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伶她，不洗白》独座

15、老妖精

　　半决赛的第一场是青衣组比赛。

　　由于是电视直播，绝大多数选手都选择了彩扮，等化妆、换服装的队伍排得老长。

　　别看阿左坚决反对小生生彩扮，可真到了上妆的时候，她比哪个来的都要兴奋。

　　旦角梳大头的过程非常繁琐，抹彩、吊眉、贴片子、勒水纱、插泡子啥啥的，把阿左看直了眼睛，手里咔嚓咔嚓照个不停。

　　徐琼生却感到芒刺在背。拜网络所赐，后台很多选手和家属都认出了她，三五成群在背后指指点点。

　　她表面上假作不知，心里火气却有些大。当她看到老师傅端过来的点翠时，怒气嗖的一下冲上脑门，勃然变色。

　　这也叫点翠？用纸糊的！

　　徐琼生很清楚如今的身份，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票友，因此对比赛行头不抱幻想。可即便这样，主办方也不能拿种东西糊弄人吧？

　　更何况，他们没少收钱。

　　徐琼生强压怒火，冷笑道：“您这点翠真是高级货，今儿我们也算是开眼了！”

　　老师傅手微微一顿，慢条斯理地说：“自从翠鸟成了国家保护动物，点翠就成这样喽。我劝你们别光看书，书本里那些早就没了。”

　　阿左听说先前点翠是用翠鸟的羽毛制成，摇着小肉手大呼残忍。即便老师傅再怎么解释取羽毛不必杀生，也无法撼动小胖妞的判断。

　　徐琼生所在的那个年代，能保住人命已是奢望，哪里还顾得过来小鸟的死活。因此她的第一反应是：

　　“雉鸡也要保护吗？那翎子功不就废了！”

　　老师傅摇头叹道：“可不是说，反正我这老脑筋跟不上形势，还是稀罕正经东西。纸也好，纱也罢，全是滥竽充数，到了台上看不得。如今没人舍得把好东西亮出来，一个个压在箱子底下等着发财呢。唉，我和这些东西一样都老了，就等着被淘汰了。”

　　徐琼生苦笑，她才是真正的老妖精，要被淘汰的那个。

　　上完妆离开化妆间，徐琼生发现后台气氛很有趣，选手们清一色全是水衣子加大白脸。

　　同样的装束令她泯然于众，不用再接受眼神的凌迟，瞬间解脱。

　　徐琼生倒是从容了，却看傻了钱研和方晓冬。

　　我的妈妈啊，哪里来的这老些日本艺伎？

　　钱研陪冬少来电视台走这遭，心里已然不情不愿，到后台就更别提了。

　　她不明白冬少怎么会对那个垃圾感兴趣？

　　垃圾就是垃圾，上了华视也翻不了身。

　　当年她才出道就当了影后，那般风光还不照样打回原形？

　　星途，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命走的。

　　最可恨某些人自己作死还不算完，身败名裂还敢把歪主意打到她的SUN头上，该死！

　　那垃圾得了失忆症，搞不好连冬少也一起忘了，会不会撩老板？

　　这倒挺有趣的，钱研心头生出小小的期待。

　　一男一女想着各自的心事，阿左远远见到大老板驾到，挥着小短胳膊冲过去迎驾。

　　她跑到了一半又觉出不对，扭头跑回去换徐琼生，自己则守在队伍里占位子。

　　徐琼生径直过去，远远就见钱姐身边的男人一幅精英派头，从头发丝到脚后根都散发出“我是成功人士”的强烈气场。

　　可惜这无法震慑到她，徐琼生对他的唯一感观是：老板这么年轻，靠谱吗？

　　阿左早就嘱咐过，说老板不喜欢别人称他方总或方先生，要叫冬少。

　　徐琼生对这称呼有生理厌恶，极为排斥。

　　况且这年代早不兴叫少爷、老爷那套，不明白为什么要称呼得如此不伦不类。

　　一个伺候下九流的经济，挺多称一下方爷、方经理就到头了，也配叫少爷？

　　然而寄人篱下的是她，妥协的也只能是她。

　　徐琼生压制住心底的不适问候，嘴里却吃起了螺丝：

　　“冬，冬少好，钱姐好。”

　　钱研微微蹙眉，一张脸被纸巾捂住大半张，闻言从指缝里挤出一声轻嗤，算是招呼。

　　方晓冬倒是没有大老板的架子，温和笑笑：“失忆症治得怎么样了，能记起我们了吗？”

　　徐琼生在江湖上混过几天，自然不会忽略过对方脸上一闪即逝的微表情。

　　呵，这位是个笑面虎呢。

　　她见钱研没有解围的意思，忙笑道：“哪儿能呢，忘了谁也不能忘了衣食父母，我训练记忆那会，练的第一张相片就是老板您！”

　　方晓冬捧场地笑笑，依旧温和道：“失忆症真是玄妙，听说你连吃饭都忘了，居然还能回忆起来京剧。这回你杀进票友半决赛，我们还以为是同名同姓呢。你在公司四年，谁都没想到你还藏着这么一手。”

　　来了来了，就说大老板怎么可能会为她捧场，敢情是来刺探的。

　　徐琼生不知老板对前任是否熟悉，心中警铃大作，忙挂着笑容应付道：“雕虫小技不值一提，现在会这个有什么用，不来钱的。”

