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B612》今晚好多月亮

1、第一章

　　1、
　　洗去污垢后伤痕累累的小手，叠放在一只干净温暖的掌心。
　　目光审视着那只微微颤抖、仍旧脏兮兮的小手，他轻蹙眉头。
　　眼前的人约摸十八、九岁，眼神里还没褪去少年率真气息，眉宇之间尚未沾染厚重凌厉尘埃，是个标准的大男孩。
　　她拘谨坐在地上，一双浑圆的眼睛透露着胆怯与不安，惶恐而又警觉地把手往回缩了缩。
　　他有所察觉，抬头威慑性地瞪了她一眼，不给她任何临阵脱逃的机会。
　　被突如其来的严厉所震慑，她只敢低眉垂眼无措地觑着他。
　　她很懂察言观色，倒不是说她的心思有多么敏捷，只是长时间的孤身漂泊使得她产生了条件反射，一遇到这种情况，不想更糟的话就聪明点夹着尾巴认怂。
　　“乖乖坐好啊，不许动。”
　　她皱着小脸如临大敌，有种落入狼窝任人宰割的感觉。不由后悔自己一时鬼迷心窍跟着陌生人回家，愈发怕得瑟瑟发抖。
　　见她畏畏缩缩的模样，面前的大男孩忍不住乐了，朗目疏眉，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浅笑。
　　“好好配合的话，一会儿不会亏待你的！”
　　她没敢出声儿，骨碌碌转动眼珠，越过架着木制画板的三角画架看了看桌上香气四溢热气腾腾的食物，被鼻尖萦绕的浓郁肉香征服，选择乖乖就范，emmmmmm，任他为所欲为。
　　咔哒，咔哒。
　　随着他的动作，房间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她指尖上那些由于长年累月不得清理而变得黑黢黢的指甲脱离的声音。
　　“瞧瞧，这么多污垢，你知道藏着多少细菌和病原体吗！”
　　愤愤说完，却见她一脸无辜天真，他顿时像只泄气的皮球，完全没了脾气。
　　那已经是许多年以前的光景了。
　　自打有记忆以来，她就没有家人。只身流落在人来人往行色匆匆的大街上时，她是一个被世界遗弃的放逐者，日复一日，如同过街老鼠，年少懵懂的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无缘无故遭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厌恶和驱逐。
　　也许，是因为她太落魄太脏了，又或许，只是因为她无依无靠形单影只。
　　犹记得那天正值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节日，虽然依旧灰头土脸，但至少这次不再是蹲在破烂不堪阴暗潮湿的巷子口，在这热闹非凡的夜晚，她终于有机会正大光明地站在空无一人的城市中心，望着漫天绚烂烟花轰然盛放。
　　随着火光到达最高顶，那声巨响炸开，她吓得缩了缩脖子躲进路边一个废弃报亭的屋檐底下。
　　躲在小报亭的阴影里，她泄气极了。
　　这时，一个衣服上沾染斑驳颜料的身影从她面前闪过。
　　半晌，那个在寒风里裹得严严实实的过路人折返回来，他疑惑地朝角落里瞧了瞧，再瞧了瞧，发现了她。
　　他在她面前蹲下，高大的身影立时把她笼罩在严严实实的黑暗里。
　　她在附近见过他很多次，所以并未急于躲避，依旧自顾自垂头丧气。
　　他扯下厚实的围巾，呼出的热气化成一团氤氲的白雾，遮住了一双星眉剑目：
　　“嘿，跟我回家吧。”
　　2、
　　在窗口探头探脑盼了许久，久久再一次失落折返回客厅，一屁股瘫坐在沙发旁的小垫子上。
　　又是一年元宵节，大清早所有人打扮得焕然一新走亲戚去了，夜幕降临，外头烟花爆竹欢声笑语，徒剩她落单在家里，看门。
　　她捂着耳朵隔绝不绝于耳的轰鸣声，却如何也隔绝不了空气中弥散的刺鼻硫磺味。
　　不可以再伤春悲秋了！她甩甩头驱赶在脑海里萌芽的愁绪。
　　两只眼睛在黑暗中滴溜地转，心念一动，一个绝佳的消遣爬上了心头。
　　回房间打开向晚的衣柜，在一排拥挤的衣服中，只消一眼就找到了那件她垂涎已久的连衣裙。
　　她拎着裙子的两肩抖了抖，满意地看着裙角在空中翻飞。
