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C逍遥

14、13度

　　廖哲修坐在病床上看着对面的男护工，对方动作十分麻利，严肃而冰冻的脸让廖哲修联想到古典雕像。
　　不，不是雕像，雕像都比对方的脸生动。

　　虽然不明白护工那“全世界欠我钱”般的面孔是怎么回事，但廖哲修还是十分配合地喝了药。
　　这回，那男护工监督着廖哲修把药咽下，并警告他如果再尝试吐出来，喝药的程序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自由而人性，等待廖哲修的将是被束缚在病床上强制喂药的命运。

　　认同地点了点头，廖哲修表示自己不会尝试什么新花样给对方找麻烦。
　　那护工离开后，廖哲修便自由地坐在床沿任思绪游走。

　　他回忆起刚得知妹妹死亡时的心情，那种如同被黑暗吞噬没有任何救赎般绝望的感触，沉重，压抑，像是被判了无期徒刑。
　　他当时能想到的只是尽快结束这种无尽的折磨。

　　——为了你妹妹，活下去。——

　　叶承的脸无来由地蹭进廖哲修脑海，他还有些意外自己会在思念妹妹的时候想起这个男人。
　　他觉得也许只是因为叶承对于拯救他确实伸出了援手，于是自己才会有些兴趣了解对方的事情。

　　心理医生？不，他廖哲修从来不相信这种东西。
　　人的心理本就是复杂而难以捉摸的，这些所谓的心理医生以一种仿佛探知到一种算法般的态度来向他们这些所谓的“心理疾病”患者普及他们的价值观，并像是圣人般要把他们带回“正途”。

　　廖哲修想到这儿忍不住勾唇一笑。

　　他对这种东西一向是嗤之以鼻。

　　但之所以和叶承沟通时并没当面表达自己的想法，是因为从某种程度上，廖哲修意识到这个叫叶承的男人明白这种尴尬的局面——对方自己也知道，对人世发生的事情，并没有一套标准的规则可以拯救人的心灵，并不是单纯的分析和引导就能将人带回所谓的正轨。
　　从沟通中，他意识到那个男人其实和自己一样茫然无助，只不过对方站在了墙的另一面，而自己站在墙的这一面，从世俗的角度出发，某一边被认定为“正确的”，而叶承理解他廖哲修所在面的立场。

　　这点，让他意识到他和叶承有共同语言，也意识到他确实有想和对方沟通的欲望。

　　垂眸看着地面，廖哲修紧合的双手慢慢压紧。

　　也许被对方“拯救”，并不是一件特别难以接受的事情。

　　廖哲修开始回忆叶承的眼神。
　　那是一双不算犀利的眼眸，厚实的镜片更是削去了一部分锋芒——他忍不住思考对方不戴隐形眼镜的原因，很可能只是无聊的“嫌麻烦”，所以搁置了换眼镜的行程，亦或者只是……

　　晃了晃脑袋，廖哲修忍不住嗤笑。
　　他意识到自己的关注点实在是有些跑偏。
　　说来说去，那个男人只是个刚巧和他妹妹案件绑定的心理医生罢了，对方略显稚气的外型也激不起他某些生理冲动，所以他可以确信将来和叶承的交集大概会是相当平淡而无聊的。

　　念及此，廖哲修很快便将叶承的形象甩到脑后。
　　半小时后，根据医院的病人活动安排，他被护工护送着前往午间休息的巨大活动区。

　　站在那敞亮的活动空间里，廖哲修听到这大厅中正在播放某种西方古典音乐，是非常熟悉的旋律，廖哲修几乎能跟着哼出调子，但他不知道作曲者是谁，也不知道曲名是什么。
　　视野中，活动区中四散的圆桌边零零散散地围坐着不少穿着病服的病人。
　　廖哲修本以为自己会看到某些行为诡异的人，但环视了一周，除了一些看上去有些抑郁的脸外，他并没看到像某些电影和电视剧里描述的那种有着非常神经质行为的病人。

　　一些病人在安静地玩着拼图，一些在散步，还有些聚在一起交谈着什么，还有围在一起打牌的病人。
　　廖哲修在活动区边沿站了好一会儿，才决定独自一人走到靠墙的一排单人椅上落座。

　　他刚坐下没多久便看到自己左边不远处坐着另一个棕发白人，对方此刻正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
　　廖哲修最初只是好奇地瞄了对方一眼，但注意到那男人丝毫没有收回视线的意图时，他忍不住干脆转头望向对方，径直用英文开口：“有什么我能帮你的么。”

　　冲他扬了扬下巴，那棕发男人道：“你是那个新来的？”
　　不喜欢对方口吻，廖哲修跟对方对视了一下，不置可否地侧开了眼。

　　但几秒后，那棕发男人径直从座位上站起，缓缓走到廖哲修身边的椅子上落座：“你是因为躁郁症才进来的，对吧。”
　　这回，廖哲修皱起眉，朝对方投去不悦一瞥。
　　“别紧张伙计。”那棕发男人笑，“我也是躁郁症进来的。”

