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伶她，不洗白》独座

13、黑粉

　　西厢房大约二十平米，其间用隔断隔出个小卧室，看装饰和摆设是小女生住的。

　　此时，陆家爷孙俩正挤在大屋看票友大赛转播。

　　陆老爷子靠在单人床的被窝垛上，怀里抱着只胖乎乎的大白猫，半眯着眼听戏。

　　陆南盘腿坐在旁边的双人沙发里，一心二用地边看电视边玩笔记本。她此刻正臭着张脸，对着腿上的笔记本啃指甲盖。

　　笔记本屏幕开着一堆球球对话框，“黑黑穷一生”的群对话框浮在最上面，满屏全是各色问号，所有人都等着她的答复。

　　陆南气得把指甲盖都咬秃了，搞不明白堂堂的华视，为什么允许一个私德败坏的女艺人上节目？

　　比这更郁闷的是，群里的网友竟纷纷质疑她，不相信石琼生就是选手石茅。

　　陆南气鼓鼓抬头瞪着电视，穷一生今天的装扮比海选那天隆重得多，也更有范儿。

　　她一袭宝蓝色及膝小礼服，戴着不知真假的蓝宝项链，偏御姐的妆容，令她比实际年龄显得略有些成熟，给人一种很稳健、很靠谱的错觉。

　　琼生没有过类似造型，也难怪大家看着眼生。就连陆南也觉得，穷一生从来没这么顺眼过。

　　哼，外表再好也难以掩盖那丑陋的灵魂！小姑娘咬着后槽牙开始敲字：

　　一路向南：【就是她！】

　　一路向南：【当时她填表，我亲眼见过她的身份证，就是石茅这个名字。所以我才没把她和黑一生对上号，稀里糊涂帮她的忙，还挨了老师的训。】

　　一路向南：【票友大赛报名规则是，姓名必须跟身份证上的一样，石茅就是她本名。】

　　爱吃方便面的鱼：【我信南南！黑一生好久没出来了，估计是出国整容吧。其实微调得不错，没以前那么土气了。】

　　想得厌食症：【整容+1】

　　踩到尾巴了：【整容+2】

　　东门大官人：【五观没变化啊，或许办是换了造型师，改走御姐路线？】

　　渣渣：【请别糟践御姐这个词好吗！！！既然确定无误，那我就再去骂一波，待会聊~~】

　　空空道人：【我奶奶说石柔唱得特别好，估计能晋级。穷一生那个烂人怎么可能有这个本事？她要是那么牛，早就迫不及待秀出来了，还能等到现在？咱们可别搞混了，要是真骂错了人，我这就去给小姐姐道歉去，我奶奶可喜欢她了！】

　　一路向南：【……】

　　一路向南：【就算我瞎，认错黑一生，那跟她一起的阿左又怎么说？阿左那身肥肉，想撞脸没那么容易吧！】

　　陆南火往上冲，一抬眼皮正对上琼生的大特写。

　　饱满的前额，挺直的鼻梁，不甚丰满的唇……

　　的确和印象中一模一样，找不到哪里动过刀子的样子，可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一定是微整容！

　　陆南索性把海选时拍的所有相片一股脑全传到群里。为了证明清白，甚至把她和琼生的合影也一并传了上去。

　　证据传完，她立马关上群，冲到BBS上去泄愤。都是因为黑一生，小伙伴才会质疑她的！

　　“你忍心将我伤，端阳佳节劝雄黄。你忍心，你忍心将我诳，才对双星盟誓愿，又随法海入禅堂……”

　　玉珠落盘般的西皮跺板，把陆南从BBS的骂战中惊醒，呆呆瞪向屏幕里穷一生开开合合的唇，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怎么可能？

　　她居然唱得有模有样！

　　陆南学的不是青衣，可她到底是听着西皮二黄长大的，起码的好坏还分得清楚。想也不想的，她脱口而出：

　　“假唱！”

　　陆老爷子不满孙女的搅局，捋着大白猫滑顺的皮毛叱道：“胡说八道，好好听着！”