　　这是一条素色的连衣裙，下摆用同色线绣着繁复的绣花，大多人只以为那是一堆没有意义堆砌在一起的乱线，但每次久久坐在向晚身边都会观察，久而久之，就看出那些线所构成的，是一副花鸟鱼虫灵动的画面。
　　一向对穿着打扮不上心的久久开了窍，陶醉地拿头拱了拱这件令她爱不释手的连衣裙。
　　没错，久久做了一件蠢事儿，她竟然色胆包天，偷穿向晚的连衣裙，而且极其不幸地，被向晚的弟弟——胡和，当场抓包。
　　“姐，外卖——”胡和推门进来的时候，久久正摆弄着不怎么熨帖的裙摆，这不速之客的到来顿时吓得她花容失色。
　　“啊，啊，那个，我是……向晚的学妹，你是向晚的弟弟吧？”久久磕磕巴巴，说着还煞有其事点了点头。
　　“呃，我刚搬到附近，你姐说你加班没空回家，所以一直没能打上照面。”她做出常常过来串门的架势。
　　胡和不动声色打量了她一番，视线在掠过她胸前时微不可查滞留了一秒，而后别过眼，微红悄然爬上了他的耳根。
　　见他打量自己这身衣服，久久忙解释道：
　　“借件衣服穿，向晚叫我自个儿进来取，钥匙在门口倒数第二株风信子的花盆底下。“变戏法似的晃了晃手中一串钥匙，她晶莹剔透的眼睛深处闪过一丝狡黠。
　　“咳咳，不好意思，你自便。“他干咳两声，强自镇定地掩门而去。
　　见门终于关上，方才看起来处变不惊的久久“卟——“地一声泄了气，跪坐在地上。
　　3、
　　自从上次作了个大死以后，久久安分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天晚饭后，向晚强行拖着久久陪她散步，连在客厅看电视的胡和都不能幸免，也以保驾护航为借口被强制纳入散步队列。
　　久久胡和相顾无言，弯腰驼背认命跟在向晚身后亦步亦趋。
　　一个是吃撑了，一个，是加班累成了狗。
　　那画面，远远看过去，就像向晚这个唯一有生气的人正牵着两只毫无生机的丧尸在路上蹦跶。
　　他们在小区的主干道上闲庭信步，行至一条单行道时，路遇一只抱着电线杆的泰迪。
　　狭路相逢必有一怂。
　　那只泰迪有所感应，目光精准地射向三人，向晚和久久脊背一麻，同时感到一阵恶寒。
　　眼看那只泰迪如同脱缰野马，即将百米冲刺到达三人面前，向晚和久久抱做一团哇哇大叫了起来。
　　“太可怕了，我讨厌泰迪！公泰迪！”
　　“作为一个娇贵矜持的女孩子，我不允许那种不可描述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啊啊啊！
　　一旁冷眼旁观的胡和看着抱头鼠窜的向晚和久久，皱着眉头清了清快被高分贝刺穿的耳朵，终于一言不发提起慌不择路的两只，大步流星朝前走去。
　　那只泰迪在离他们三米远的地方刹住车，气愤地在原地一连串狂吠了几声。
　　胡和闻声站定，神色颇有些唬人地冷冷睥睨了泰迪一眼，就这一眼，泰迪立马噤了声，周身的气焰顷刻间被浇灭。
　　久久觉得，以往自己被凶的那几次简直就是隔靴搔痒，比起这次来，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胡和目不斜视地略过泰迪，朝自家的方向前行。
　　望着渐行渐远最终变成一颗黑点消失不见的泰迪，久久的心不知不觉被满满的安全感所包围，抬头看看胡和每一个线条和转折都无可挑剔的下颌，她的心扑通扑通如擂鼓，每一下都准确无误踩在节点上，直击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4、
　　第二天一早赶巧是周末，久久带着整晚无法平复的悸动一个鲤鱼打挺起床。
　　天色尚早，另一侧的向晚睡得昏昏沉沉，没有丝毫察觉。
　　她从向晚衣柜底下翻出一套闲置多年的运动服穿上，在镜子前站定转了两圈，总感觉缺点什么。
　　苦思冥想半天，她脑海里灵光乍现，蹑手蹑脚朝向晚的梳妆台伸去了魔爪……
　　一通毫无章法的胡乱涂抹捣鼓之后，她跳窗出门，满意地下楼晨练去了。
　　扎着马步混迹在小区广场上扎堆打太极的老人中间，她三心二意四处搜索胡和的身影。
　　一身运动装的胡和出现在视野范围内，眨眼间消失在便利店门口。
