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青》妃子妓

3、涟漪中涟漪

　　深安乡破败的屋里。东西厢房里的人都已经陷入了熟睡。屋外的泥泞在磅礴的大雨中稀释成泥水将屋前的小径都淹没了。

　　深安乡门口的石碑在朦胧的雨中隐隐发着红光，那是被高温炙烤成的红色。

　　通向深安乡的街道上，一串在雨水中燃烧的脚印不断延伸至尽头。穿越了密集的住宅聚集区，一直越过了花九堇她们所处的荒废地域。脚印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深色影子在快速地奔跑着。迎着瓢泼的大雨冲进了密林里，灼红的脚印不断地燃烧着。

　　空气中不断响起一种竭尽全力的嘶叫声，掩在暴雨中是那么的尖锐又容易消散。

　　东边的厢房。花九堇抱着倾薇颜睡得天昏地暗，突然，浑身一个激灵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她的眼瞳里混着不安之色，来得莫名其妙。

　　“……”她目光迷离地抬起头看了看房间。

　　粉墙脱落的四壁，陈旧的一桌一椅，其他便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她松了口气，望着天花板。

　　怀里的倾薇颜颤抖着睫毛睁开了眼睛。

　　“醒了？已经早上了吗。”她问着怀里的倾薇颜，坐起身来，抬手要去打开床边墙上的小窗户，想要去看看外面是不是已经天亮了。

　　“已经天亮了啊……”花九堇伸手将窗子重新阖上。

　　应该怎么说。时间好像过得特别快似的。

　　她撩了撩头发，现在虽然已经醒了，外面天也已经亮了，可是感觉好像还处在夜晚一样——昨天那个大雨磅礴的夜晚。那个夜晚里时间流逝得又快又慢，好像还有一个巨大的影子在深安乡奔跑，留下了一串火红的脚印。

　　花九堇坐起在床里，怔愣出神，微微摇着头。那个场景现在想起来又有些模糊，是做梦吧？

　　是梦。

　　“唔！”腰间突然传来钻心的疼痛，腰间的软肉被一双手给揪住拧了过来。“啊啊啊，疼疼疼！怎么了，你怎么掐我？”花九堇条件反射去扯腰间的葇薏，可是握住了也不敢用力真去扯。“……到底又怎么了？！”她五官都纠结到了一起，低头看着躺在她身边的太后，声音软软地示弱道。

　　生气也只能哄着。

　　“本宫不舒服。”太后轻飘飘地扔出一句话。

　　“不舒服？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哪里不舒服？”花九堇急，这么重要的事情，“走，我抱你去医馆看看！”她说着伸手去抱倾薇颜，一手搁在太后背上，一手放到太后双腿的膝盖下，作势要将她抱起来。

　　倾薇颜抬手按下了花九堇的动作，嗔道，“你知道本宫哪里不舒服吗，就要去医馆。”

　　花九堇一愣，呆呆的问，“那、哪里不舒服？”

　　“本宫要沐浴。”太后侧躺在花九堇身边，慵懒道。

　　哦，原来不是生病之类的。花九堇心下放宽。

　　可是，这话若是在皇宫里说出来，那自是理所应当的。但在这样一个连公馆客栈都没有的地方，太后要沐浴应该如何是好。

　　“沐浴？这怎么办……”花九堇跪坐在床上看着倾薇颜喃喃自语，她皱眉想了想，“要不……我和长歌她们去占一户人家，然后你进去沐浴？”毕竟这边的村民都不欢迎她们嘛，所以……只能斥诸武力了。

　　皇太后‘扑哧’一声笑出来。她从床上坐起来，蜷缩到花九堇的怀里，眼角勾着盈盈的笑意，风情万种。手指轻轻地捏起了花九堇脸颊的嫩肉，“你想做强盗呀，强闯民宅可是重罪。本宫可要罚你~”太后锋利的红色指甲挑逗地点着花九堇的鼻尖。神色魅惑。哪像是要惩罚她的样子。

