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牌占卜》别称

3、chapter.3

　　贝拉恍惚着走出卡门先生的屋子，身后是卡门妇人亲切的道别声，她的鼻尖仍充盈着干燥木柴点燃后散发的松香和精致茶点上糖霜的甜美气息，一切仿佛都是她的一场梦，她似乎还是那个渴望着窗外大雪的女孩，趴在窗台上，撅着嘴往窗玻璃上呵气，再用手指将那一层薄薄的雾气抹去，睁着一双大眼睛，眺望远方无垠的天际。

　　然而现实也跟蒙上了一层雾气一般无所区别，她出来的时候，街道上又开始飘落雪花，贝拉视线里能看见的房屋全都紧闭着门窗，但那一抹金黄的橙红的代表温暖与慵懒的颜色仍能从窗缝里透出来，给这个依旧纯洁的世界一点璀璨而沉重的装扮。

　　贝拉紧了紧衣领，她环挎着篮子，尽量用自己一双细瘦的手臂去遮挡落在篮子里围巾上的雪花，她知道里面有一只小雀，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等待着主人将它运往一个它并不熟悉的世界。

　　“再等一下，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等到了家里，我就给你带一些牛奶和米……说不定今天妈妈会煮些玉米，你吃玉米粒吗？”贝拉将篮子往怀里紧了紧，嘴里不住地说着话。

　　围巾中间一小团动了一下。

　　“你吃呀，那太好了，多吃东西才会恢复得快，等你恢复了，大雪肯定也已经结束了。我去找一些干草给你编个鸟窝，放在树上——就我们家院子里那棵树，你喜欢吗？”

　　“不要看那棵树长得歪歪扭扭的，那可是我爸爸亲手种下的树呢，从一株小树苗开始，长到现在也有好几年了。”

　　“那个时候，春天也快到了，说不定树上已经长了些绿绿的芽儿，这样，一整棵树都会好看起来，你也不许嫌弃它，它再长一段时间，会变得更好看的。”

　　“可是，你也要赶紧变好啊……”

　　她似乎寄希望于时间，希望时间能让她的小雀转好，可潜意识里仍在回忆那位先生的话，忍不住来回咀嚼刚才与人对视时获得的巨大的信息。这让她有些难受，无论是生死的间隔还是□□与灵魂那一点微弱的联系。

　　最终她还是将心里纷乱的思绪压下，抱紧了篮子匆忙向家里赶去。

　　家里和往常没什么两样，贝拉开门进去的时候，她甚至能从逐渐变宽的门缝里闻见被壁炉烘烤得暖洋洋的屋子和小孩子们打翻了不知道什么东西交融成的臭鸡蛋的气味，母亲围着她那身常年不离身的围裙在厨房和客厅里走来走去，伴随着对孩子们调皮而不满的大喊大叫。

　　贝拉贴着墙进了客厅，又弯着腰迅速顺着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将小雀所在的篮子放到小桌子上，掀开围巾，里边蜷缩的小雀抻了抻身体，轻巧地晃了晃小脑袋。

　　贝拉见状，放下心来，她跪在矮凳上，弯下腰凑近了和小雀说话：“你看起来精神很不错，我相信你一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那个时候春天肯定已经到了，飞翔在春天的空气里无论如何都要比可怜地躺在篮子里来的开心吧……”

　　“啾……”

　　小雀又轻又细地鸣叫着。

　　贝拉心满意足地揉了揉小雀的脑袋，直到身后一声巨响，房门打开，母亲响亮的嗓音如洪水般从身后涌过来。

　　“贝拉，要喊多少次你才知道下楼吃饭……噢！什么东西！”

　　母亲掐尖了嗓音，仿佛要顶破了天花板，贝拉手一抖，匆忙将篮子往桌下一推，篮子撞到桌脚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她扭过头来看带着些不可置信神色的母亲。

　　“妈妈！”贝拉迅速站起身，也拔高了声调，“说了多少次进来的时候要敲门……”

　　“我就说你这几天怎么这么不对劲，原来是藏着东西！”母亲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松垮的拖鞋敲打在木地板上发出能将贝拉从梦中惊醒的爆炸般的“咚”的声音，她不顾贝拉的尖叫与阻扰，一双手臂如铁链般坚不可摧，直直地越过贝拉将篮子抓起，然后重重地往桌子上一磕：“一只死鸟！来个谁看看啊一只死鸟！”

　　“啊！”贝拉尖叫一声，扑过去瞪大眼睛细细地察看小雀的状况，值得庆幸的是小雀虽然在篮子里被上下颠了颠，但围巾算是吸收了一部分冲力，没有让已经足够虚弱的小雀再次受伤。