　　她两眼放光，拔腿冲进便利店，挂在门上的风铃叮当作响，仿佛在埋怨她的急切与鲁莽。
　　跨越重重货架，一眼找出冷柜前拿运动饮料的胡和。
　　他的皮肤是天生的白，在阳光下自带光效，运动后迸发出迷人的荷尔蒙，配合一身黑色三叶草运动服，看在久久眼里，画面干净鲜明，镜头一帧帧慢速推进，其实以前她也见过胡和穿这一身，但为什么现在的心境与当时截然不同了呢，就是，好像心跳漏了一拍。
　　擦身而过时久久刻意制造出意外碰撞，在他转身之际慌忙道歉。
　　胡和的定力何其之强，久久那张堪比打翻了的调色盘的五彩斑斓的脸一览无余呈现在他眼前时，他还是控制不住抽了抽嘴角，坦白说，他这辈子还没见过手残到如此境地的女孩子。
　　“我下来晨练，强身健体，你也是啊？”不知是热得还是被胡和不经意的一眼看臊了，久久以手扇风，双颊红扑扑的。
　　“嗯。”
　　“你做什么锻炼？”
　　“跑步，你呢？”他额头有细密汗珠在阳光下闪耀，细碎发丝贴在鬓角，说话时气息不如平常沉稳 。
　　久久看呆了。
　　“哦，我今天…呃，打拳！有时候我也跑步，跑步好，就是有点儿累。”她屈手亮出了自己贫瘠的肱二头肌，欲盖弥彰.jpg。
　　“你平时，也这样…出来晨练吗？“胡和略有迟疑开口询问，食指比划了一下脸部。
　　久久不明所以，定睛看冰柜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不看还好，一看吓得大惊失色。
　　即使光线暗淡，她对自己的视力依然十分自信，早上明明只把蓝色和紫色的眼影抹在了眼窝，画的眼线虽然说不上顺滑流畅，但好歹起到放大电眼的效果了吧，可瞧瞧现在的自己，黑乎乎的死亡眼线沿着眼角流淌，蓝紫色的眼影顺着眉骨一路蔓延至太阳穴，那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难怪一路上老有人对她侧目以对。
　　“一开始好好儿的，打拳的时候好热，我用手擦汗，才变成这样的。“她扁着嘴，哭丧一张脸，毁了，她的偶遇计划全部功亏一篑。
　　转身的瞬间，谁都没注意到胡和这小伙子，不经意扬起的嘴角。
　　备受打击的久久游魂似的跟在胡和身后。
　　排队结账时，紧靠收银台的冰箱成功点燃了她死灰般的心境。
　　“想吃冰淇淋？“顺着她望眼欲穿的目光，胡和看见冰箱角落清一色的雪糕和冰淇淋。
　　“可是，我好像忘记带钱了。“
　　不知为何，胡和突然觉得眼前这女孩楚楚可怜的眼神像极了他养的那只好吃懒做的小狗。
　　“没事，我带了。”他自然而然开口，在他眼里，女孩骇人的妆容分毫不影响她率真可爱的个性。
　　天啦噜，久久捂着心口，幸福得快要昏厥。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久久百无聊赖趴在沙发上看电视，向晚在房间里翻箱倒柜不知找什么东西。
　　“妈！我的眼影盘你见着没？”
　　耳力极佳的久久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脖子僵直面朝电视机不得动弹。
　　她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卷起千层巨浪，两颗眼珠子不可思议地同时疾速转至左侧观察事情动向。
　　向晚伏在地板上往黑漆漆的梳妆台底部抓了半天瞎，一无所获，而后跑到阳台焦头烂额四下找工具，最终握着一支一米长的晾衣杆一脸志在必得回到房间，把房间里所有手够不着的死角全划拉了一遍。
　　久久的内心升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当眼影盘从满是尘絮的床底下重见天日，她感到一阵绝望，深觉大势已去。
　　眼影盘露出真面目之时，就是她久久的死期，于是她故作淡定实则慌不择路地朝胡和的房门蹦去。
　　“久——久！”
　　来不及了，向晚的怒吼已经贯彻云霄，久久撒丫子没命的跑。
　　胡和开门出来，眼前的景象是这样的：两道疾风般的身影正围着客厅高速旋转，后头那个手上拿着一支鸡毛掸子狂甩，前头那个避之不及嗷嗷直叫。
