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间梦集》漂浮的行灯

3、莹若星

　　这夜黢黑，无星光，无月亮，洛家绣阁中透出的昏黄烛光照亮一池湖水，显得无比凄清哀伤。

　　绣阁里烛光明亮，腾着股淡淡的胭脂香气。一个少女手里拿着本书，正坐在梳妆台前缓缓翻看。她身量纤细，乌黑如瀑的长发垂在身后，用玉钗松松挽了个髻。铜镜映出她的模样，细眉似柳叶，眼眸含秋水，天然一段风流韵致。

　　房中还有个坐在她不远处默不作声做针线的中年妇人。两人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不发一言，寂静的可听见针落。

　　及至二更时分，那妇人伸了下腰，对她说道：“二更了，小姐该睡了。”少女如没听到般，头也不抬的继续翻书。

　　妇人在原地立了一会儿，催促道：“后日就要启程，小姐今儿还是早些歇息为是。”少女依旧充耳不闻，清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妇人面上闪过懊恼神色，又道：“小姐马上要嫁了，何必又让二老爷生气。”

　　她这话正刺中了少女的心事，只见少女冷笑一声，抬眼揶揄道：“是啊，偏就二叔耳力好，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远隔万里他都知道。”说罢她看向妇人，脸上是明明白白地讥诮意味。

　　妇人脸面挂不住，絮叨道：“姑娘说的哪里话......”房中烛火忽而一摇，妇人身子摇晃两下，软倒在地上。

　　少女惊疑的站起身，还未及反应嘴已被人捂住。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我问你，你是不是洛棠？”这人自然不是别人，而是潜入洛家的江辞。

　　江辞见她连连点头，便轻声笑道：“那就好。我问你，你可有块雕着莲花的白玉坠？”

　　洛棠一颗心落了又提，她对这人的身份来路多有疑虑，因此当下既不点头，也不说话。

　　江辞点住洛棠穴道，将声音放冷：“你没有，那我就懒得救你。你且想想，想不出，我就走了。”他说完，再不理她，自顾自地在房间里一通乱找。

　　洛棠被定在原地，看不见人，只听见身后一阵乱响，她又急又怕，不由流下眼泪。江辞扭头看见洛棠泪湿双颊，便走到她面前抱着双手吓唬道：“哭什么？”

　　洛棠在心里已为这大恶人画了一幅图像，以为这恶人定是相貌丑陋，五短身材，神情凶恶，不想面前却是忽然出现了个长身玉立，清秀斯文的年轻公子。她一愣神，立即垂下眼眸，不再看他。

　　江辞莫名好笑，他凑近轻佻笑道：“你不肯说，那我只好自己搜。”话虽如此，他却不动手，只是背着手带笑看着洛棠艳若桃花的脸。洛棠被他瞧得发恼，江辞嘻嘻笑着，忽然听到阁顶传来记极微弱的嘎哒声。

　　“谁？！”江辞立时收起玩笑模样，持剑挡在洛棠身前。窗中倏乎飘进一个黑影，随即又隐没到灯光照不到的黑影中。

　　“影中客。”江辞瞳孔猛然收缩。

　　影中客是一个杀手，一个穿着黑衣，在夜里夺人性命的杀手。他就像黑夜中的鬼魅，从来没人知道他从哪儿来，他到哪儿去。人们只知道，他的剑下多冤魂。

　　江辞将洛棠打横抱起置于床上，洛棠担忧地望向他。他朝她微微一笑，反身送出一剑。

　　房中烛火倏忽熄灭，室中洒满银亮月光。影中客清瘦的面庞在苍白的月光下更显凌厉，一如他手中的剑。江辞并不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不会得到答案。

　　影中客在黑暗中倏忽不现，隐去了自己所有声息。江辞立在房中，房中寂静的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他忽然转过身，横剑挡住从房梁上向他扑冲过来的一抹黑影。兵刃相撞，闪出四溅的耀眼花火。

　　两人靠的极近，江辞开口问道：“为什么要灭灯？灯亮着不好么？”影中客不置一词，撤身飞回梁上。江辞飞身欲跟，影中客猛然向他发出枚暗器。

　　飞镖破空发出尖锐的啸声，暗器与剑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江辞落回地上，皱眉捂住自己胸口。他没想到影中客这一击含了这么大力气。

　　他咽下喉头腥甜的血，朗声得意笑道：“我知道了！你为什么要躲在黑暗里。”

　　江辞气息已乱，暗影客本可以选择飞下来将他一击毙命，可他的好奇心让他选择了沉默地贴在梁上。做为杀手，实在不该有这么强烈的好奇心。

　　“因为......”江辞敛了笑意，用力道：“你和蝙蝠一样，都是瞎子！”他将袖中铁丸悉数射出。刹那间，铁丸打中花瓶的声音，打到墙壁的声音，打到箱柜的声音乱响成一片。

　　一个常年在黑暗中的人，他的耳力会比常人聪颖百倍。他的耳朵，会帮他形容出一切声息，勾勒出所有模样。暗影客就是如此。而一个用耳朵杀人的杀手，除了远超常人的耳力，更有沉稳如磐石的心性，是以暗影客毫不惊慌，而是匍匐不动，冷静地等待着万声俱寂那一刻。

　　随着最后一颗铁丸落地，室内又弥漫开沉重的寂静。暗影客一点也不心急，只要是人，便要呼吸动弹，只要呼吸动弹，便会发出声音，声音就是他的机会。

　　机会来了，地上传来了极细小的衣物摩擦声。暗影客飞扑下来，将自己所有的力气都贯注在这一剑上。他刺到了目标，可是他的目标，却是空空一件外套。

　　银白剑尖悄然穿过他的胸膛，暗影客不觉得痛，只觉得心口传来了种奇异的冰凉感觉。江辞站在他背后，没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得意，反而有一丝悲伤。暗影客死得干脆而沉默，一如他留给人的印象，他的脸上甚至看不出不甘和惊恐。

　　江辞走到床边，点开洛棠穴道，哑声道：“走吧。”洛棠见他脸色发青，待要关切相问，想起他方才的轻薄模样，不由把话咽了回去。两人逃出洛府，江辞强撑着带着她往西飞掠出十余里，终是忍不住胸口疼痛停了下来。

　　月夜星辉漫天，蓝黑的天穹宽阔无比，乳白的银河缭绕在天际，朦胧美丽。江辞眼前发晕，踉跄扑倒在地上。睡意如黑墨般涌出，遮蔽了他的眼睛，洛棠在他身边不住唤他，要他不要睡，可他实在无法抵挡那突如其来的疲惫，猛然堕入了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