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十度》春茶煮水

2、第二章

　　毕慕到楼下已经快要十一点半，他家住在一拆迁安置房的小区里，说是回家，其实这屋子也是他和段西林合租的。

　　除了和段西林合租的这间小房子，他在广州已经没有家了。在他奶奶离世后的第四年就和家里人断了往来，毕慕是家里的老二，他有一个大哥，还有一个小妹。除了已经过世的奶奶，在他那个冷漠的家中根本没有人会去关心他毕慕。

　　毕慕也一直能感受家父母对自己的不在乎，在他18岁生日的后一个月，他的父亲把他叫到了他们的卧室。毕慕进入这间房间的次数不多，里面摆满了他大哥和小妹的生活照，唯一一张有他毕慕在里面的照片还是他很小的时候，奶奶非要抱着他坐在公园长椅上。

　　他的母亲在父亲的注视下，从衣柜深处摸索出一个黄褐色信封，小信封里被装得鼓鼓的，毕慕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孩子。”毕父开口说道，“这些年我们省吃俭用，供你读书读到高三已经不错了。你也知道你还有个哥哥和妹妹，我们实在无力抚养三个孩子了，这笔钱你拿着。”

　　毕慕心里一沉，这才明白过来他父母这么做的意思。

　　毕母说：“这两千块你拿着，到外面去租个小房子，找份工作，也好养活自己。”

　　如果这时候奶奶还在人世，他会被这样赶出家门吗？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就错在他是这个家第二个出生的孩子。如果养不起，那为什么还要生？

　　结果他这个老二在他们眼里也不过就值两千块钱。

　　毕慕最后还是拿着钱出了房门，当天晚上，他就理好了他的衣物，带上了他学校的书本，连招呼也没打一个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个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

　　毕父与毕母没有想到毕慕会离开得如此干脆，第二天起床之后看见了一间空空如也的房间，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是永远失去了这个儿子了。

　　毕慕当时正读高三，再过几个月就要面临高考。他在学校旁边租了一间工房，每天付个几块钱，早晚各吃一个包子，就这样熬到了六月份。

　　他的父母从没有关心过他，自然不知道毕慕在学校的成绩算得上出类拔萃。他瞒着父母在他的高考第一志愿上填了本省一所名誉极高的一本大学，然后模仿着他们的笔迹在志愿单上签了名字。

　　等到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毕慕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考上了那所一本大学，而且比录取分数线高了整整三十分。他的班主任把成绩单交给他的那一刻还在好奇，这么有出息的孩子，怎么自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来学校？

　　毕慕笑笑，淡道：“他们忙。”

　　“再忙有自己的孩子考的这么好重要？”老师拍了拍毕慕的肩，“回去好好庆祝庆祝，毕慕，你可是我教书十多年来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

　　“谢谢老师。”

　　毕慕很有礼貌地和他的班主任道了别，他回到那间小工房里，整理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就向着火车站的方向走去。

　　从那天起他离开了这座生他的城市，直到今天再也没有回去过。他害怕遇见那群抛弃了他的人，也不想遇见。

　　毕慕租的房子在六楼，走到门口的他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终于找到了钥匙，他将钥匙插在了钥匙孔里，轻轻开了门，又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屋子。

　　屋子里乌漆麻黑的一片，想都不用想，段西林此刻肯定已经进入了熟睡中。

　　毕慕把手脚尽可能放轻，快速洗漱完之后他走到床边，他看着段西林熟睡的脸庞之后不禁慢慢安心下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毕慕吐在段西林脸颊上的热气吵醒了对方，段西林迷迷糊糊地眯起了眼睛，好像看到了毕慕的身影，他又抬起手来摸了一摸。

　　确定身旁的人真的是毕慕之后，段西林才说：“几点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十二点。”毕慕回答，“吵醒你了？你继续睡。”

　　段西林伸出手捧住了毕慕的脸颊，然后把他的头按下来，轻轻在毕慕唇上落下一吻。他轻轻拍打毕慕的脸，然后说道：“辛苦了一天，你也早点睡。”

　　毕慕心里忽然一暖，有了段西林这句话，他觉得自己从前吃过的苦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和段西林认识在一节学校的大课上，他还清楚的记得当时老师正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马克思主义理论，洪亮的声音简直可以穿透墙壁传到隔壁教室去。