　　好在阿左及时赶到，忙帮着小生生往回辄。两人相处久了，一唱一和倒也默契。

　　钱研见琼生这副怂样，对冬少没有半分勾搭的心思，更加反胃。

　　说她傻吧，她倒挺有生存本能，知道眼前这男人招惹不起。

　　哼，难道她是好惹的？有事没事撩她的SUN！

　　钱研捂着鼻子抱怨道：“这里空气太浑浊了，咱们还是往前面去吧。”

　　方晓冬又象征性鼓励两句，再次表态公司会支持她打到决赛，便携钱研离开了。

　　阿左打听清楚他们刚才的每句话，啃着指甲品了半天，也没咂摸出什么滋味。顶顶小生生的腰眼，压着嗓子笑问：“看出来没？”

　　“啊？”

　　阿左挤眉弄眼道：“啊什么啊，就那两个呗！”

　　徐琼生见她一幅三八样，还有什么猜不明白的？只是她不喜欢背后议论那种事，选择继续装傻。

　　“哎呀，你怎么变得这么迟钝啊！当初还是你先看出来告诉我的。听说那俩是隐婚！”

　　阿左神秘兮兮地咬着耳朵，“别看钱姐牛逼轰轰的，还不是被冬少吃得死死的？在一起这么久，黑不提白不提的，藏得那么深。可怜好多女人不知情，还妄想当方家少奶奶呢。”

　　徐琼生高高挑起眉头，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声。果然也是个人渣，难怪也叫那个名字！

　　不过说起来，她也觉得这两人很登对：一个张牙舞爪，一个深藏不露；一个锐不可挡，一个绵里藏针。明明刚柔并济搭配得挺好，就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男人全是一路货色，吃着碗里的，惦记着锅里的。

　　了解内情，徐琼生不免同情起钱研来。唉，她的苦日子还在后面呢。

　　小胖妞攀着她的肩劝道：“所以说，钱姐咱惹不起！她脾气再臭，也得忍着。咱受气归受气，可老板娘的资源多啊！今天他俩一起来就是个利好，估计比赛结束后，公司会有动静。往后咱们是吃肉还是喝汤，全靠你今晚这一锤子买卖了。你可得卖力气啊！”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猛然被六七个横冲直撞的宫娥冲散。

　　小胖妞蹬蹬蹬直退了好几步，要不是徐琼生拽得紧，差点坐个屁蹲。

　　队伍里传出两句骂声，很快被人劝住。自有消息灵通的给大家解惑，说那几人全是乔侨侨请来配戏的正规演员。

　　提到乔侨侨，众人的神色丰富起来。隔着厚厚的油彩，一双双眼睛在无声地交流着。

　　有胆子大的直接捅破了窗户纸，率先开口道：“听说半决赛，又是她头一个出场。”

　　“怎么了？第一个出场多吃亏啊！”

　　“那是你。人家无论第几个出场都吃不着亏，争的就是第一的好彩头。”

　　“听说她爸是电视台里的大领导。”

　　“胡说，台里领导就没有姓乔的。”

　　“嘘！不提那些犯忌讳的。咱们就算算刚才那六个宫娥的花费。出场费不提，光彩妆就是实打实的三万块，这不是花钱买第一吗？”

　　“……”

　　海量的信息，夹裹在羡慕嫉妒恨的酸腐味里，令徐琼生恍然置身在螺蛳粉店里，熏得她不断往圈外挪步。

　　她在全国选拔赛的转播里见过乔侨侨的戏，作为青衣组的大热门，她还是颇有实力的。

　　徐琼生认为，乔侨侨和胡可水平不相上下，只是论到人缘就……

　　似乎无论选手、观众还是评委，人人都喜欢年纪最小的胡可，而不待见飞扬跋扈的乔侨侨。

　　“开始了，我先去瞄一眼。”

　　排队的选手们互望一眼也放弃了排队，一股脑全扎到了侯赛区的大屏幕前。

　　乔侨侨夜晚的参赛曲目是《龙凤呈祥》。

　　徐琼生闻言只想抚额，这令她想到胡可选春秋亭的初衷——为了漂亮的服饰。

　　乔大小姐选这出戏肯定也是出于类似的考量，孙尚香不止服饰华丽，身份也足够高贵。出场更加气派，前后左右六个宫娥陪着。

　　“昔日梁鸿配孟光，今朝尚香会刘王。”

　　唱得有板有眼，可徐琼生却觉得这出戏不适合比赛。戏太平太温，没有抓人的地方。

　　她当然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然而身边的选手却无所顾忌，已经评论开来，大家一致认为这种曲目不讨喜。

　　乔侨侨选戏失策，得分却非常高。

　　在看到评委的最高分时，窥屏的选手里传出一声讥诮的骂：“不要脸！人家花满庭还知道避讳呢，给100分，这吃相也太难看了吧。”

　　这句话静悄悄砸在地面上，没人敢接。

　　徐琼生扬扬眉，心里已然猜出八.九分。

　　彩拍那天，她撞到乔侨侨同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妇人行止亲密，当时还以为是她亲友团里的成员。

　　不意刚刚发现，那位老妇人此刻正稳稳坐在评委席里，赫然正是本场的五位评委之一。

　　呵呵，水很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