　　陆南清楚爷爷的脾气，只得捏着鼻子往下看。

　　起先还时不时嗤笑两声，觉得穷一生仿佛被一条看不见的绳子捆着，木头人一样杵在台上，要多傻就有多傻。可随着镜头变为特写，她就笑不出来了。

　　穷一生眼里有戏！

　　琼生眼神里有情绪的波动，随着剧情发展随时变化，时而悲愤，时而委屈，时而情义绵绵。

　　学了七年的花旦，陆南对眼神格外敏感，不由得越看越心慌。即便穷一生是假唱……

　　假唱？

　　不对，穷一生没可能假唱。

　　每个黑粉都可以质疑穷一生的实力，说她是假唱，独独陆南不能。

　　因为她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之一。

　　穷一生报名纯属偶然，是她亲自接待，并押着那家伙上楼报名、换号、送进赛场的。

　　而且石茅进的是死亡六号，还被熊子夏、张鑫两位大佬保送到全国选拔赛。

　　穷一生参赛只是临时起意，因赛场屏蔽手机信号，阿左找她都快找疯了，还哭了一鼻子。而秋实公司的确就在那幢楼，两人的说法找不出丝毫漏洞。

　　最关键的是，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路人，那两人没有理由在她面前演戏。

　　她陆南正正就是石琼生没造假的“人证”！

　　也就是说，琼生极有可能仍在雪藏中。她参加华视主办的比赛，根本不是公司运作的结果，而是瞎猫碰上了死老鼠。

　　而且就连电视转播的选拔赛，观众席里也没有穷一生的亲友团，甚至连阿左的镜头都没有。

　　乱了，陆南的脑袋彻底乱套了。

　　“不是上网就是走神，你就不能踏踏实实看比赛？哼，一心两用的人，永远成不了气候！”

　　陆爷爷不满地叨叨着，提醒孙女看裘跃进的《锁五龙》。

　　陆南知道爷爷顶喜欢裘跃进这出戏，忙凑趣地陪着老人家一起看电视。

　　陆老爷子感慨道：“你别说，这丫头还真行，把花脸的台词全背下来。”

　　陆南不认：“她要是会背早背了，不可能只背这么一小段。”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人家这叫进退有度，懂得分寸。裘跃进是什么人物？论年龄是长辈，论级别是省京剧团团长，论身份是全国顶尖的名角。石茅要是把台词全背下来，裘跃进嫌长不表演，连她带谭友友全得隔在那儿，懂的不？”

　　陆南这下更不服了，一双白眼直翻到天际。这个碧池她最了解，压根就没长着脑袋，她能懂分寸？她能知进退？

　　“呵呵，就她……”

　　陆南磕巴一下，没能说下去，她当真了解石琼生吗？

　　至少在两分钟前，她不知道穷一生会唱京剧，而且能把程派唱得这么有模有样。

　　陆南莫名心虚，忽然对网上传闻的真实性也起了怀疑。穷一生的传闻到底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怀疑给她打开了一扇门，她却踟蹰着不敢往里面看。

　　此时电视上正播到琼生谈单雄信那段唱的发言，主办方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原封不动地给播出来了！

　　陆老爷子摇头晃脑地感慨道：“瞧见没？这丫头肯定是吃过苦的，听听人家这话。哼，你们就是条件好，被家里惯得没形。你就该学学人家这股子硬气！”

　　陆南眉头一拧，冲口道：“学她？学她睡导演，还是学她睡投资商？她是娱乐圈出了名的妖艳贱货，靠着潜规则一路潜上来的。要不要我给您搜几张她的不雅照？穷一生也配提硬气，谁给她的脸！”

　　陆老爷子沉着脸拿遥控器把电视机关了，抚着大白猫沉声道：“咱爷俩好好谈谈。”

　　陆南秒怂。她不怕天，不怕地，连学校教导主任都不怕，就怕爷爷跟她谈心。

　　教导主任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估计连他本人都做不到。爷爷从来不搞假大空那套，说出来的话一句是一句，句句都戳人肺管子。

　　陆南抢白道：“她的不雅照是真的，而且男主角不止一个。她连个澄清的记者会都不敢开，我可没冤枉她。”

