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奋斗史》鼎食逐鹿

9、废墟之中

　　电话接通，接警员开始说话的同时，对面的男子也开口了，带着口音和烦躁。
　　“你下次不要再在洗手台刷牙了。”
　　方娆娆认出了他，是和自己共用卫生间的隔壁租客。
　　方娆娆想起之前三次深夜的敲门，从总控关掉的房灯，以及此时站在门口脸朝房内的诡异。
　　她觉得一阵冷风从脚底下吹上来。
　　她对着电话几乎大喊着：”警察，救命，有个男人半夜站在我门口。”
　　她边喊边跑到窗台边，迅速爬出了窗。
　　此处是二楼，有个小小窄窄的阳台，她站在阳台上，另一只脚悬在护栏，大有随时跳下去逃生的准备。
　　她回过头，那男人仍站在走道，似乎有些焦急地在房门口踱步，见方娆娆回头看他，他赶紧说：“我上晚班，刚下班回来，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不要在洗手台刷牙，你开门的时候我刚关了灯从卫生间出来。”
　　方娆娆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点道理，自己可能真的太过激了，要是真的心怀不轨，听见我喊警察该立刻跟上来制住我或者心虚跑掉之类的才对，而不是站着解释。于是她对着电话说：“不好意思我好像误会了”然后轻轻挂了电话。
　　她站在原地，隔着一个房间对着男人喊话。
　　“你说不要在洗手台刷牙是什么意思？”
　　男人似乎被她闹得有点恼怒，他语气很不善地开口道：“还不是你，老是用洗手台刷牙，牙膏沫儿到处飞，这样让人怎么洗脸。”
　　方娆娆有些惊讶，她问道：“什么？”
　　“你听不懂人话么，我说，不要用洗手台刷牙！”
　　她听懂了他的意思，也听出了他话中的不满，疑问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他要用洗手台洗脸还不允许别人用这个地方发挥别的功能，况且这卫生间并不属于他一个人。
　　况且，这话是对她说的，因为她的行为。他的愤怒是因为她让他不爽。
　　这种被针对的感觉又回来了。
　　方娆娆觉得有些委屈。
　　她心里泄气，嘴上却不能松口，她无力地回击着：“洗手台就是洗手刷牙用的，你干嘛拿来洗脸。”
　　男人声音变得很大：“洗脸台就是洗脸用的，你牙膏什么的弄的脏兮兮的，我怎么放毛巾怎么洗脸！”
　　方娆娆正要说话，对方又接道：“你自己用完还不弄干净，让别人怎么用！”
　　方娆娆心想，我怎么没有弄干净了，每次刷完牙都会注意冲完沫子才走的。明明是你标准太高没事找事，还要怪我用了洗手台了，难道我要将它擦得像新的一样才行么，这般费工夫还要他干嘛，工具是为了提升效率改善人生活质量的，如此本末倒置岂不就是明摆着告诉我别用洗手台，没得选吗。
　　男人不依不饶仍旧再说：“想跟你说个话还这么累，敲你几次门都不出声。”
　　方娆娆从窗台外爬下来，男人仍站在房间外没有进来，方娆娆走来，留下一句：“你觉得洗手台不干净了那不会买个小盆洗脸么”就把门一关，她其实还想说，你觉得不方便了就对我提这么多要求，为什么你自己不做妥协改变。我还没指责你把马桶边弄得乱七八糟的呢，还把纸巾扔进马桶，一用厕所就好几个小时，用我的纸巾，洗澡弄得卫生间全部都是水……你这么多毛病，这么多我看着不顺眼的，我都还没有说你呢，你就来指责我，还这么大声，这么粗鲁。
　　方娆娆委屈地想，心里的话却说不出来。
　　门外的男人似乎被她关门的行为激怒了，正邦邦邦地敲门，边敲边喊着：“话没说完关什么门啊，现在的小姑娘真是不礼貌，没素质，没家教。”
　　巨大的震响和吵闹使得周围住户原本黑着的灯光点亮了，被吵醒的邻居们正好奇地探头打量着。
　　方娆娆被窥探地又羞又恼。
　　门外的人似乎越来越生气了，他敲门开始变成了锤门，每一下都使上了力气。
