门时，因为时辰尚早，又地处繁华地段，街道上行走的人，龟速前进的车紧紧跟着。接待生贴心的帮尹子默打开后车门，金玉玲完全处于浑然无知的状态，尹子默只能吃力的把她扶进车内，为了能够让她躺在车里舒服点，他又把全部的车窗打开。
　　还好餐厅离金玉玲所住的绮江路39号洋房并不远，汽车开过去就十几分钟路程，当汽车到达目的地时，金玉玲已沉沉的睡去。
　　尹子默走到铁门前按了电铃，平时照顾金玉玲生活的张妈开了门，张妈见到尹子默扶着金玉玲进来，是非常诧异的。尹子默连忙解释道：“我是特情处的，因为有事找金小姐谈，两人约了在外面吃饭，谁知后来金小姐喝醉了，所以我就把她送了回来。”张妈说：“有劳先生费心了。”
　　尹子默说：“没事，这是我应该做的。还有金小姐刚才在车上吐了，现在应该好些了，我帮你把她送回房间，你帮她稍微洗漱一下，让她早点安歇吧！”
　　张妈遵照叮嘱道：“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