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奋斗史》鼎食逐鹿

3、爱冷而寒

　　方娆娆握着手机，在各软件间划来划去，想起自己也好久没和爸妈聊聊天了，便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喂。”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方娆娆觉得开心了些，说：“老妈，你在干嘛呢？”
　　“还能干嘛，守着个店呗。你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可坏了。前几天有个屁点大的小孩来买烟，说是替爸爸买，我看他那个小，脸又生，也不知道说的是不是真的，当然不能卖他了是不。结果你晓得吧？他居然回家跟他爸爸说我不卖他然后我说他什么的，他爸爸就很生气地找上门来了，现在的小孩哦，真是的。”
　　方娆娆听得有点乐，接话道：“那他这爸爸也不行啊，怎么能听孩子说什么就信而没有自己的判断呢，还这么找上门来，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他这么怒气冲冲的，明显素质不行。”妈妈答道：“那你思想觉悟这么高，得多好的老公才能配得上你啊？”
　　提到男友，等于是撬开了方娆娆的伤疤。
　　她声音顿时闷了下来。
　　“妈，我现在工作也没有，朋友也没有，考试也没成绩，越来越掉头发，变丑还没钱，什么都没有，别人是赚钱我是花钱，我怎么配得上他，我哪里配得上他？”
　　“是小杨欺负你了？”
　　“不是，就是我觉得，他越来越好，我越来越差，这样下去，他，他恐怕，他一定……”不会要我了。方娆娆轻声吐出最后几个字，微不可闻。
　　几个字出口，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一直不敢去想不敢去面对的东西，似乎突然直面于眼前，像一个狰狞的怪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暴风雨式的话语接连而来：“我说过让你多找几个男孩备着，相亲和谈恋爱有什么冲突，啊？！你这倔脑筋就偏不，还说什么你有自己的道德准则，还什么只要求自己，现在谁家的姑娘和你一样傻，放着大好年华哗啦啦流逝考个什么考试一股脑扎进去。多少个当地好男孩要给你相亲说媒你不去看，微信都不加，你看你现在手头一个男人也没有，多被动，你现在就是被小杨吃得死死的了，他让你往东你就得往东，往西挪一寸都不行。你以为你小杨手里干净，他手里指不定也握着好几个女的，吊着，和你一样，择优选取呢……”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这一番话正正刺痛了方娆娆，听到最后她已经不知道母亲在怒吼什么了，只想着，真的吗，我对他而言，也许只是个备胎吗？他对我冷淡是因为有了新的人吗？那我呢，我算什么，若是谈情不说爱，若是不承诺予未来，我算是哪门子女朋友，不过是路人甲乙丙丁而已，这三年青春，我到底算什么。
　　母亲的话语不依不饶仍在继续，一句一句鞭打在娆娆心上。
　　“你要是手头这个谈不拢了，趁早回头，妈给你上李婶子那里给你打听打听卖个笑脸，让她给你留着点好男孩子，我丑话可说在前头，可别到时候找来给你了你还不去相。”
　　方娆娆见母亲要给自己张罗相亲对象，赶紧喊停说：“不用了，我还没分手呢，我总不能脚踩两条船，况且你找来的都是当地人，工作也在当地，我是不会留在这里的，这些问题现在不面对以后也得面对……”
　　话未说完就被电话那头怒气冲冲的声音打断了。
　　“真是个贱蹄子，就算是头猪，死到临头了也知道嚎两声，你呢？！连猪都不如！都这个岁数了还挑三拣四，你也不睁开眼睛看看，周围的人孩子都上小学了！以前你有个小杨我也不说你，可这些你总得自己知道吧！你以为你还年轻呢！都要三十的人了！你还挑？！还真准备把自己剩下让我抬不起头啊？！”
　　“哪有三十，我二十六生日都还没过。”
　　“二十六，你以为二十六很年轻么，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孩子都生仨了！你倒好，孩子没个影，老公也跑了，就你这样做什么能行？一个男人都管不好，难怪你考试考这么多次都没戏！网上都说了，过了二十五就是剩女！不管恋不恋爱，没结婚就是没处理掉，没处理掉就是剩女！前阵子你二表嫂问你啥时候结婚我都没敢吭声，你可别学什么职场女精英等到三十四十，到时候我可不认你这个女儿！”