　　毕慕对这门必修课没什么兴趣，便捧着他的专业书在那做着笔记，那时候段西林正好坐在他的左边，段西林一瞥眼正好看见了毕慕书上的内容，不禁探头过来问道：“你是医学院的？”

　　毕慕闻声抬头，他本来没注意这个坐在他旁边的男生，但就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仿佛触电一般呆在了原地。

　　毕慕点了点头，但却不知道如何把话接下去。

　　“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王琳的女生？”段西林又问道，“个子矮矮的，短头发，笑起来很甜，她是你们院的院花。”

　　“认，认识。”毕慕一五一十地说，“但是我和她不是很熟。”

　　“这样啊……”

　　段西林看上去一副很遗憾的模样，他的表情牢牢地被毕慕记在心里，以至于在他们交往之后回忆起来两人的初识，毕慕还不禁会问道：“你当时问我王琳干什么？”

　　段西林也直言不讳地说：“自然是想追她，当时她可是我们法学院很多男生的目标。”

　　但后来段西林用他的实际行动给毕慕证明了他当时的心意，毕慕对这些前尘往事也不是那么得计较，他看重的是现在与未来。

　　毕慕闭着眼睛躺在段西林的身边，他听着一旁均匀的呼吸，自己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段西林的到来对他来说是上天对他唯一的眷顾，他一个人在人海里浮沉了二十多年，半工半读终于读完了大学四年。

　　和段西林确立关系是在他研一的那年，如今他们在一起已经是第六个年头。第一次见面时段西林给毕慕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殊不知毕慕也是如此。毕业以后的段西林为了他的事务所四处奔波，遇上了当时在咖啡厅打工的毕慕。

　　毕慕没想到段西林能直接叫出他的名字，毕竟两人在那次马克思原理课后就再也没有接触过。在那节课上毕慕没有提到过自己的名字，那段西林后来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我向王琳打听过你。”后来，段西林这么向毕慕解释道，“我通过你们其他院的人认识了她，接触了以后才发现你比她更加令我着迷。”

　　“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问我的名字？”毕慕问。

　　段西林回答：“不太好意思。”

　　重逢以后，段西林就经常往毕慕打工的咖啡厅跑，时间一久，毕慕也感受到了段西林这么做的目的。说着是来和客户谈生意的，其实好几次都是他只身一人前来，段西林坐在咖啡厅的角落里偷偷打量着毕慕，经常一杯咖啡可以喝上一个下午。

　　后来，两人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毕慕和家里断了联系，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他一直没有跟段西林说，其实在他见到段西林的第一眼就已经心动了，他觉得自己不是个同性恋，可莫名在遇到段西林的那一刻心里的冬雪就化成了春。

　　一开始，毕慕还觉得段西林和自己交往，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毕竟和段西林相比，自己并没有特别优秀的地方。论相貌，对方带上的帽子口罩，说不定有人会觉得是明星逛街；论成绩，段西林本来也是能够被保研，只是他放弃了而已；论才干，对方的事务所已经小有起色了，可自己还在苦苦奋斗，边读研边规培，趁着休息日还得出来打工。

　　毕慕的爱一开始是卑微的，但时间一久，他也逐渐感受到了段西林的真心。

　　“毕慕。”段西林说，“在爱情里我们应该是平等的，你也很优秀，并不亚于我。”

　　从那一刻起，毕慕心中的防御才完全坍塌，他将自己的赤诚之心彻底暴露在段西林的面前。

　　想着想着，直到凌晨1点毕慕都没有入睡。不知不觉中他又想起了晚上在医院的那个病人，那个即将在重症监护室里迎来死亡的可怜人，直到要死的那一刻，身边连个人都没。

　　毕慕掏出他的手机，在通讯录里翻了一会，找到了一个老同学的联系方式。这个老同学本科毕业以后直接出了国，如果没记错他现在应该在美国加州的一座私立医院里工作。

　　毕慕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给他的老同学发了条短信，短信中他简单地阐述了一下17床的病情。其实最主要的目的，毕慕还是想问问他的老同学，能不能帮他搞到几盒吉非替尼。

　　老同学大概正在忙，没有马上回复毕慕的短信，毕慕的心里有些忐忑，最后决定把手机关机，一切等明早起来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