　　“每次都要叫好久才下来，吃饭吃一半又上去，每天都不知道在房间里瞎鼓捣什么东西，明明说了下雪先不要出去还自己翻窗走，兜里的钱什么时候少了这么多，原来都是因为一只鸟！看看你这蠢样子，一副紫甘蓝吃多了发撑的模样，成天就知道搞这些没用的恶心的东西……”

　　耳边炸裂着母亲愤怒的抱怨声，眼前是小雀侧躺在围巾里奄奄一息的模样，贝拉抱着篮子，不住地发抖，尤其是当弟弟嚣张的笑声从客厅一直传到楼上来的时候，贝拉闭了眼睛，看见家里人围着新生的弟弟开心地大笑，有眼泪大滴地从眼眶里涌出来，“啪嗒”碎裂在篮子的把手上。

　　“别……别扔掉……”她模糊地喃喃道，哽咽着，收紧了抱着篮子的手臂，仿佛这才是属于她的小小的世界，她并没有注意母亲仿佛被卡住脖子一样闭上了嘴。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下自己的抽噎声，她的鼻尖通红，眼泪顺着脸庞疯狂下落，将篮子的一角浇成一小片汪洋，脸颊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了，贝拉缩紧肩膀，身躯瘦弱，但也妄想着为弱小生命遮挡住不可抗的磨砺。她仍然闭着眼睛，等待母亲下达死亡旨意。

　　然而她没等到，反而先等不及地睁开眼，大口喘着气同母亲对视，眼前朦胧一片。

　　母亲对上她的眼睛，看起来也异常僵硬，说话硬梆梆的，什么愤怒与斥责都消融在女儿通红的眼眶里：“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扔掉……你要养就养着，别拿到我前面来烦我……赶紧吃饭，还傻愣着做什么，就剩你一个……”健壮的主妇急匆匆地转过头去下了楼，避开女儿从来没有过的如此悲伤的哭泣。

　　贝拉低头看了看篮子，抬手抹了一把眼泪。

　　她下楼的时候已经洗过脸平静下来了，虽然依旧有些小小的抽噎，但并不影响她骤然好起来的心情，她有些怯怯地看了眼板着脸的母亲，拉开椅子坐下来吃留给她的那份晚餐。

　　她注意到今天的晚餐有煮玉米，和她想的一样，于是贝拉想着，希望一会儿能在厨房里找到些没煮过的玉米弄碎，然而母亲做了一个令她惊讶的举动——她在桌子上放了一个碟子，里面是已经弄碎了的玉米粒。

　　“赶紧把你自己的那份吃了，就你一个了还磨磨唧唧的……”母亲没有提刚才发生了什么，也没有解释这盘碎玉米，贝拉戳了戳盘子里被煮得烂熟的通心粉，几乎要开心地大笑起来，但她最后还是服从了母亲的命令把自己埋在分量比往常略多的餐盘里。

　　等贝拉吃完上楼时，她才发现桌子上的篮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副模样，有些褪色的旧围巾被取了出去，篮子底下垫着薄薄的一层棉花，上面覆盖着一层布，小雀安安稳稳地呆在篮子里，身上还盖着一层布条保暖，见她进来后仰着脑袋：“啾。”

　　“我……我可以养你了……”其实贝拉还有些缓不过神来，她做着两天的祈祷在一场未成功的暴风雨前被肢解成一地的鸡毛，贝拉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放弃一贯的坚持让她最讨厌的小动物进了屋，甚至亲手照顾它。

　　她想不通，也很快就不想了，开开心心地捻起一点碎玉米喂给小雀，心里头琢磨着要去院子里找找看有没有活的小昆虫给小雀加餐。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贝拉这时轻松地想，她控制住自己不去回想那天在卡门先生的屋子里所看到、听到的一切，有正常传统的办法恢复正常不是再好不过？她拜托父亲向镇子外的兽医先生递了信，了解了鸟雀骨折后是可以自愈的，只需要良好的照顾和等待时间的流逝。

　　没有人会想要献出自己的灵魂吧，就算是一只小小的鸟雀，在贝拉心里，灵魂意味着一个生命最本质的物质，存在与一般人看不见的另一个时空。然而她并不清楚交出灵魂象征着什么，也许是在死后的世界里忍受永恒而枯燥的漂泊与流浪，无所牵挂。

　　她什么都不懂，所以现在只能坐在矮凳上，看小雀慢慢啄着碎玉米，心里什么都不想，她似乎在期待着小雀能够自己做出抉择，但人都艰难的选择，对一只在冬日的大雪里被摧残许久的小雀来说，还能有更好的吗。

　　那么现在它需要的，就是在温暖的屋子里养伤，然后驱逐曾经冰冷而灰暗的噩梦。

　　可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一样，如同贝拉被那声细弱的鸣叫吸引一般，有些东西并不是依照意志而转移的，尤其是当贝拉半夜里惊醒，她转头看见的小雀毫无生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