　　方娆娆被连番炮弹枪子儿似的语言说得心里一阵委屈，不由得开口分辨道：“你把我当什么了，我不需要追求自己要的东西么，在我小的时候你有尽到过做母亲的责任么，把我生下来就放着不管，躲着生第二胎去了，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呢？小时候你问我你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我说是妹妹你就给了我一巴掌，当时你的表情我现在还记得，我说妹妹你就一直打，直到我说弟弟才肯罢休，你自己也是女人，也体会过女人的不易，也承受过女人的委屈，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承受过的痛苦再施加在我的身上？！社会说二十五岁结婚，那社会就是对的吗？还是因为你的眼界根本就不够高，每日生活在这样闭塞的环境里，没有看看天有多高！”
　　“反了你了，有这么和父母说话的吗？哪家孩子有这样不孝的？要早知道你这么不听话，我当初生下你来就该把你按死在水井里了。”
　　方娆娆心里一阵发凉，但她还是要说，她喋喋不休地对着电话那头说着，说着自己的痛苦，说着自己的绝望，可是没有人能真正读懂她，父母不能，朋友不能，听她一语“梦想”二字，转头便是讪笑，世人只道身为女子，要敬老、要爱子、要宽爱、要温顺，没人去想她可以有自己的意志，没人觉得她应该以事业为重，没人认为她应该追求自己的价值，没人认为她是个女人，也可以是强者。
　　为何，为何？究竟是这世道错了，还是我错了？！
　　若女人天生即弱，为什么，又凭什么要甘于服输，这输赢强弱又是谁定的？！
　　若是女人发不出声音，像个不甚重要的模糊影子，若是只有义务只得遵从框框架架如脚踩刀尖，那这世界又是什么人的世界？！
　　方娆娆心里呐喊，她觉得无奈极了，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愤怒。她挂了电话，一腔怒气却仍得不到发泄。她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背上包出了门。
　　她能去的地方只有哪呢？
　　天地虽大却无处可去，天大地大又如何，广阔，终是属于别人的风景。
　　方娆娆刚到自习室，就听见一阵轰隆隆的响动，像什么象群在迁徙，又或者是士兵在操练。
　　探头一看，是一大帮高中生放学后来此自习。
　　他们穿着一样的校服，大面积的深绿，还有黄色横条穿插其间，乌泱泱一大帮人，走在一起，穿着一样的衣服，竟分不出彼此，看起来，太像了。
　　一样的土，一样的活力，一样的青春朝气，一样的笑，一样的胶原蛋白，一样的无所畏惧。
　　百十来号人，发出轰隆的谈话声、脚步声、以及此起彼伏的嘘声，看着他们浑身上下质朴校服掩不住的朝气，方娆娆想起了母亲的话，觉得自己低到了尘埃里。
　　学生们相继落座，今晚竟是静得只有呼吸声，偶尔才听见压低了的相互讲解的声音。方娆娆在他们的包围下极不自在，她觉得自己像是被看穿了，像是鉴宝栏目请上台众目睽睽下被揭穿的赝品，她似乎都已经能感受到观众失望不满的嘘声，以及要一锤子捣毁她的痛苦。
　　她压抑地忍受着，只觉得呆片刻都难。
　　她难以再忍受了，站起来，转身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发现天黑压压的，下起了雨，路面上满是积水，还好她随身带着一把小伞，她撑起伞，向黑暗的雨中走了进去。
　　她觉得自己今天糟透了，简直就像这见鬼的天气一样糟，湿淋淋的，黏糊糊的。
　　她几乎是头脑放空地一直走，这几天的事将她的力气都耗尽了，甚至都无法分神仔细看看路，一不留神便一脚踩进黑乎乎的水溏里，水直漫上来，在她神经中枢终于反应过来惊呼一声并抽回脚的时候，另一只也踩了进去。
　　瞬间，两只都湿透了。
　　这是她最后一双干净的鞋。
　　方娆娆委屈地捂着眼，原地蹲下小声啜泣起来，刚开始，是咬着嘴唇的压抑的呜呜声，像只小兽受伤的哀嚎，再然后，她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像情绪的突然迸发，紧咬的牙关松开后泄露的便不再是细琐片语，她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她哭的那样用力，那样撕心裂肺，在这个黑乎乎的雨夜，惹得远处的路人侧目看来。
　　雨是冷的，泪却滚烫，她足足哭了半小时，才将理智收回。
　　她握紧了拳头，牙关再一次咬得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