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十度》春茶煮水

29、第二十九章

　　自愿参加前线救援小组的医护人员很多，但具体人数院方还得结合实际情况进行删减。

　　每个院派出数十名，广州那么多家三甲医院，加起来也有好几百名资历不错的医生了。

　　患病的人被集中隔离在一块地方，每一个进出的人都必须做好严密的防护措施，包括那些医护人员也是如此。

　　这是他们唯一知道的信息，至于病程、病状等，在场的医师都无从得知。院领导就当场在上面筛选信息，他们正在挑选前线的医生和护士。

　　个人经历、家庭情况、资质水平都在考虑的范围之中，毕慕向前眺望了一眼，虽然比起其他医生他的资历还算尚浅，但他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如果他就这么倒在前线，想必伤心的人不会太多。

　　扭头看了一眼缪睿，毕慕立马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他在心里默默呸了三下，这种迷信的做法据说可以驱散刚刚不好想法带来的霉运。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院长挑选了十四个人，而毕慕的名字恰巧排在最后一位。结果不出毕慕所料，他也和满意这个结果。

　　散会的时候，缪睿趁着院长还未走远，他两步并作三步，小跑着找了上去。和毕慕不同，他对这个结果并不是很满意，就在院长出口问他“是否有疑惑”的时候，缪睿的身子稍稍一怔。

　　缪睿回答：“为什么我们呼吸内科只选上了毕慕一人？”

　　院长说：“这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毕慕虽然年轻，但水平还算不错，再加上......他家里情况你也知道，他的确是你们科室最合适的人选了。”

　　见缪睿沉默了下来，院长继续道：“缪睿，你马上就要结婚了。还有你们刘主任，她女儿刚上初中。其他同事也都有家室.......毕慕他也是个有能力的好医生。”

　　院长说的都是事实，这些因素缪睿无法忽视，它们都是不可抗力。如果他在前线有个三长两短，他的父母怎么办？他的未婚妻怎么办？

　　缪睿没再继续想下去，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脸去见毕慕。对方即将奔赴前线，自己这个兄弟却像一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后面。

　　整整三天，缪睿似乎都在躲着毕慕，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以一副什么表情去面对毕慕，整日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毕慕跟着救援小组离开在第四日的清晨，当日一早，毕慕就在医院的正门口等着早班赶来的缪睿。可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上班时间过了二十分钟都不见缪睿的身影，毕慕最终还是失望地转过了身。

　　“主任！”有嘈杂的人声混合着攒动的人头，当缪睿气喘吁吁地跑着进了办公室，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滑落，他扶着桌子，大喘气问道，“毕慕呢？！”

　　“他走了。”主任回答，“你怎么来这么晚？他一大早就来了科室，在大门口等了你半个多小时，你发生什么了？”

　　“路上出了点交通事故，路况很差。”缪睿的心猛地一沉，“毕慕他......有没有说些什么？”

　　主任摇了摇头，周围的同事也没说话。沉默了半晌，缪睿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明明不是什么特殊日子，科室里却挤满了很多本应休息的同事。多数人的表情都有些凝重，极其个别的同事甚至还红润着眼眶。

　　直到缪睿发现了端倪，主任才长叹一口气坦白道：“你也知道，这次的非典型性肺炎传染性极强，最危险的就是在前线的这些医生和护士了。”

　　“送别？”缪睿直接道出，又立马开口道，“还是诀别？”

　　见主任点了头，又随即开始摇头，缪睿的嗓音忽然提高八个度，对这个事实仿佛有些无法接受：“他不可能有事！你们搞这样算什么？这不是，这不是咒着他......”

　　咒着他死吗？

　　但是后半句话主任没有让缪睿说出口，她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也能理解作为对方最好的朋友的缪睿的心情。

　　她说：“他们都是先来写遗书的。”

　　“什么遗书？”

　　“他们前线小组的每一个人都得留下一封遗书。”主任沉重了语气，“万一真的有什么特殊情况......”

　　她没有说下去，接下来的话大家都心知肚明。

　　缪睿又问：“你们有人知道他写了什么吗？”

　　“这些都是保密的。”主任说，“我们谁都希望不要等来真的打开遗书的那一天。”

　　缪睿的心里有些恐惧，想起来这几天躲避着毕慕的种种行为，愧疚从他的心底油然而生，如果可以，此刻的他真的很想立马跑到毕慕面前，说上一声“对不起”。

　　只可惜对方已经走远了。

　　前线治疗小组去的医院在郊区，离他们院有着好几个小时的路程，毕慕离开的时候回头望了好几眼，直到一个转角，医院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他才肯作罢。

　　他看了眼周围，发现了这不大好的路况，虽然没见到缪睿还是有些惋惜，但这也实在不能责怪对方。

　　在毕慕身边坐着一位传染病科的医生，四十多岁的模样，带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挺斯文一男的。

　　他见毕慕不停在向外张望，不禁问道：“等人没等到？”

　　毕慕点头：“一个朋友。”

　　男人看了眼窗外，然后又拍了拍毕慕的肩膀，安慰道：“还能再见的，别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我们不过去帮别人看个病而已，写遗书什么的不过就是吓吓自己罢了。”

　　毕慕心里默默道了一句“希望如此”，但嘴上却回答道：“说的也是。”

　　大巴士途径那晚段西林结婚的那家五星级酒店，毕慕的视线在上面停顿了好几秒，然后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个人。

　　如果他时间算得正好，段西林现在恐怕正在和他的新婚妻子在这地球上的某处，度过他们甜蜜的蜜月期吧？

　　但是这又关他什么事？毕慕承认自己心里会难过，但除了难过也不会再有其他更复杂的情感出现了，毕竟若是以后两人再相见，即使段西林会跟自己打招呼，毕慕也怕是会摆出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冷着脸与对方擦肩而过。

　　他们的过往已经散去了，那些记忆成了毕慕人生中不足为奇的一段插曲，值得回味，但也不足以举足轻重。

　　窗外的风景正在不断后移，熟悉的场景正在向着陌生靠近，他们从闹市撤离，走向了一片充满未知的世界。

　　等待着他们的究竟是什么，毕慕无从得知，但他确信，这会是他人生中崭新的一页，从救死扶伤开始。

　　揣在兜里的手机忽然猛地震动起来，毕慕打开一看，发现是一个没有署名的熟悉号码。知道是谁发来的短信，毕慕毫不犹豫地合上了手机的翻盖，在把头再一次瞥向窗外的那一刻，他没想到举动却引起了身边男人的注意。

　　男人问他：“不看看吗？”

　　发现了男人异常的八卦，毕慕无奈地皱起了眉，他想了想，回答：“不认识的号码。”

　　男人收回了目光，直到对方不再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毕慕一直揣在兜里的那只手才开始摩挲起手机壳来。

　　鬼使神差地，他还是默默掏出了自己的手机，那是段西林发来的短信，简简单单几个字，毕慕叹了口气——他不知道对方的意图，同样，他也不想知道。

　　我想你了。

　　是真的想他了吗？

　　毕慕毫不留情地合上手机，摒弃脑袋中的杂念，他觉得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尽可能地放空。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这一次，毕慕按耐住了内心的冲动，一刀两断的时候就应该彻彻底底的，拖泥带水带来的痛苦蔓延到的也不会只有他们两个人。

　　不知不觉中想起了那只被自己放生的乌龟，毕慕有些担忧地皱起了眉，不知道这位他唯一的家人如今过的怎么样？

　　是不是也像他一样颠沛流离在这座城市？

　　广州的初春只有十度，车里没有开空调，毕慕觉得冷，便裹紧了自己身上的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