　　“这是什么情况？”
　　“你看、看我那盒眼影被糟蹋成什么样了！”向晚累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控诉。
　　胡和打开桌上那盘眼影，本该齐整排列的块状粉末如今四分五裂混杂在一起，蓝紫色格子是尤为醒目的重灾区，与眼影相对面的镜子上，赫然出现久久的犯罪踪迹，证据确凿，不容辩驳。
　　短暂的沉默。
　　“就是盘眼影，再买一个就好了。”胡和放下眼影，盖棺定论。
　　久久心花怒放！果然，她的胡和对她就是这么毫无原则的偏心。
　　“你懂什么！那是圣诞限定，全国限量5万个，你知道我熬了几个通宵才抢到的吗！”
　　在向晚痛苦的哀嚎中，久久狗腿十足地躲到胡和身后。
　　“哼！狗仗人势！”
　　5、
　　接下来，在久久坚持不懈的寻觅探索之下，总算叫她成功打入了胡和的晨跑路线。
　　她气短腿也短，为了跟上胡和的脚步，在后头每每跑得吭哧吭哧直喘。久而久之相熟了，胡和会鼓励一句，不知道小姑娘何来的毅力，连续几周竟就这么跑了下来。
　　久久格外怕热，入夏的早晨越来越炎热，这天跑到半程，她只觉得头上的太阳明晃晃的扎眼，两只机械迈动着的腿如铅一般重。
　　胡和见她满头大汗仍咬牙死撑的模样，放慢脚步，等她赶上来时，鬼使神差伸手拉了一把。女孩的手绵绵软软，往他胸腔注入一股奇异的电流，像炎夏午后饮的冰可乐，顺着五脏六腑蜿蜒而下，灌溉了他久旱不遇甘霖的心田。
　　他眼神闪了闪，不自然收手。
　　久久跑得都快七窍生烟了，但在胡和的手落在她手腕的那一秒，周身却奇迹般出现了无数梦幻粉红色泡泡。
　　她动作还是一如既往地迅驰，在胡和萌生退意的电光火石之间，顺势捞回他的手，乘胜追击变换五指与他的手掌完美融合，十指相扣。
　　胡和的脑袋”嗡”地一声。
　　“我真的跑不动了，你能不能行行好拉我一把。”她可怜巴巴地将他望着，语气半是商量半是哀求，手上的力道一分不减。
　　女孩的脸通红通红，胡和从没见过一个肤色如此适合点缀红晕的人，好比当年他在画室里画水粉，有些画面你不论刷多少层色，都不会显得腻。
　　放手的念头在他心里兜了一圈，终究被疯狂鼓动的心跳成功策反，紧紧反握女孩的手。
　　他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脸也悄然爬上了两朵绯红的晚霞。
　　整条街像是泡在了甜酒气泡水里，而他们，就是那两颗漂浮其中的醉醺醺的红樱桃。
　　两只手汗涔涔贴在一起，抵达路线的终点，胡和仓皇松开手，他抓了抓头，掩饰脸上稍纵即逝的青涩。
　　“你先过去坐着等我。”他指的是小区人工湖边上的亭子，说完，就不见了踪影。
　　无人处，久久以颌撑桌，张着嘴巴苦哈哈地散热。
　　几分钟后，回来的胡和手上多了两瓶饮料和一个甜筒。
　　久久笑开了花，捧着甜筒心满意足。
　　他想说她不化妆的样子就很美，这句话埋在心里许久，他分明不是懂奉承赞美那一套的人。
　　怎么办，一见到她的笑颜啊，就不受控制地被那些拥有自我意识的充满爱意的语句占领了思维高地。
　　“下周六你有空吗？”抛却不着调的话语，胡和试探着开口，选择直奔主题。
　　你有空我就有空，当然，这句话久久没说出口，取而代之的，是重重点头。
　　“那我们去河滨公园约…逛逛？”这是他在来回路上绞尽脑汁想的活动，逛公园，这么无聊的约会内容亏他想得出来，哎，这么多年恋爱经验呈负增长，至今停留在初中生水平，能主动出招算是进步神速了。
　　“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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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前些日子写的短篇，在这里贴一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