　　“这不是什么‘躁郁症俱乐部’。”廖哲修倒是完全没有想交谈的意思，“你不需要跟每个得躁郁症的家伙交朋友。”
　　“你是我在这儿见过的第一个亚裔。”那白人继续冲廖哲修笑，“我还以为你们这些聪明鬼不可能得这种操蛋的病。”

　　廖哲修又转头看了那白人一眼。
　　他不确定这人是躁郁症还是低智。

　　“之前有个家伙犯病，打了个护工，然后被转送去警戒最高的禁闭室。”那白人还在滔滔不绝，似乎还一脸骄傲的样子，“那家伙就是个躁郁症。除了咱这种病，这医院里真是没人敢反抗这些狗屁护工了，他们觉得他们是正常人，可以把我们当傻逼处理，哼，总得有人出来教训教训他们。”

　　廖哲修没理会对方。

　　“你将来就会知道了。在这种地方关着，不是被逼疯就是反抗这里的制度。”棕发白人信誓旦旦。
　　“你可能要交新朋友了。”廖哲修实在想找个耳根清净的地方，于是他径直起身，“我一周之后就会出院。”

　　抬头看着廖哲修，那白人笑开了：“哈，一周？是谁给你洗的脑？进了这种地方，你就别想那么容易就出去。知道他们给你灌的药么，那些东西会让你发疯，发疯——”棕发男人伸手戳着自己太阳穴，神神叨叨，“你还是做好准备吧，等一周后你的精神状态不达标，他们是不可能放你出院的。”

　　廖哲修走到活动区的另一边，在一张圆桌旁落座。
　　围在那桌子边的还有两个老人，他们正在玩纸牌，似乎并没介意廖哲修的存在。

　　不自在地在那圆桌边坐了一会儿，廖哲修抬眸时注意到隔着一段距离，那棕发白人还在看着自己，且眼眸带着某种让他十分不自在的笑意。

　　“草。”

　　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廖哲修忽的注意到两个老人同时向自己看来。
　　无奈地举了个双手表示飙脏话的歉意，廖哲修伸手撑上额头，试图挡住那棕发男人的注视。

　　就是这种时候，他突然意识到在单间里和叶承聊天的时光居然算是这些天来的亮点，禁不住感到一丝悲凉。

　　**

　　叶承醒来时感到右边太阳穴有些隐隐刺痛，趴在床上的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半眯着眼伸手探向床头柜，终于摸到了手机。
　　费力地将那屏幕举到脸前，看着9：37的时间，他立刻从床上弹起，但回想起早上并没有跟病人的约诊，便又放心地让脑袋坠回床畔。

　　像个丧尸般在床上趴了会儿，叶承回忆着前一天晚上和薛恺的对话，胸口又忍不住一阵刺痛。
　　他想到自己从小吃街回来后怎么都睡不着，于是缩在沙发上一边喝红酒一边看恐怖片折腾到凌晨三点的光景。

　　伸手捋了把脸，叶承知道自己在未来的某天总要给薛恺解释那张婚契，于是感到一阵抑制不住的头疼。
　　又在床上赖了十分钟，他还是决定起床，在床头柜上摸了半天没看到眼镜，叶承烦躁地径直下了地，寻到拖鞋穿上后，他刚迈步打算蹲下查看床底便听到脚下咔嚓的碎裂声。

　　那一瞬间，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狠狠闭了眼。

　　“你大爷……”

　　又站了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地挪开了脚，看着地面模糊一片的玻璃碴子，忍不住伸手蹭入发梢，狠狠揉了揉。
　　他的备用眼镜——确切地说他现在这副就是备用眼镜，三个月前他就已经踩碎了一副。

　　他近视将近600度，虽然不至于什么都看不到，但摘了眼镜也几乎是几步内人畜不分的程度。
　　知道自己还有一副隐形眼镜，而这副眼镜还是不到半个月前薛恺忽悠他买的，叶承只得去了洗手间，摸出隐形眼镜的小盒子，痛苦地观察着。

　　倒不是那戴眼镜和摘眼镜的过程有多让他接受不了，叶承主要是不喜欢把任何东西戳到眼球上。
　　站在洗手间废了将近1个小时才把两片隐形眼镜都戴上，叶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觉那张脸怎么看怎么别扭。

　　强迫自己接受现状，叶承草草洗漱完毕后，看到正不断蹭着自己裤腿的胖团，忽的想到那晚自己给这小家伙的承诺。
　　虽然这两天并没收到恐吓信的骚扰，但叶承依然清楚自己和那发件人的距离其实相当近。

　　草草糊弄了顿早饭，叶承思绪又回到了他和廖哲修那张婚契上。
　　思考了一阵，他径直给自己助理琳达打了个电话。

　　“琳达，你还记得几天前你拿给我签字的那些文件么。”
　　“呃，文件？你是说签给那些警探的文件？”
　　“是。”
　　“有的。”琳达不解，“怎么了叶医生？是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没问题。”叶承严肃道，“我等下去办公室，有些事情要给你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