　　陆老爷子慢慢悠悠开口道：“现在娱乐圈跟旧年间的梨园行也没多大分别，女人不容易混啊！你光看见相片了，就没想想那些相片是真是假？她是被胁迫的还是自愿的？相片是被谁发到网上去的？又是为什么要发出去？”

　　陆南被爷爷一连串问题问得发蒙，如果说前边她还能驳上一驳，后边的那些，她连想都没有想过，不免语塞。

　　陆老爷子叹道：“如果不知道，那就不要人云亦云。你跟着了魔似的和这个明星过不去，值得吗？”

　　陆南却不服，尖着嗓子嚷道：“她就是自甘堕落！现在是法制社会，那些相片要有问题，她可以起诉啊。可她呢？她连澄清的记者会都不敢开，这不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吗。”

　　陆老爷子已经没了看电视的心情，把大白抱到床头，撑着床慢慢起身，做出铺床睡觉的样子。

　　面对明确的逐客令，陆南又是委屈，又是自责。她毁了爷爷的好心情，连盼了两个月的票友大赛都不看了。

　　陆南抱着笔记本默默往小隔间蹭，有心对爷爷说几句软话。可黑一生就是妖艳贱货，她也是有原则的。于是想着推掉周日的约会，上午陪爷爷一起看重播。

　　正想着，就听爷爷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

　　“肯下死功夫练本事的人，干吗要走歪门邪道？或许我老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我不在意别人的是非，只在乎我孙女。你年纪也不小了，希望你凡事有自己的主张，不人云亦云，也不被偏见蒙蔽双眼。”

　　陆南这晚失眠了。

　　她抱着笔记本在网上四处游荡，可无论跑到哪里，都逃不过穷一生的阴影。

　　网上铺天盖地，全是骂石琼生假唱的消息。甚至有人从秋实公司拿到穷一生的入职简历，找到了身份证上的相片，确认无误。

　　石茅等于石琼生，铁案！

　　全国票友大赛官网都没撑到23：00，就因涌入的网友太多，彻底瘫痪。

　　这熟悉的画面，令陆南想起半前年……

　　那时，耀光集团大股东贾宇跟老婆闹离婚，夫妻俩在网上互揭老底。撕啊撕，撕扯出一大堆当红女明星。

　　石琼生名列其间，本来论卡位她不是最乍眼的那个。偏偏有人在此时抛出她的不雅照，且男主角各不相同，瞬间把她拱成了舆论焦点，就此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陆南就是那时路转黑的。

　　她的黑粉生涯可谓兢兢业业，是黑粉里的活跃分子。

　　事隔半年，穷一生再次被全网黑，陆南却没有想象中的快意和兴奋。她心里毛毛的，脑子里总是转着爷爷的忠告。

　　她人云亦云吗？

　　她被偏见蒙蔽了双眼吗？

　　她了解的石琼生还不够多，没有资格骂吗？

　　也……也许吧。

　　陆南忽然惊觉，她自认为对穷一生相当了解，却从来没看过其处女作。

　　可是，有必要吗？

　　她看过石琼生的偶像剧，根本没眼看。难道演连续剧不成，演电影就会演技炸裂？

　　横竖也是失眠，陆南打开了免费老电影，也就是那部为琼生带来影后桂冠的处女作——《肖十四娘》。

　　哼，她倒要好好欣赏一下，也好堵住爷爷的嘴。

　　西厢房小隔间温暖如春，窗外却月黑风高。西北风吹着口哨横扫京城，冻得流浪猫不约而同跑到地下室里抱团取暖。

　　徐琼生终于上了华视，甜甜入梦。

　　阿左却红着眼睛瞪着手机骂人，奶奶个爪儿！

　　她家小生生好不容易上回华视，黑粉就蹿出来疯咬。事情都过去大半年了，这帮人还非得揪着不放，愣把官网给骂瘫了。

　　出狱的人都能改过自新，她家小生生就不能洗心革面吗？

　　她俩倒是一早就被网友骂惯了，死猪不怕开水烫，怕就怕电视台扛不住这么大的压力。

　　他们不会因此封杀小生生吧？

　　不要啊！这是她们唯一翻身的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