　　花九堇的脸被掌控在太后的手里，她装可爱地撅了撅嘴，看着面前的女人，“那怎么办？你要回去吗？”

　　太后摇了摇头，从花九堇的怀里坐直，下床。“本宫要出去一趟。”

　　“我陪你一起出去。”花九堇也从床上下来。

　　太后幽幽地转头看了花九堇一眼，意味深长的目光让花九堇莫名其妙。“你确定要跟本宫一起去？”

　　倾薇颜的问题问得花九堇莫名其妙，为什么听着太后的口气，好像这对自己来说是很巨大的障碍似的。“当然了，我不放心。陪你一起去。”她肯定道。

　　太后目光闪烁了一下。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又不确信地看了花九堇一眼，多少有些不怀好意的意味。“那一起吧。”

　　“我去和长歌她们说一声。”花九堇跑去西厢房和睡意朦胧的贤长歌她们说了一声。兴冲冲地跑回倾薇颜的身边，看她咧到耳根的大大灿烂的笑容，跟个要和大人出去游玩的孩子一般开心。完全没有在院里兄弟姐妹们面前年轻却成熟稳重的样子。“我还没有和你单独出去玩过呢！”

　　倾薇颜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觉得她幼稚，像个孩子似的。笑着摇了摇头，没走出几步，她又转回头问道，“和本宫一起出去很开心？”

　　“开心！”花九堇用力地点了点头，脚步迈得更大，身子与倾薇颜靠在了一起。她咧嘴一笑，露出整整上下十六颗整齐洁白的牙齿，笑容灿烂而明媚，继续表白道，“我其实特别喜欢和你待在一起，感觉……感觉和你一起特别开心，特别有归属感。”说到这，心里浮起小小的甜蜜。

　　女孩满含爱慕的目光望着一旁成熟雅致的女人身上。那种仿佛处在热恋般澎湃的情意似乎要从温柔如水的眼眸里溢出来。对心上人的忠诚与爱慕，是来得那么的炽烈。

　　此刻她的心上人让她去死，她也是愿意的。

　　“走吧。”倾薇颜深深地望着花九堇此刻的模样，好像是在辨别她说的是不是真心话。然后转回头的一瞬间，红唇勾起，宠溺又温柔地笑起来，甚是满意的样子。

　　“我们去哪？”花九堇跟在倾薇颜的身后，走走蹦蹦，因为太开心了。

　　下过雨的深安乡还是阴沉的天空。鼻尖是带着些寒意沁人心脾的空气，湿湿润润的，让人神清气爽。挺拔的树木光秃秃的，矮小的灌木丛还有一些常青着。地上的枯草躺在泥泞的地面。

　　“山上有个温泉，我们去那里。”

　　“这里还有温泉？”花九堇踩着树林里的泥泞，低头看了看脏兮兮的靴子，皱了皱眉。深一脚浅一脚，一踩一个泥坑。

　　“嗯。”走在前面的太后转头看了眼花九堇踩出的泥坑，又再看看她的脸。

　　“昨晚下了暴雨，今天的地太湿软了。”花九堇笑笑。

　　太后看了花九堇一眼，显然不认同她的说法。

　　花九堇尴尬地抿了抿红润的唇，不是很明白太后这个眼神的意思。是嫌弃自己太脏了吗？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又去看倾薇颜的鞋。

　　花九堇：“……”

　　这真的不是她的问题，是皇太后的问题……

　　太后的鞋竟然是干干净净的！她走过的泥地也没有陷下去一个个的泥坑！

　　花九堇吃惊地盯着太后的脚，见她每一次抬起，每一次落下。真的没有在这么湿润的土地上踩出脚印！

　　幽灵是没有脚印的吧。鬼，应该也踩不出脚印。那，太后是什么……

　　想到这个，花九堇突然就怔住了。

　　她待在太后身边这么长时间。一直都能体会到太后的的神秘，可是从来都没有深思过关于太后的出身……不是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而是潜意识里不想去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心里总有一种想逃避的感觉。