　　他边锤边喊：“开门，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样的人会这么没有礼貌。”
　　方娆娆站立了一会儿，并不准备给他开门，事实上，她还有些害怕，她开始后悔刚才挂掉报警电话了，她的面前是一个男人，即使再瘦弱也比女子强壮，即使再矮小也比女子个高，从武力上，方娆娆没有一丁点优势。
　　门外的男人锤门不停，窗外亮起的灯越来越多，大家都在默默打量着，窥探着，猜测着。寂静的街道只有男人锤门的喊声。也许他们在自家屋内小声交流着，八卦着，但都被男人的声音掩盖了过去，今晚，是关于方娆娆的独角戏。
　　没有人出声制止男人在夜晚发出的扰民的声音，连隔壁批评过娆娆的房客也亮着灯听着，默不作声。
　　方娆娆经不住这样带有恶意的窥探，对她来说，这比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一拳打在脸上还要羞耻难受，她无法容忍自己落入他人的眼里是如此狼狈的境地，她不能让自己的生活成为别人漫不经心看着的猴戏，她无法承受陌生人轻飘飘八卦着笑着看的目光。
　　她将窗户关上，又将窗帘拉好，她宁愿自己一个人面对着这个吵闹的有点可怕的男人，也不要将自己的狼狈暴露在别人前面，她不要别人的同情，更何况，没有人同情，他们，都是在笑着看的。
　　隔离了视线，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娆娆她自己，这是她一个人的孤军奋战了。原先开着窗，她心里还有可以逃跑的安全感和呼喊便有人见到的信任感，但现在，她把外力援助隔绝在了屋外，她什么都没有了。
　　房门外的男人越来越激动，他开始踹门，越踹越大力，每踹一次，门便颤抖一次，这是门锁孤独又顽强的对抗。
　　她摸着手机，想给房东打电话帮忙制止，但她很快发现，她没有存房东的号码，而且，现在也太晚了。
　　其实，房东就住在楼上，如此的喧闹，想必也是听见了的，但他并没有下来，并没有表态，他沉默着，方娆娆也沉默着。
　　方娆娆觉得又怕又无助，她已经能感受到周围街道此起彼伏的开窗声，她感到自己成了供人娱乐的小丑，这个原本保护她的安全屋，已经成了展现她可笑的舞台，屋外的踹门声便是伴奏。她在这个屋里，找不到地方可躲。
　　屋外的男人踹了好一阵仍踹不开门，他开始叫骂起来，污言秽语，让人听了难受。
　　好一阵之后，他才停止踹门，又骂了两声离去了。
　　方娆娆这才敢靠近门，她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确信他回屋了才逐渐安心了下来。
　　从始至终，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不敢制止这明显的挑衅和无理，她安静着，周围安静着，直到男子离去，也未有人发声。
　　方娆娆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孤寂的星球，所有的爱、友善、安全，都被看不见的东西隔离开了。
　　她借着门缝看了看门锁，锁头已经被暴力的敲击歪了头，仿佛再踹几次，便会妥协，向暴力低头。
　　突然，房间的灯又灭了。
　　瞬间的熄灭。
　　这次方娆娆并没有尖叫，她已经知道是为什么了，那男人又在总控关了她的灯。针对开始升级，他在报复，他在泄愤，也许还会有下次，还会有别的措施，也许一次比一次严重，也许会变成暴力，也许会成为侵害，也许这些报复不仅仅止步于房间之外……
　　方娆娆不敢去想了，她真的害怕极了。恐惧，本身就因未知而存在，当一切可被证实，便失去了让人惊惧的条件，正是由于这份不确定，这份可能，使得方娆娆辗转反侧整夜无眠。
　　她一直在听周围的动静。
　　她不敢出门。也不知该给谁打电话。
　　当天终于亮起的时候，她感到了些宽慰，安全了。
　　她已经整整两天没合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