　　她的工作会接触一些鬼怪之类的东西。可是花九堇自己是人类，潜意识里也希望自己身边的人也是人……

　　如果，倾薇颜不是人，她又该怎么办？

　　花九堇目光出神地望着倾薇颜妖娆的背影，脑海中回旋的问题迟迟没有答案。

　　她会接受吗？会感觉震惊吗？花九堇咬了咬唇。她内心有点动摇了。

　　“怎么了，赶紧跟上来啊。”太后转身看见花九堇想什么想得出神了，脚步不禁停了下来，呆愣愣地停在原地，便开口催促她。

　　花九堇抬头望着倾薇颜那张美艳的脸孔，回过神来。“哦……”她掩饰性地应了一声，赶紧顺着山坡追了上去。

　　两人已经爬到了一个很高的高度。周围的树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化，或者是这块地域又什么东西滋养着它们。不再是光秃秃凋零败落的模样，而是郁郁葱葱，挺拔高大，茂密而庞大的树冠相互挤压在一起，遮挡起大片大片的阴影。

　　阴天的日子本就视线比较阴暗。在密林的遮掩下，面前的景象更是隔在一层朦胧的黑暗下。

　　空气里弥漫过来的气息里带着一层温暖的湿。再往里面走，温暖的水汽更是薄纱一般地从两人的身边飘过。

　　“这种地方竟然真的有温泉……”花九堇抬手抓了一把从身前飘过的白雾，摊开手，什么都没有抓到。反倒是身前的水雾被它带起的气流给打散了。

　　一息之间，水雾又弥漫过来，仿若仙境。

　　“本宫去树林后面的温泉沐浴，你不要跟过来看。”太后是这样跟她说的，可是她的语气又是意味深长。说着不让她去看，可是其中隐隐又有一种‘你要来看’也可以的希翼引诱的意思。

　　花九堇：“……我不会看的！”她背靠着一棵直耸云天的树干，双手抱臂，琢磨着太后那句话的意思。

　　乌黑的长发仿佛绸缎般披散在肩膀。挺拔瘦削的肩膀堆积不下，便滑落下去披散在后背上。白皙水嫩的肌肤，冰雪雕刻般的五官。修长的身段，曲线性感又不失女性的力量感。

　　花九堇，当真是一个极其出色的人物。或许，放在人类中可能过分出色了呢……

　　她此刻皱着眉。太后这是什么意思呢？

　　怎么好像话里有话，有一种‘你自己看了之后，后果自负’的意味。那‘后果自负’又是何种的后果呢？会是什么呢？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可是又逃避的不去想。

　　她，好像还是比较喜欢人类了……毕竟，她自己是人嘛……

　　一个和鬼怪打交道的人害怕身边的人不是人，这听着可能有点不可思议，但花九堇真的是这样想的。

　　山顶之处没有别人，甚至连野兽的踪迹也没有。空气仿佛是淹没在了海面之下，吸收了所有的声音，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身前不断地飘过温暖的白色水汽，让她有一种置身于幻境的错觉。

　　她动了动耳朵。有声音，是水声。

　　花九堇屏住了呼吸，眼眸里闪过挣扎之色。她迈开步子向前走了几步，她想走出这一圈密林寻到温泉处看看。可是内心又胆怯的不敢去看。

　　可能，还是不看会好一点……

　　最终，她还是躲在了更靠近温泉的密林之后，不敢越过那一条脆弱的希翼之线去一探究竟。她靠着树干，没有办法封闭听觉，便只能竖起耳朵倾听。

　　入水的声音不断地响起。宛若一滴水落在湖面不断泛开的涟漪一样没有间断地扩散开去。只是这颗‘水滴’未免也太大了，这重叠不断的水花声。

　　花九堇并不认为这是一个人所能制造出来的声音范围。好像……好像是一种体型非常庞大的东西入水了，在水里搅涌起浪花。

　　她扶着树干，一点一点地滑坐到地上，脸色瞬间苍白起来。

　　那些重叠的水花声还在不断响起，这体型得多大……

　　她猛地抬手捂住了嘴，连呼吸都屏住了，脸色苍白，四肢无力地瘫软在地上。